徐步緩行的寂淨,架著肩上昏沉的陸劍痕,曲曲折折、迂迂回回的穿越著廟舍的包圍,向廟內深處走著,走著。


    狼狽的二人,身後的影子都是那麽落魄、僵硬,叫人根本看不出這像一對父子,可是,從餘暉拉長的身影看去,彼此攙扶、倚靠的兩人,也不像是先前水火不容的一對仇人。


    寂淨的腿在發顫,他的臉頰已經滲出汗跡,因為他在強忍著體內紫炎邪功的侵害,亦在托著肩頭身軀沉重的陸劍痕。


    陸劍痕的身子在顫抖,他的手也在顫抖。他不想靠在這個人的肩上。他祈盼著此刻手裏能多出一把劍,多出一分力,哪怕是多麽微不足道的一分力,都可以殺死這個給他依靠的人!因為,此時的寂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終於,迷迷糊糊的陸劍痕不知道被寂淨帶著走了多久,最終,好不容易停在了寺廟深處,一間不見天日的密室之外。


    “要在這裏殺我麽。”伏在寂淨肩頭的陸劍痕,平靜的盯著寂淨,平靜的說道。


    然而,一向沉默寡言的寂淨,依舊沒有回答陸劍痕的疑問。


    “你應該在人前動手的,為武林除害,大義滅親.何等威風,何等顯耀啊.”


    寂淨依舊是一言不發。他用一隻肩架著沉重的陸劍痕,用另外一手費盡全力,才緩緩推開了密室堅實的石門。額頭大汗冒湧的寂淨,來不及擦去汗水,就架起陸劍痕,快步向著密室之內走去,身後的石門,在二人後腳剛邁進密室的一刹那,“轟”的一聲,重重合上了。


    密室之內,燭火昏暗。


    就算寂淨與陸劍痕二人,相視對坐,近在咫尺,兩人也僅僅隻能模糊的分辨出對方的輪廓而已。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黑暗中的寂淨終於開口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陸劍痕冷冷的回答道。


    或許陸劍痕這樣的回答,寂淨早已料到,隻見他重重的歎了口氣,改口問道:“那你想知道你娘的事麽?”


    “住口!你不配提起我娘。我想的事,就是殺了你,給我娘報仇!你這個狗賊!”


    “罵得好!罵得好.要是殺了我,你能放過其他人麽?”


    “能!”


    果決的話音剛一落下,陸劍痕就隱約感到黑暗之中,有一雙手臂凶狠的向自己抓來。接著,自己的雙手就像拎柴草一樣,被粗暴的提起,跟著一對溫暖的手掌,便抵在了自己的雙掌之上!一臉茫然的陸劍痕,還沒弄清寂淨這是要幹什麽,就感到自己的體內突然酷熱難當,如熊熊烈火在肚中燃燒一般,烤的他燥熱難耐、大汗直流。強忍燥熱的陸劍痕,就在自己感到快要忍受不下去時,這股躁動的熱勁,忽然又憑空消失了!一瞬間,熱氣充盈的體內恢複平常,再無不適之感。難得片刻喘息的陸劍痕,也終於尋得短暫的放鬆。誰知熱勁剛剛消散,體內隨之而來的,又是被冰冷陰森的一股寒氣所占據,這股刺骨的冷氣在他體內四處亂吹,凍的陸劍痕如同墜入深不見底的冰窟之中,手腳一個勁的打著冷顫,口齒不停的瑟瑟哆嗦。寂淨這個卑鄙小人,是要對自己做了什麽?陸劍痕緊緊攥著寂淨的手,暗暗想著。這一冷一熱的真氣周而複始,循環往複的流轉在陸劍痕體內,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在這水深火熱的冰火兩重天中掙紮的陸劍痕,漸漸感到,自己最後的清醒,也要慢慢被這烈火燒盡、被這寒冰凍穿!


    “寂淨!有本事就殺了我!別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逼我求饒!”被體內循環反複的冰冷和灼熱煎熬的陸劍痕,已經感到自己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痛苦不堪的他嘴上雖然強硬,但心裏卻希望,寂淨能給他個痛快的了斷!


    麵對陸劍痕的責罵,雙掌緊緊對在他手上的寂淨,良久才緩緩動了動嘴唇。昏暗的燭火點綴下,讓人看不出說話時寂淨,他的臉上是什麽神情。隻是沙啞低沉的聲音,和他之前底氣十足的說話聲截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二十年前,我還隻是遠山寺的一名和尚。不過,在當時的武林中,也算是名噪一時了。在旁人眼中,我是個得道高僧,是遠山寺百年難得的奇才,或許一路走下去,以後還可能是遠山寺的住持。不過這一切,在遇到你娘顏盈之後,都變了。”


    在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從眼前這個親手殺了她的仇人口中說出時,陸劍痕火冒三丈,大怒道:“住口!寂淨,我不準你叫我娘的名字!你不配!”


    陸劍痕憤怒的打斷了寂淨的話。然而,寂淨並沒有理會他的憤怒,平靜的接著說道:“那一天,我下山化緣。在翻越山崖時,我遭遇了一個強敵,他是去遠山寺尋仇的。我本想勸他收手,無奈他執迷不悟,所以,我們便打了起來。結果,我不慎被打落山澗,重傷昏死過去。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醒過來時,卻發現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坐在我床邊,沉沉的睡了過去,手中還端著一碗滾燙的藥湯。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救命恩人的名字叫顏盈。是她和她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姑顏小蝶,采藥時發現了我,及時將我背到家中花了三天三夜,才艱難的救下了我的命。後來,又是在她們倆姐妹的悉心照顧下,我才得以慢慢恢複。隻是,我雖然重傷痊愈,但是腿腳走動尚不方便,再加上我很感激她們姐妹的救命之恩,所以,我就留了下來。留在她們身邊,幫她們姐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等報答完她們對我的大恩大德之後再回山寺,然而這一等,就是兩年。”


    說完寂淨歎了口氣,幾聲重重的咳嗽聲也跟著響起。眼前的這家夥是怎麽了?好像是受了很重的傷。還有,他到底想要對我做什麽?他的手死死抓住自己就沒有鬆開過,還不停的傳送這忽冷忽熱的真氣到自己體內來,他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絞盡腦汁的陸劍痕著實猜不透,眼前這個昏暗中讓他看不清的寂淨,到底有何意圖。雖然他很想問個究竟,但是寂淨揭開的這段往事卻激起了他濃厚的興趣,也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過去。他很想聽聽,從小姑姑一直教育自己、告訴自己的這個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畜生——寂淨!又會說出和姑姑告訴自己的過往有什麽不同的地方!所以,陸劍痕強忍著體內的劇痛,耐心等著寂淨開口。


