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本回是第十二卷“山人篇”的最後一回,石野與付接將在仙人飛升遺跡結束追蹤。


    本卷名為山人篇,顧名思義──山人為仙。


    這一路追蹤到談仙嶺為止,萬裏風塵磨礪是一種象征。


    石野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


    如果換一個角度看他的行為,那麽在世人眼中所見的可能就是民間傳說,比如賣麵姑娘陳雁會如何看待石野?人世間的誌異故事也許就是這麽流傳下來的。


    本回內容如果不看石野殺付接的情節,那麽它將是一篇山水遊記。


    如此描寫的目的隻是想說明“殺”不僅僅隻有刀光劍影血雨橫飛,除魔衛道也可以有如詩如畫的意境。


    )*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閉幕地在嘉興南湖。


    南湖畫舫本是鶯歌燕舞、笙簫軟語的所在,而當今成為了有紀念意義的聖地。


    說到山湖風景,嘉興還有一處遠勝於南湖,那就是位於海鹽縣境內,東海杭州灣邊的南北湖。


    南北湖點綴在環山之中,山雖不高卻連綿起伏如翠屏疊嶂。


    湖中有一堤分水麵為南北,輕波蕩漾煙雨怡人。


    更奇特的是,走過長堤穿湖而過,再登上山鋒,盡處的懸崖外便是浩瀚的大海。


    仙人到此。


    也會駐足流連,俗人到此,直願與山水長伴。


    我一路追蹤付接在南北湖外山腳下穿過一處村鎮,偶爾在一戶人家地樓房牆基處看見了砌進地麵半截的石碑。


    碑上從上到下有四個半字,依稀可辨認出是“董小宛葬花”。


    這才想起前麵就是南北湖,也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葬花之處。


    這葬花古碑在山中寂寞了數百年。


    如今不知何故成了尋常人家的牆基石。


    (徐公子注:本書“作品相關”中有圖片。


    )董小宛天資巧慧、容貌娟妍,能歌善舞亦工詩畫。


    與柳如是、李香君、顧橫波合稱為四大名妓。


    她匯集古代名嬡軼事,編成《。


    奩豔》一書,傳世書畫有《蝶卉圖》。


    揚州糕點佳品“寸金董糖”和“卷酥董糖”,相傳也是董小宛首創。


    崇禎十五年,董小宛歸冒辟疆為妾。


    明王朝覆滅後,董小宛曾跟隨冒辟疆流離南北湖。


    此時她的夫君產生了出仕南明政權,離她而去的念頭。


    董小宛百感交集,看到春盡花落,悵感身世飄零不知將來葬身何處?她以葬花於南北湖畔雞籠山麓來自喻。


    掃落花,埋香塚,泣殘紅。


    此舉打動了冒辟疆,他打消了離董而去地念頭。


    這便是董小宛葬花的史實故事。


    後代曹雪芹寫《紅樓夢》,將董小宛葬花的典故移植到書中。


    成了林黛玉的故事。


    再後來香港武俠小說家梁羽生寫《七劍下天山》,據民間野聞將董小宛附會為清順治皇帝的董鄂妃,這一小說家的杜撰直到如今還有很多影視劇編導在不斷戲說。


    而我一眼掃過這塊石碑並沒有時間留下腳步去仔細研究,閃念間想到當年小宛葬花於此,而今日我要讓付接葬身於此。


    淒美落紅與人間惡魔埋葬於一處。


    不論是美麗還是醜惡,在這山水間都將得到天地的淨化。


    要麽沉淪,要麽升華!黃昏時我追到了南北湖邊。


    付接已經登上湖水另一側的山峰,到達了海邊高崖上。


    他不走了,也不再隱藏周身的神氣波動,與之相反,從遠處的山峰上散發出一種強大而渾厚地氣勢。


    一路追行萬裏不離不棄,到達大陸的盡頭時他停下腳步的那一瞬間,恍然乎我們突然心意相通──知道了此時彼此的心意。


    付接不想再逃,他想在此地做一個了斷。


    因為他終於明白我既然能夠一路追到這裏也會繼續追他到任何地方,甩是甩不掉的。