    “這兩年裏,我和你娘朝夕相處,慢慢有了感情。最後,我破了寺規,放棄了‘寂淨’這個和尚的身份,娶了你娘親。迎娶你娘的那一天,我還清楚的記得:那一天,你娘是多麽美。那種美,讓我永遠忘不了。然而老天就是這麽喜歡開玩笑,就在我和你娘成親後不久,江湖風起雲湧,魔教各大門派暗中勾結,進犯中原。大敵當前,武林中人,正道之士揭竿而起,紛紛加入到了抗擊魔教的隊伍。這個消息傳到我耳中,讓我日夜牽掛,寢食難安。可是我曾答應過你娘,婚後我們會忘卻塵世,不再理會江湖紛爭,但是我沒能做到,因為當時魔教領軍人物,是上一代的月宮宮主姬千雪,而正道的領袖則是遠山寺的住持,我的師兄——寂空。雖然離開遠山寺兩年了,但那裏畢竟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這麽多年的養育恩,還有師兄弟情誼,我還是割舍不下。你娘看出了我心中的鬱結,她不想我左右為難,於是她替我收拾了行李,將我送出家門。臨走時,她還不忘送了一把劍給我,那把劍叫青光劍,是我們兩年來朝夕相處一直練劍時我用的一把劍,而你娘則保留著另外一把劍,也就是紫光劍。她說青光劍可以在危機關頭保護我。我知道,你娘是怕我忘了她,所以把劍送給我,讓我每當看到劍的時候就會想到她。我走了,我這一走走了很久,但是我沒想過騙她,我答應你娘早去,早回.”說著,黑暗中的寂淨,聲音逐漸顫抖了起來。


    陸劍痕甚至能從這顫抖的聲音中,聽出寂淨心裏充滿了悔恨和愧疚。從寂淨嘴裏說出的這段故事,和姑姑告訴自己的很像,隻是姑姑口中所講,寂淨接近自己的娘親,騙她成婚,是為了能從娘身邊盜取紫光劍,也是為了通過娘打探月宮的消息,從而鏟除月宮。對於他和娘親練習劍法,甚至娘親送了一把什麽青光劍給寂淨,姑姑卻隻字未提。姑姑為什麽要向自己隱瞞這些?她同寂淨到底又誰在說謊,陸劍痕不願去想。隻是有一點陸劍痕很確定,那就是,寂淨的確可以駕馭紫光劍。


    正在陸劍痕腦中思緒縈繞的時候,寂淨費盡千辛萬苦,才勉強強壓住了胸中劇烈的咳嗽,沉重的說道:“我回到遠山寺,師兄弟們喜出望外,因為對抗魔教的隊伍又多了一員。而且,憑我的武功,在對付魔教的過程中幾乎難逢敵手,所向披靡。正因如此,遠山寺坐穩了正道同盟的頭把交椅,而我也被委以重任,成了反擊魔教的先鋒人物。每逢大小戰鬥,都少不了我和遠山寺的身影,不知不覺間,我和山寺變成了正道的旗幟,正義的化身。曾經一度,人們一提到魔教就會想到月宮,而一提到正道就會說起遠山寺!不過,這場漫長的正邪大戰,還是足足打了三年之久。多虧正義人士,舍生忘死、前撲後繼的加入到同魔教的戰鬥中來,正道同盟才慢慢化被動為主動,漸漸反敗為勝。後來,魔教遇到我們,隻能落荒而逃,鮮有敢交戰的,也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大敗而歸。勢力壯大的正道同盟,最後,終於把淪為孤軍的魔教領軍——月宮,逼上了滅亡的道路。”說著寂淨頓了頓,好像千絲百結堵住了他的胸口,讓他難以呼吸。“那一日,我們攻上了月宮。本以為能憑這一戰,消滅魔教,然而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月宮的宮主姬千雪武功十分了得,她的月宮手下們,也是武功超群。不過,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也有把和你娘一樣的紫光劍!不僅如此,她的紫炎劍法更是出神入化,無人能擋。很多正道高手都敗於她的劍下,慘遭喪命,甚至就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我們圍住月宮,卻久攻不下,而月宮則趁機聯絡別的邪教,裏應外合,反將我們圍困在月宮之中,試圖將我們一網打盡!形勢萬分危急,唯有打敗姬千雪才能粉碎魔教的陰謀詭計,可是要打敗姬千雪,首先,必須要破解她的紫炎劍法!不過,我們誰也沒有想出破解紫炎劍法的武功。眼見決戰的時刻來了,為了不再讓無辜的人白白送命,我主動請纓,要同姬千雪一戰。可我畢竟不是她的對手,任憑我使出各種招數,終究還是敵不過她的紫炎劍法。就在她破解了我全部的招式,準備一劍殺了我的時候,情急之下,我想起了你娘送我的青光劍,於是拔劍抵擋。萬萬沒想到的是,你娘送我的劍,不但擋下了姬千雪的攻擊,更像是和我心有靈犀一般,在一次次順利化解了她紫炎劍法劍招的同時,使用起來,也變的得心應手,對付紫炎劍法也變得遊刃有餘。如獲至寶的我,用著用著忽然感到如入化境,劍法逐漸嫻熟老練了很多,在對付姬千雪紫炎劍法的過程中,我終於頓悟出了一套劍法,這套劍法正是為破紫炎劍法而生,就是我方才同你姑姑顏小蝶比劍時所使的——屠龍劍法。在我悟出屠龍劍法後,勝負的局麵陡然逆轉,姬千雪的優勢急轉直下,那時的她,也不是我的對手了。最後,被我打敗的她,惱羞成怒,終於使出了她最後的殺手鐧。”


    說著,寂淨一口鮮血奪口而出,全都噴撒在了他麵前對坐的陸劍痕的臉上!


    滾燙的血液,緩緩的淌過陸劍痕的臉頰,在他冷峻的臉上,迅速凝幹成了粗糙的血痕。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陸劍痕頓時驚呆了,剛才還好端端的寂淨這是怎麽了?想到這,陸劍痕想挪開手去打探下寂淨的情況,誰知他尚未抬手,便被早已察覺的寂淨厲聲製止了。不過,就在自己的手,想挪開卻被製止的片刻之間,陸劍痕忽然覺察到,自己身體裏那股忽冷忽熱的真氣,不知何時,已經水乳交融般融合到了一起,而自己被重創的穴位,在慢慢恢複,被寂淨廢去的功力,也失而複得,正逐漸在自己的體內聚集!如今的自己,仿佛重獲新生般,體內充滿了力量。原來,寂淨這麽做,並非是在折磨自己,而是要將他的內功傳給自己!恍然大悟的陸劍痕,震驚的望向黑暗之中寂淨難以辨認的輪廓,又氣又恨、又驚又疑的他,用帶著不屑與焦急的口吻厲聲責問道:“為什麽要救我?我不需要你救我!”


    “先聽我把話說完!”上氣不接下氣的寂淨,艱難的說道。


    此刻,陸劍痕甚至能從他吃力的話語中聽出來,寂淨真的很虛弱很疲憊,他那飄渺的話語雖然清晰,卻愈發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遙遠。陸劍痕也知道,寂淨身中紫炎邪功,調運內力,隨時可能危及性命。隻是,陸劍痕不明白,寂淨為這麽要鋌而走險,為什麽要把一身武功傳給自己?是因為父子的關係麽?至少,在陸劍痕眼中,他不承認,更不會領情。


    終於,拖著疲倦的聲調,寂淨艱難的說道:“姬千雪自知不是我的對手,但是,她卻掌握了我最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你娘。她不知從什麽地方得到了消息,知道你娘和我的事。於是,她竟然拿你娘來要挾我。當你娘顏盈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時,我震驚了.直到和你娘重逢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娘她,竟然是月宮的人。孩子,你知道麽,我身後是千千萬正義之士,不惜生死,孤注一擲的支持著我;而我身前竟然是月宮的下一代宮主,我今生今世最愛的人。那一刻,久別重逢的你娘就站在我麵前,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做。別有用心的姬千雪,當著全天下正道之人的麵,說出我和你娘的事,並在所有人麵前,將你娘立為了月宮的新宮主。那一刻,我知道,什麽都晚了。姬千雪她這麽做,就是想逼我就範,逼我臣服於她,從而瓦解正道同盟的實力;也是逼你娘,讓無辜的她,用她柔弱的肩頭,去扛起拯救月宮,打敗正道同盟的重任。一時間,感到被蒙騙的正道同門,怒火中燒,他們拿起刀逼我大義滅親,殺了你娘,將月宮斬草除根,以證自己的清白。喪失理智的他們,要我做一個選擇,殺了你娘,我活,不然,就將我和遠山寺還有月宮,一並鏟除!千夫所指,與我何幹!我沒有動手,因為你娘是我一生最愛的人!誰知,喪心病狂、群情激憤的正道同門,居然真的調轉手中的武器,紛紛圍住遠山寺,說遠山寺勾結魔教,包庇奸邪,要將遠山寺上下正法,以祭死去的正道之士。眼見山寺的百年清譽,即將毀於一旦,無數師兄弟性命即將不保,最後,我隻能選擇出手。”


    一聽到寂淨口中說出“出手”二字,陸劍痕的仇恨瞬間便重新燃起:“姑姑說的果然沒錯!就是你殺了我娘!”


    “不!孩子,我說過,我傷害誰都不會傷害你娘!我出手了,手裏冰冷的劍鋒卻是對著所謂的武林正道!他們不分黑白、逼人太甚,忍無可忍的我再不願顧什麽武林大義,再不願看他們虛偽的假麵,我手裏的劍,連斬了很多武林各派的首領和弟子,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可以傷害我,但絕不能傷害我的愛人和親人!不過,從我出劍的那一刻起,我就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武林公害。縱然我的武功天下無敵,還悟出了屠龍劍法更是如虎添翼,隻是,畢竟我是孤軍奮戰,雖然救下了遠山寺,化解了各門各派圍攻山寺的危機。但是我不願師兄弟們為我犯難,與天下人為敵,所以孤軍奮戰的我再怎麽堅持,也還是敵不過各門各派源源不斷的圍攻。最後,體力耗盡的我,終於撐不住被他們給俘獲了。他們念在我攻打魔教有功的份上,準我待戴罪立功,隻要我能當著全天下人的麵殺了你娘,我和遠山寺上下,與武林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多麽可笑啊!我笑了,笑他們的冷血和虛偽,笑他們的卑鄙和懦弱!我說過,我絕不會傷害你娘的。他們要你娘死,那我就陪她一起死。我跟你娘說:今生今世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來生來世我們還要再做夫妻。你娘她聽完我的話,哭著笑了,那是她留給我最美的笑容,她答應我來世還要做我的妻子,隻是現在她不要我死,她讓我活著,不要管她,因為她已經中了萬蟻食心散之毒,命不久矣。而你娘她還有一個心願未了,那就是要我救下我們的孩子!當聽到‘孩子’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才從你娘口中得知,原來你娘在我走前就懷上了我們的骨血,她未了不讓我分心,讓我全力以赴的去幫助遠山寺,才一直不提。這漫長的三年,我讓你娘苦等了三年,讓她一個人辛苦的撫養著我們的孩子,而我卻隻顧著什麽懲奸除惡、匡扶正義,竟然都不知道,我都已為人父了。”


    說到傷心處,寂淨老淚縱橫,已經泣不成聲。但是,他還是留著淚,顫著發抖的聲音斷續的說著:“最後,你娘她緊緊抓著我的手,用我手裏那把她送給我的青光劍,在天下人麵前自殺了。那一劍,在外人眼中看來,就像是我親手刺死了你娘。你娘生前,用青光劍保護著我,到最後,卻死在了青光劍之下,她用她的命,給我洗清了清白,留下了名聲。那一劍,刺入你娘身體的那一刻,我的腦中隻剩一片空白。那是染盡她鮮血的虛名!那是她的命換來的正義!孩子!我好恨!那一刻我好恨!我恨正邪不兩立的可笑,我恨自己的懦弱無能,我恨逼死你娘的武林正道和姬千雪!”


    “你胡說!姑姑說過,你是為了偷取紫炎劍法,消滅月宮,我娘誓死不從,你才殺了我娘的!你還要殺姑姑和我!”


    陸劍痕話音剛落,焦急的寂淨,連忙拖著疲憊的聲音,用嘶啞的聲音,厲聲說道:“孩子!你姑姑她騙了你!我從來沒想過得到什麽紫炎劍法,更不會傷害你娘!殺你娘的真正凶手,是你姑姑還有姬千雪那個女魔頭啊!你娘親口告訴我,當年,正是你姑姑她受了姬千雪的指使,才給她下的萬蟻食心散之毒啊。”說著,“噗”的一聲,又是一灘濃血,從寂淨口中噴出。噴湧的鮮血,就像一輪密集的箭雨,飆射到空中,濺落在陸劍痕的臉上。冷汗直流的寂淨,雙臂正劇烈的顫抖,隻是他的手,還是緊緊攥著陸劍痕的手,始終不曾放開。寂淨沉重的喘著粗氣,用嗚咽的語調,艱辛的接著說:“凡是中了萬蟻食心散之毒,隻要動情,心就像是被一萬隻螞蟻啃食一般,劇痛無比,那種鑽心蝕骨的痛楚,甚至可以讓一個堅強無比的壯漢,活活疼死。姬千雪和你姑姑知道你娘對我死心塌地,所以她們才給你娘下了這個毒。其實,我知道,她們不想害你娘,隻想讓她體會到萬蟻食心散的威力,知難而退,對我盡早死心。可是,她們不知道你娘對我的感情有多深。就算遭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你娘她都至死不渝,不曾改變。到死,你娘都很安詳,她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話音落下,寂淨哭了。望著眼前哭的像個孩子一般的寂淨,陸劍痕的心中,也翻滾過一陣疼。疼的感覺,他經曆了很多,他嚐各種疼。從他還未記事時,被劍劃傷疼的哇哇直哭,到如今,他被寂淨傳輸的真氣折磨的疼的死去活來,疼的感覺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了。隻是這一次,心中的疼,他卻不習慣,因為那陣疼的感覺,不是來自身體的創傷,而是來自內心。隨著寂淨把過去的恩怨是非一一講出,陸劍痕隱約感到,原來,自己不光活在複仇中,他也活在謊言裏.而那謊言,竟可能是身邊最親的人對他講的.