    這裏。


    將是我與他進行一番決鬥地戰場。


    要麽他殺了我或者重創我,否則這一場糾纏無法結束。


    我感覺到付接就在南北湖群山的最高峰鷹窠頂上盤腿坐了下來,靜靜的在調養真氣,等待我的到來。


    我也放慢了腳步,沒有繼續緊追,舉步上了另一座小山嶺。


    南北湖西麵的群山中,有一個兩峰夾峙地小山頭,南麵為南木山,北麵為北木山,西望鷹窠頂,東側為一條三裏長的山穀。


    周圍古木參天,竹林茂盛,隻有一條小徑可供出入。


    我沿林中小徑走上了這座不高的山嶺,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隻見滿天星鬥閃爍。


    然後我與付接一樣也坐了下來,靜坐調息,洗去這一路風塵疲憊。


    我想付接也能知道我地心意,最終放手一戰之前,我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和整理一番。


    明日日出之時,我將和他做一場了斷。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身心一靜立刻感受到此地有一股純淨無比的仙靈之氣。


    我突然知道了這是什麽地方──此地名為談仙嶺,是千年之前的仙人飛升遺跡,這位仙人姓譚。


    南唐道家譚峭,字景升,號太極子,拜嵩山道士為師,得辟穀養氣之術,世稱“紫霄真人”。


    他為潛心修道,遊遍名川大山,最後選在此修煉丹藥,專心著述。


    譚峭在這座小山上結爐煉石,辟穀養氣,兼為當地百姓采藥治病,並留下了傳世之作《化書》。


    譚峭飛升之後,人們把南北湖畔這座小山稱做譚仙嶺。


    漢字古意“談”與“譚”可以相通,千年流傳到如今此山已名為“談仙嶺”。


    我很小的時候,金爺爺教我書法,曾經讓我寫過一首詩:“線作長江扇作天,?鞋拋向東海邊,蓬萊此去無多路。


    隻在譚生拄仗前”。


    寫完了金爺爺讓我背下來,然後跟我講了譚峭與《化書》地故事,也講了南北湖的種種傳說以及談仙嶺。


    那時我十分好奇,當作一個神奇的故事來聽,記的十分清晰。


    我雖然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但一走入此處就像記憶被喚醒一般。


    感覺十分親切熟悉。


    我沒有打坐入定,而是在一棵參天古木下坐好,靜靜地感悟此地久遠而清晰的氣息。


    我想起了風君子對我說地一段話,就是那夜他傳我的“胎動”心法中的一段。


    “碎甕”之後入“玄關”,那麽到了“玄關”門前又該如何修行?僅在定坐中不可得,需要自己去感悟,所謂“胎動”實際上就是在尋找真人自我的源頭,並且超越這個源頭達到另一種超然存在的狀態。


    在忘情宮下浮生穀中,得天月大師相助,風君子借天時地利送我入玄關之門。


    但再進一步的感悟就要靠我自己了。


    入玄關門後,到聖胎凝結、瓜熟蒂落需要多長時間?心法裏說的是“十月懷胎”。


    那時間真的是十個月嗎?風君子說不是,十月之說隻是一種虛指象征。


    比如我在妄境中曾流連三天三夜,對風君子來說隻是一彈指而已。


    又比如法海在我看來定坐六十年,對於他來說隻是閉上眼睛再睜開。


    從“胎動”的口訣心法來看。


    “碎甕”之後是“玄關”,“玄關”之後是“眼前”,自古丹書中有口訣“玄關在眼前”。


    正一門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將這一境界分為四洞天地步驟次第修行,而風君子傳我的四門十二重樓將這四洞天隻合為一重樓。


    “玄關在眼前”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先有“玄關”才有“眼前”,我以前一直難以理解。