    良久過後,寂淨的嗚咽聲才慢慢停止。陸劍痕能體會到,寂淨的話語中充斥著憤怒,也充斥著悔恨,同時,還有深深的遺憾和愧疚。聽著他懊悔的話語,並不像是在編故事,難道真的是姑姑騙了自己?陸劍痕深鎖的眉頭,擰成了一線,他努力回想著過去:從小自己和姑姑相依為命,她把自己撫養大,二人受盡了千辛萬苦才熬到了今天。姑姑從沒要求過自己過什麽,她隻是不停的教導自己不要忘記殺母之仇,滅門之債!有朝一日,要將那個萬惡不赦的凶手——寂淨,碎屍萬段,讓他血債血償!為什麽?姑姑為什麽要騙自己呢!


    “看著你娘熟睡般躺在我的懷中,我、我、我還能做什麽才能挽回她。我真希望回到那個山穀裏,我們的家中,那個隻有你、我還有你娘親的地方,從此關上家門不再離開。可是孩子,什麽都晚了。你娘的死,讓我失去了最後的理智,走火入魔的我狂性大發,沾滿你娘鮮血的劍,握在手裏沒有了方向。那時候,我瘋了似得揮著劍,我能做的就是“殺!”擋我者死!什麽正道,什麽歪道!都要死!”說著又是一陣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寂淨的話,口冒鮮血的寂淨聲音顫抖,跟著全身也顫抖了起來,陸劍痕能清楚的感覺到寂淨的手在劇烈的搖晃,比先前還要猛烈。但是他怎麽也不肯鬆開,還是死死的抓著自己的手!


    “快住手!這樣下去你會死的!”陸劍痕一怔,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個自己一心想殺的仇人——寂淨,此刻就坐在自己眼前,甚至眼前的寂淨,自己不費吹灰之力之力就能將他了結,可是為何自己非但下不了手,甚至居然會關心他的死活呢?難道是他編的故事讓自己相信了麽?這麽“虛假”的故事和姑姑告訴自己的截然不同,憑什麽要相信他的話呢?他不過是自己朝思暮想想要殺掉的仇人!自從姑姑說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起,自從自己見到他的第一麵起,陸劍痕都想著殺他。可是,既然他的話並不可信,又是什麽感覺在左右著自己遲遲不肯動手呢?現在殺他,易如反掌啊!陸劍痕茫然的望向黑暗中的人影輪廓,那個看不清的身影,真是姑姑口中說的,殺了自己母親,又想逼死姑姑和自己的惡魔麽?


    “孩子,你說過,殺了我,會放過其他人,你,不要騙我。”


    陸劍痕又一怔。寂淨話音漸漸消失,他攥著自己雙手的手掌,力道也正在慢慢減弱。陸劍痕驚愕的盯著眼前的人影,那個晃動的人影,叫他始終看不清楚:“你.寂淨,我不需要你可憐,也不要你救!”


    寂淨沒有理會陸劍痕的話,隻是靜靜的說道:“當年,我削發為僧,皈依佛門,師兄寂空曾問我,為什麽要出家?我告訴他,因為我一家人都被魔教所害,我要替他們報仇,我要為武林除害。我想殺光天下所有的惡人,替蒼生尋找一片正義。直到遇見你娘,我才知道,仇恨,終究不能化解仇恨,愛,才能讓人放下。”


    說著,寂淨的手,終於抓不住了。緩緩垂下的手臂,拉扯著寂淨還不想鬆開的手掌,一絲一絲脫離了陸劍痕的手心。陸劍痕甚至能感到寂淨的手掌逐漸消退的溫熱,終於,還是帶著最後一點不舍,離開了自己的手掌。


    “孩子,我相信你不會為難外麵的那些人,但是你姑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要想打敗你姑姑顏小蝶,就要用我傳你的大乘佛法中的屠龍劍法,還有青光劍。那柄劍,我插在了後山的峭壁上。”話未說完,疲憊不堪的寂淨,便虛弱無力的倒向了冰冷的地麵!陸劍痕見狀,趕忙起身想去扶起他,卻被寂淨重重的搖手製止了。


    “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我能娶你娘為妻。最驕傲的事,就是,我能死在自己的兒子手裏。我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我讓你和你娘親都受苦了。我願受無名業火、下黃泉地獄,受盡千世輪回折磨,來償還我對你們的虧欠,孩子,為父,對不起你。”


    話音未落,一身紫黑色的火炎,突然從寂淨的身體中洶湧燃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合十雙手的寂淨,在輕輕的吐出了一句“阿彌陀佛”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將全身功力傳授給陸劍痕的他,體內的真氣已無力再去抗衡顏小蝶的紫炎邪功!無情的紫黑色火焰,擺脫了寂淨佛法真氣的束縛,從他體內奔湧竄出,就好像是掙脫了牢籠的惡煞,放肆的灼燒著他的每一寸皮膚,貪婪的啃食著他的每一處肌體。然而,身陷紫炎包裹之內的寂淨,沒有掙紮也沒有哀嚎,坐化火中的他,在合十雙手的那一刻,已經滿足的閉上了眼。


    “不!”


    一聲山洪海嘯般的怒吼,頓時從陸劍痕的胸中爆發而出!從小到大極少哭過的他,如今,卻為眼前的“仇人”留下了傷心的眼淚。這個自己一心想手刃的仇家,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被紫炎邪功的無情火焰燒成了灰燼。殺母之仇、滅門之恨,終於報了。隻是這一刻,陸劍痕卻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和解脫,相反,他忽然感到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有一顆巨石突然壓下,蓋住了心髒。


    很快,寂淨就被紫黑色的火焰吞噬的無影無蹤,屍骨無存。化為灰燼的他,焦土般的灰燼中,竟然微微閃出了暗紅色的光點。滿心疑惑的陸劍痕擦幹淚水,顫抖著手找向了紅光的發出的地方,發現一個金絲編織而成的手袋,被厚厚的灰燼所掩埋。翻出袋子,打開袋口,陸劍痕赫然發現袋中盛著幾顆紅色的光粒,捧起那幾顆發著紅光的顆粒,保留著人體體溫的紅色結晶,原來就是姑姑一心想要的佛血舍利!


    望向手中的佛血舍利,陸劍痕心中充滿了憤怒。為什麽!這麽多年來自己和姑姑相依為命,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為什麽她還要騙自己!她給娘下毒,又編故事讓自己去殺寂淨,為什麽!看著手中的紅光跳動的舍利子,陸劍痕的憤怒的淚水,再一次洶湧的流了下來。


    “大事不好了!月宮的人,殺上來了!”


    鐵掌幫的劉鐵功,聽力了得。萬籟俱寂的深夜,他那一雙靈敏的耳朵,還是隱約聽出外麵傳來了一陣陣輕細又急促的腳步聲。預感有事發生的他,趕忙向窗外張望,卻見山路兩旁的樹林簌簌抖動,路上的塵土輕輕騰起,期間,兵刃撞擊的清脆聲響,女子吐納的微弱鼻息,都顯而易見的提醒著他,月宮的人,終於要動手了!


    什麽?月宮的人來了!聽到劉鐵功的警告,紀無傷心中大驚。糟了,一定是顏小蝶猜到了寂淨身受重傷,一時半會恢複不了,所以決定先下手為強!真是百密一疏。計劃周密的紀無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方寸,隻見他一臉怒相,急急忙忙的責問著身邊的寂清:“寂清!寂淨和陸劍痕呢?怎麽去了這麽久!該不會趁機從什麽密道或者近路逃走了吧!”


    “貧僧不知!”說完,寂清再懶搭理卑鄙狡詐的紀無傷。大難臨頭,寂清卻表現的並不慌張。隻見他召集眾僧,有條不紊的擺出陣型,擋在門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月宮大軍。


    真不該輕信那倆個人,這下誤了大事了!要是早點得到佛血舍利,自己的功力一定大增,別說眼前這些仙女了,就是顏小蝶那個女人,都未必能是自己的對手。可惜現在什麽都晚了,看來自己韜光養晦,隱藏多年,今天,終於還是要一展身手了。想到這裏,紀無傷的臉上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不過很快,臉上不易覺察的神色,就被他悄然收起,同時,紀無傷默默的將一對判官筆收入袖中,獨留那對白淨的手露在袖外。一雙手暗中聚氣,匯集的掌風卷入衣袖,將他的袖口吹的搖擺不定,“呼呼”直響。紀無傷偷瞄眾人,見無人留意他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臉上立刻拂過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態。可惜他自以為無人覺察到的舉動,還是沒有逃過雲戡行敏銳的雙眼。雲戡行隱約看到,就在紀無傷將雙手藏進衣袖中的瞬間,他白淨的手上,居然泛起了一絲別樣的黑氣!


    “宮主有令,交出劍痕公子,給你們留個全屍!”蜂擁而至的仙女們,堵在狹窄的寺廟門口,一個個杏眼怒瞪的盯著廟內的眾人。那凶狠的眼神射來,就算眼前的仙女多麽嬌弱、多麽瘦小,都叫廟內的各個虎背熊腰的七尺大漢,不敢抬眼直視。那種眼神太可怕了,仿佛仙女們那晶瑩剔透的雙眼背後,就刻著一個比她們的眼睛還要醒目的字——死!


    “立刻放了劍痕公子,要是老娘心情好,還可以考慮不殺你們。”


    “哈哈哈,姐姐,你要是真說不殺他們啊,他們還不得爭著給你舔鞋,謝你的不殺之恩哇,嘿嘿嘿嘿。”


    “呸!一幫縮頭烏龜,鑽老娘的裙子,我還嫌髒呢!趕緊交出劍痕公子!”


    門外仙女們輕蔑的口氣,嘲諷的對話,終於激怒了廟內的眾人,雖說他們見識過月宮仙女的厲害,可這般冷嘲熱諷,叫一個個有頭有臉的正道人士,著實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隻聽關刀幫的幫主關大洪大喝一聲:“欺人太甚!老子跟他們拚了!”說著,一推廟門,提起關刀,衝著茫茫一片的月宮仙女大軍,舞刀殺去。跟著,怒火上頭的眾人也不顧什麽敵眾我寡,要麵對的仙女是何等的武藝超群,也紛紛跟在關大洪身後,向著廟外殺去。


    魚貫而出的眾人,陸陸續續,橫衝直撞,眨眼間,便輕鬆的衝入了月宮仙女的陣型之中。


    月宮的仙女們,都是身著白衣,肩披白紗,頭係白絹,足蹬白鞋的扮相,嫋娜的身姿,配上一身潔白的裝扮,宛若風中舞動的白練。飛舞的一條條白練,首尾相連的挨在一起,又像是在地上鋪上了一張浮動的白宣紙。反觀各門各派,衣著不同,樣式顏色也都各不一樣,混入仙女陣中,如同是在薄薄的白紙上,潑上了一派繽紛的色彩,煞是好看。不過這幅多彩絢麗的畫,才一落筆,畫風就陡然大變!五顏六色的色彩才一綻開,即刻便在潔白的紙麵上慢慢淡出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畫筆一轉,抹出了一道道奪目的殷紅!雖然正道各派,門戶眾多,但其中大多都是些沽名釣譽、武功平平之輩,跟各個武藝高強,心狠手辣的月宮仙女比起來,相差甚遠。此番交手,高下立判。外強中幹的各派之人,根本不是月宮仙女的對手,才過幾招,便已死傷無數,潰不成軍了。


    “眾位不要再戰了!快先退回廟內!”寂清目睹眼前的局麵,知道再戰下去,必敗無疑。所以趕忙招呼僥幸逃過仙女屠刀的眾人,退入廟中,暫避月宮的鋒芒,再做打算。傷亡慘重的正道各派聞訊,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向著窄小的廟內逃去。


    隻是凶殘的月宮仙女們,哪裏肯放過他們。可見到狼狽的眾人倉惶的逃進廟內,死守著廟門不出,一時半會,仙女們也強攻不下。轉念想到再攻下去,廟裏的眾人狗急跳牆,說不定會對陸劍痕不利,於是,拿眾人無可奈何的仙女們,隻好紛紛點燃了火把,圍在廟門外,將窄小的寺廟圍了個水泄不通。隻得時不時揚言要放火燒寺,恐嚇著廟內的眾人。


    “這下如何是好!寂清大師,還有別的路可以下山麽?”雲戡行焦急的問道。


    寂清無奈的搖了搖頭,緊緊握著手中創痕累累的禪杖,歎息道:“如今之計,唯有衝出去同月宮一戰。若能打通一條出路,興許還能逃過此劫,阿彌陀佛。”


    “寂清!你這不是叫我們出去送死麽!”