    但今夜在談仙嶺上突然想通了!我想起了譚仙人那句充滿禪意的詩──蓬萊此去無多路,隻在譚生拄仗前。


    這個世界是如此廣漠又是這樣渺小,我要追求的境界是如此飄渺又這樣接近。


    所謂飄渺是因為它伴隨我而我卻意識不到。


    所謂接近那是它就在眼前!在哪裏?就在你以手拄仗的地方。


    《金剛經》中提到“無所住”,然後又講到“應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


    今時我終於懂了,雖然沒有豁然開朗,卻也是一種朦朧地頓悟。


    這就是“玄關的眼前”。


    修行境界的突破不在定坐中得,而在此刻突然間的體悟玄關中出現的一點萌芽,一點存在狀態地意識,從永恒靜止的那個點開始蘇醒過來,一點一點的在生長。


    漸漸地開始與外界溝通。


    如此細小的卻能與整個宇宙相呼應,我的心念之小可以退於無,心念之大也可以歸於無所有。


    我領悟心念力之後自創的神宵天雷法術我今夜終於完整的理解了它,它的威力並不完全在於我的法力,在於它能激應天地間的多少力量。


    我是一個境界的“引”,關鍵是我地精神世界能夠凝聚多麽廣漠的內涵。


    一坐便是一宿。


    樹枝上滴下的露水提醒了我新的一天已到來。


    我睜開眼睛,感到有點眩目──太陽尚未升起,但天光已經放亮。


    雖然看不見遠處的大海,卻能從天際的白輝感受到海麵上波光粼。


    粼。


    幾隻白鷺從湖邊薄紗似的水霧裏飛出,蒼蒼蒹葭被在晨靄中勾勒出搖曳的剪影。


    我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向付接所在的鷹窠頂走去。


    付接與我一樣也在這仙靈之氣充盈的群山之間調養修習了一夜。


    也許是心性的不同,我們選擇了不同的地方駐足。


    我在談仙嶺中,他在鷹窠頂上。


    鷹窠頂是海天之際的最高峰,峰頂岩石狀如雄鷹展翅,倒和七葉駐足的蕪城飛盡峰頂有幾分相似。


    在此修行,有小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有接天而俯視眾生的心境。


    我登上鷹窠頂的時候,付接背對大海長身而立冷冷的看著我。


    我在他麵前幾丈處站住,我們之間自然而然的有了一段對答。


    付接:“你終於來了。”


    “不是我來了,而是你無處可去。”


    付接:“不是無處去,而是不想去。


    我就是要在這裏等你前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遠逃萬裏。”


    付接:“你看不出來嗎,這一夜,我的傷已經好了。”


    “傷是你的傷,與我何幹。”


    付接:“你以為今天能夠殺得了我嗎。”


    “不殺你,又怎麽能知道。”


    付接:“你不怕死嗎,離開這裏你還可以好好活著。”


    “不知生,焉知死。


    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我的修行是長生久視。


    殺了你,就是為了好好活著。”


    付接:“如果我殺了你,別說長生,你這一輩子就是個短命鬼。”


    “不知死,又怎能得長生。


    有多少無辜的人因你而橫遭不測,你殘害眾生,我也是眾生之生。


    不除你這種邪魔,眾生如何能得長生。


    不殺你,我如何能生,怎知他人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他人。”


    付接:“小小年紀,哪來這般口氣。”


    “昨日路遇半截葬花殘碑,今晨剛剛想明白這番道理。”


    付接:“要殺便殺,要麽我殺你,要麽你殺我。


    真難為你還想了一夜。”


    “這一夜我想的不是你。


    你的傷好了,我也並非毫無收獲。”


    這一番機鋒對答付接沒有半點優勢,他居高臨下聚集了一夜的氣勢並沒有壓住山下的我。


    眼見占不了上風,他隨即一轉念,緩緩抽出了那把二尺雁翎刀。


    他以指一彈刀身,山穀四周傳來嗡鳴的回音,回音散盡之後付接沒有看我而是眼望遠方說道:“我手中的法器,名叫毫光羽。


    光羽從不染血,卻能分身變化出萬千飛刃殺人。


    它也能蓄積天地間的力量,發出排山倒海的耀眼一擊。


    此器變化多端,可分可合,可攻可守。


    自我出道以來,有無數人與你一樣妄想除魔衛道,卻在毫光羽下卻落入萬劫不複,一世修行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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