    聞聲的眾人,立馬炸開了鍋。因為寂清的話,著實讓他們心涼了一截!方才,眾人已經領教過了月宮仙女的本事,眼下好不容易苟延殘喘的逃進廟裏,一聽到寂清說又要出去找仙女們拚命,苟活下來的眾人哪裏願意!於是紛紛抱怨了起來,埋怨當初不該來援救遠山寺,才弄的如今成了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交出劍痕公子,不然我們燒光這破寺,燒死你們!”門外的仙女們等的不耐煩了。嚴厲的聲調,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話音落下,立刻叫惶惶不安的眾人懸起了心——他們生怕月宮仙女真會說到做到,放火燒寺!


    眼見越來越多的火把在門外聚集,火光透過紙窗將廟內照的燈火通明,畏手畏腳的眾人這才肯接受現實:眼下是在劫難逃了!躲在廟裏,肯定會被仙女們活活燒死!與其就這樣坐以待斃,還不如聽從寂清的建議,殺出去拚一拚,或許還能僥幸逃出去!可有一件事,卻叫膽小如鼠的眾人,泛起了難——像剛才那樣無頭蒼蠅般冒然出擊,隻能被月宮的仙女大軍打個潰不成軍,殺個片甲不留。當務之急,需要有個人帶衝鋒,去牽製月宮仙女,這樣,自己才有可能趁機逃走!可是,誰會願意來做這個先鋒呢?想著想著,心懷鬼胎的眾人,不覺的將目光紛紛轉投向了寂清和尚。


    素有“菩薩心腸活佛爺”之稱的寂清,是遠山寺德高望重的高僧,在江湖上,亦是個備受尊崇的大師。此人寬宏大量、慈悲為懷、救苦救難、菩薩心腸,若是他見到別人落難,即會不計前嫌,奮力相救。貪生怕死的眾人,正是由於了解寂清的品行,才一改先前圍攻遠山寺時,刻薄無情的嘴臉,轉而擁護起寂清來。他們知道,隻要自己開口,濟世為懷的寂清便不會推辭。所以,這個擔起衝鋒的重任,為眾人做開路先鋒的人,自然非他莫屬!想到這裏,眾人趕忙裝出一副義正詞嚴、憂心蒼生的姿態,衝著寂清焦急的說道:“大敵當前,還請寂清大師,能帶領我們殺出去,殲滅月宮,為武林除害!”


    “好!眾位放心,且隨貧僧之後,殺出去!”受眾人之托,寂清果然沒有推辭。即便知道如今率先衝出去,必會遭到月宮仙女的迎頭重創,不過,心念眾生安危的他,唯有全力以赴,身先士卒。正當寂清話音剛落之際,身後一人突然斜刺閃出,擋在了他即將邁步的身前。


    “且慢,寂清大師!由雲某和雲門兄弟先行,眾位隨後便是。”說著,擋在寂清身前的雲戡行,提起長劍,欲破門而出。


    誰知,雲戡行話音未落,步子尚未踏出廟門,忽然,廟內深處猛然傳來了一個威武的男子聲音,“慢著!”氣概十足的男聲,穿透力極強,仿佛一把利箭,從深深的廟底穿破牆壁的阻隔,直射眾人心頭!由遠及近的聲音尚未消散,那個說話的男子,就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眾人的身前。


    “是你!”望著來人,眾人大驚。眼前這個氣宇軒昂、威嚴挺拔的男子竟然是陸劍痕!方才他不是已經被廢了武功,打成重傷,連站都站不住了麽?而如今的他,站在眾人身前,筆挺的身姿,嚴峻的神態,渾身上下毫無半點重傷快死的跡象!這是怎麽一回事?滿心好奇與疑惑的眾人,還沒弄清楚在陸劍痕身上發生了什麽奇怪變化,一個恐怖的念頭,便湧上了心間:這個少年,曾發誓要殺光所有人,報仇雪恨,如今他居然莫名其妙的恢複了武功。接下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真是破屋又遭連夜雨,一支月宮的仙女大軍足以讓眾人無力抗衡,現在,又多了一個比月宮的仙女大軍還要棘手和可怕的敵人!這下該如何是好?性命堪憂的眾人,小心翼翼的盯著陸劍痕的背影,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眼前這個少年的接下來的動作。


    然而,令眾人懼怕的事並沒有發生。站在他們身前的陸劍痕,拖著狹長的背影,頭也不回,隻是平靜的說了一句:“不用擔心,隨我出去吧”。話音剛落,陸劍痕邁開大步流星般的腳步,推門而出,直直衝入仙女陣中。


    月宮的仙女們見到陸劍痕平安歸來,大喜過望,紛紛興高采烈地圍上前去準備迎接。豈料陸劍痕衝入人群之中,竟然冷冷的吐出了一句:“勞煩各位姐姐回去跟我姑姑說一聲,請速速離開遠山寺,否則,休怪劍痕翻臉無情了。”


    語出驚人的陸劍痕,一席話當下驚得眾仙女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是好。她們不明白,陸劍痕這個在自己眼中,親如自己弟弟一般的孩子,到底怎麽了?她們可是看著他、培養著他一步步從小長到大的啊!她們眼中,陸劍痕永遠是那個單純、固執的傻孩子,好像永遠也長不大。如今到底怎麽了,劍痕他竟會變得這麽冷漠、這麽陌生,就連他說話時都麵無表情,甚至他的眼睛,都不願意再看看眼前這些疼愛他、嗬護他的姐姐們!半響過後,沉默的仙女們才從驚異與失望中緩過神來,為首的仙女,惋惜的歎道:“劍痕弟弟,宮主有令,讓我們帶你和佛血舍利回去。完不成宮主交代的任務,你知道,我們是不能回去的。”


    “我現在還不想回去。至於佛血舍利,姐姐們,你們告訴我姑姑,讓她死了這條心吧!隻要有我在,誰也別想碰佛血舍利!”陸劍痕冷漠堅決的說道。


    “劍痕!你!既然這樣,那就休怪姐姐們無情了!”言罷,惱怒的仙女們,立馬圍住陸劍痕,想借人多之勢將他製服。


    身陷仙女們的圍攻之中,赤手空拳的陸劍痕卻並不願盡全力反擊。這些出手看似不留情麵的姐姐們,實則招招留有餘地,並非真心想傷害自己。正因如此,陸劍痕也僅僅是見招拆招,勉強抵抗,並沒有用寂淨傳授的武功作為回擊。不過,交手的雙方,畢竟都是頂尖的高手,即便不盡全力,也是打的風生水起。在旁人眼中,刀光劍影、拳腳翻飛的雙方,似乎就是想至對方於死地一般!


    見到勢單力薄的陸劍痕被困仙女陣中,腹背受敵,心急如焚的寂清,毫不猶豫提起禪杖,大吼一聲:“陸少俠!貧僧這就來幫你!”話音落下,寂清身先士卒,帶領著遠山寺眾僧齊齊殺向月宮仙女。眾人見狀,亦想趁著混亂之際,殺通個出路,逃出活命,所以匆匆忙忙跟在遠山寺之後,向著仙女們殺去。


    一場混戰頃刻爆發!先前還不是月宮仙女對手的眾人,在得到了陸劍痕的幫助後,形勢逆轉,不多時,便打的仙女們無力招架,落荒而逃。望著向山下密林中退去的仙女,喜出望外的眾人,紛紛提議趁勝追擊,趁熱打鐵,一舉殲滅月宮餘孽。誰知,他們的建議,卻被冷靜的陸劍痕阻止了。“諸位不必追了,我們能擊退月宮的這次進攻,一來,是月宮各位姐姐不忍我受傷害,所以手下留情;二來,是因為我姑姑她受傷沒有來。若是她來了,隻怕,現在的我也不是她的對手。”陸劍痕冷冷的說。


    轉危為安的眾人,本以此戰得勝,又有陸劍痕從中協助,剿滅便月宮會易如反掌,勝券在握。誰知陸劍痕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如同是在每個人心頭之上,澆了一盆冰冷的涼水,叫眾人心底剛燃起的希望的火種,硬生生被他給無情的澆滅了。大失所望的眾人,垂頭喪氣的盯著腳下的山路,路,就在眼前,站在山頂,透過夜色,就能清楚的看到山腳下遠山寺的寺門。隻是腳下的生路,又是望眼欲穿的一條死路!誰要是想走出這條路,離開遠山寺,除非他的腳步快到能一瞬間踏過這條崎嶇山路的所有坎坷,衝破月宮的仙女大軍的圍追堵截。不過這都不是關鍵,關鍵就是看他有沒有本事,能逃得出顏小蝶這個女魔頭的手掌心,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不過顯然,在場眾人,誰也沒有這個本事。於是,死心的眾人,慢慢冷靜了下來。他們絕望又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陸劍痕身上。


    “陸大俠,連你這麽好的武功,都會不是你姑姑的對手?”眾人別有用心的問道。


    “對,我的武功是恢複了,但還不足以戰勝我姑姑。”陸劍痕用冰冷的眼神望著眼前的眾人重重說道。他的話,很堅決;他的眼神,很銳利。那種說話的口氣,那種看人的眼神,不由的叫眾人聽來,瞬間想到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同樣不愛說話,不過隻要他開口,也是一樣冰冷、一樣不容置疑;那個人的眼神,就和現在陸劍痕的眼神一樣,盯著自己的時候,總會莫名的叫人懼怕,仿佛他能看穿你心中所想一樣!那個人,就是同陸劍痕一起進入廟中,卻沒有再出現的寂淨。


    “陸劍痕,你的武功不是被寂淨廢了麽,而且剛才交戰,你用的也不是月宮的武功。快說,你的這身功夫是從哪來的!”方才同月宮仙女交手的同時,紀無傷無時無刻不在盯著陸劍痕的一舉一動。這個已經被寂淨打成廢人的家夥,轉眼間,不但恢複了武功,其武學修為更是突飛猛進,叫人刮目相看。就連精明的紀無傷也不懂,到底他同寂淨進了廟中做了什麽?為什麽這個家夥眨眼間會變的這麽厲害!


    “我的武功乃寂淨所授。”


    “你說什麽!寂淨把他的一身武功都傳授給你了?那寂淨呢?佛血舍利呢!”震驚的紀無傷,趕忙慌慌張張追問道。


    “寂清大師,這是寂淨他留下的,希望您能好好保管。”說著,陸劍痕從衣口中,將那用金線編成的手袋緩緩掏出,跟著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了袋口,盡數取出袋中閃動著暗紅色光澤的結晶,小心翼翼的交到了寂清手裏。


    “阿彌陀佛,此乃遠山寺的鎮寺之寶佛血舍利。請問陸少俠,寂淨師弟他.他怎麽樣了?”寂清含著淚水,顫抖著手,望著捧在手心裏的佛血舍利,一時間竟無語凝噎。一種悲涼的沉痛之感,竟透過手中溫熱的舍利,瞬間襲遍了寂清的全身。


    “寂淨.他中了我姑姑的紫炎邪功,但是為了救我,他還是選擇將一身功力全部傳給了我。他失去了功力,體內的真氣就無法再製約我姑姑的紫炎,最後,被紫炎給吞噬而死。”陸劍痕一字一句,緩緩的說道。他的話語還是那樣平淡,他的語氣也還是那樣冷靜,從他的口中,很難聽出寂淨的死,對他來說有什麽影響。甚至在旁人看來,寂淨的死對陸劍痕而言,既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和解脫,也沒有失去了生父的悲慟和絕望。或許,這對仇人亦或父子之間的情感,早已模糊了涇渭分明的界限,親情和仇怨,已經變得不再明顯。不然,為何眼角泛著晶瑩的淚光的陸劍痕,在提起寂淨的名字時,卻是難以啟齒和別扭呢。


    “寂淨師弟他。善哉,善哉。”聽到寂淨為救陸劍痕,被紫炎邪功給活活燒死的噩耗,淚如泉湧的寂清,緊緊握住了手中的佛血舍利。口中一遍遍誦著佛經的他,此刻能做的,唯有化悲傷為經文,希望通過潛心的禱告,可以超度寂淨的靈魂。


    “你這惡賊!我看分明是你編造了什麽故事,蒙騙了寂淨大師,竊取了他的武功,然後又殺他滅口吧!大家不要信這個月宮逆賊,別被他的鬼話給騙了!”說著,陰險的紀無傷飛快的抽出藏在袖中的判官筆,一對暗暗無光的純黑影魅,直捅陸劍痕胸口而去。


    “大乘佛法,如來神掌。”


    紀無傷看似突然的一擊,實際早已蓄意已久!這快過閃電的奇襲,招式惡毒,角度刁鑽,在紀無傷看來是十拿九穩,鐵定重創來陸劍痕。哪想到,陸劍痕早已看破了他的狡猾心思和奸詐伎倆。早有防範的陸劍痕,見紀無傷陰招襲來,果斷使出了大乘佛法後發製人。“如來神掌”威名一出,當下震懾住了在場所有的人。這門遠山寺的武學絕技,其驚人的威力,眾人早有見識。而作為遠山寺住持才會的武功,如今,被陸劍痕使出,這意味著什麽,更是叫人不言而喻。


    眼見勢大力沉的一掌迎麵拍來,紀無傷驚詫的同時,亦被嚇得魂魄出竅!要是中了這一掌,即便不死,也會被打成重傷或者殘廢!心慌意亂的他,見陸劍痕的掌法逐漸逼近,不覺的冷氣倒吸、冷汗倒流。做事一向謹慎的紀無傷,不會輕易出手,即使是出手偷襲,也定是算準了萬無一失才肯動手。方才陸劍痕同月宮仙女交手時,他見過了陸劍痕的身手,也知道他得到了寂淨的內力,所以武功恢複了,可他萬萬沒想到,寂淨傳給陸劍痕的,不僅僅是他的全部內力,更是把大乘佛法這門精深的武學,也一並傳授給陸劍痕。隻是,陸劍痕同月宮仙女大戰時,不忍傷害她們,才一直隱藏武功,叫人無法覺察!失算的紀無傷,手中那對衝出的判官筆已難以回收,望著眼前撲麵而至的剛勁掌風,他唯有本能的硬生扭轉判官筆的去向,護在胸前,幻想著可以接下陸劍痕的“如來神掌”!因為他深知如來神掌的厲害,自己以判官筆去對抗如來神掌,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用來自護,至少手中這對經過名匠千錘百煉打造而成的寶貝,或許可以救自己一命!然而,出乎紀無傷意料的是,陸劍痕的如來神掌拍來,自己卻毫發無損,安然無恙。隻是耳邊響過“咣當”幾聲之後,自己手中的那一對判官筆被折成了數段,掉落了一地!


    “紀無傷,下一次,這一掌就不會再打偏了。”陸劍痕瞪著因躲過一劫而顯得得意洋洋的紀無傷,冷冷的說道。


    “嗬嗬嗬,陸劍痕!你可是月宮逆賊,你以為救了我們一次我們就會相信你麽?你父親寂淨,當年不也是如此麽!最後呢?還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勾結魔教,反戈正道,現在這裏多少人的父母兄弟不都是被他所殺!有其父必有其子,誰知道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大家不要相信他!”陰險的紀無傷重提舊事,頓時激起了眾人的回憶。的確,在場很多人的親人和朋友,都參與了十多年前抗擊魔教的戰鬥,他們將月宮打的節節敗退,甚至攻上了月宮的老巢。本來殲滅魔教指日可待,可寂淨卻臨陣反戈!在場很多人的親人朋友身經百戰,沒有死在邪教的迫害之下,卻難逃寂淨的毒手。多少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最後慘死在他的背叛之下!現在紀無傷重提舊事,讓回憶過後的眾人,對眼前的陸劍痕不免產生了種種質疑和仇視。紀無傷說沒錯,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況陸劍痕武功乃是受寂淨所授,連顏小蝶都不是寂淨的對手,而今,他得了寂淨的一身武功,怎麽可能打不過月宮,戰勝不了顏小蝶呢?隻怕他不是打不過顏小蝶,而是真像紀無傷所言,是另有所圖才是!眾人心裏這麽想想,更不知不覺的加深了對陸劍痕的懷疑。


    紀無傷洞察人心的本事了得,他一看眾人紛紛用懷疑的眼光注視著陸劍痕,心底冷冷一笑,果斷開口嗬道;“陸劍痕你這惡賊,你說這裏會相信你的鬼話!”


    誰知他話音剛落,寂清便接口說道:“貧僧相信陸施主。”說完,便率領遠山寺上下齊齊來到陸劍痕身前。當著眾人的麵,朝陸劍痕深鞠一躬,接著恭敬的說:“陸施主,既然你學得了大乘佛法,今日起,你便是遠山寺的新住持。望你能摒棄前嫌,擔起住持之位,阿彌陀佛。”說罷,隨遠山寺上下,再一次向著陸劍痕恭敬的鞠了一躬。


    寂清出人意料的舉動,讓在場眾人大吃一驚。他們沒有想到,明知陸劍痕的動機可疑,身上疑點重重,遠山寺竟然還會袒護這麽一個月宮的惡徒,這個屠殺了遠山寺無數生命的魔頭。不解的眾人不覺的望向寂清,這個菩薩心腸的老好人,如今也算是遠山寺的代住持,既然他都已經承認陸劍痕是遠山寺的住持了,就算自己同陸劍痕有什麽恩怨,眼下,也不便再講。精明的紀無傷,餘光掃視眾人詫異卻又信服的神情,料想自己的計劃又一次落空,心裏滿是不快。寂清你個老頑固!先前三番五次破壞我的計劃不說,如今又仗著遠山寺這棵大樹,給陸劍痕這個小子撐腰,你真以為我紀無傷怕你麽?狡詐的紀無傷,修長的雙眉飛快的一皺,心中油然生出了一條惡毒的詭計。不過,他的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冷靜和淡然,絲毫察覺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大師,我恐怕不能勝任住持的位子。”麵對寂清的鼎力維護,陸劍痕心底滿是感動。但是感動之餘,他明白;做遠山寺的住持,就意味著,他就不再是月宮的人了。不僅如此,如果擔起遠山寺的住持之位,自己又該怎麽麵對姑姑顏小蝶呢?


    “阿彌陀佛,佛日:緣起緣滅皆有心生,是因是果都有前塵。若是陸施主不願擔任本寺住持之位,去留由施主;若是陸施主願擔此責任,拯救芸芸眾生,希望施主你能拋開偏念,跟隨初心,使盡我身千萬力,才見明心月當空。善哉、善哉。”


    聽完寂清的話,陸劍痕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場麵也跟著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陸劍痕的身上,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有一點眾人明白,目前,陸劍痕的身份是非敵非友,不得不防!雖然由他出麵才化解了方才被月宮圍攻的危機,可這不代表他已經從一個月宮的叛徒,徹底改邪歸正,回歸正途!即便寂清相信此人,自己也絕不能掉以輕心。眾人正在心中默默嘀咕著,卻聽沉默良久的陸劍痕終於開口了!


    “寂清大師,我答應你。”


    誰知陸劍痕的話剛說完,紀無傷便陰聲陰氣的接口說道:“陸大俠深明大義,棄暗投明,真乃武林正道之福,可喜可賀啊!隻是不知道陸大俠,現在坐上了遠山寺的住持之位,眼下又有什麽打算呢?”


    “打、敗、月、宮。”


    陸劍痕一字一字,從口中沉重又緩慢的吐出了一句讓眾人驚訝萬分的話。“打敗月宮”這句話背後,是什麽在等待著他,不知道陸劍痕清楚麽?至少目前他知道,要想打敗月宮就意味著:他與自己最親最愛的人,自己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己相依為命的姑姑——顏小蝶,要有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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