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個時辰,杏兒用托盤端了幾樣飯菜出來,菜式甚是小巧精致,雪白的杏花銀耳湯,碧綠的仙人掌羹,金黃的ju花蟹黃,讓人看了不禁垂涎欲滴。蕭峰吃了一口仙人掌羹,隻覺入口清甜香滑,唇齒留香,不禁點頭讚道:“杏兒姑娘巧手無雙,做出來的菜竟如此好吃!”阿紫也道:“雖然你們的架子是大了一點兒,但這菜做得倒是不錯。”杏兒抿嘴笑道:“兩位過獎了,我這點功夫和小姐相比差遠了,她做的菜才真是好吃呢。”


    “哦?”蕭峰甚是驚奇,想不到身為小姐的也親自下廚,他心係那孩子,對那小姐的事也不便多言,當下問道:“杏兒姑娘,那孩子可否有救?他中毒很深,鎮上的大夫說神仙難救,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杏兒道:“你放心,隻要還有一口氣,我家小姐就能把他救活,如果連我家小姐都救不活的人,普天下再沒有人能救得了。”她頓了頓,又道:“那孩子被我家小姐割開傷口,將毒血逼出,又服了解毒的丹藥,現時正在屋裏睡著呢,他中毒不淺,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小姐說明天就醒了。”


    蕭峰聽後,甚是歡喜,道:“辛苦你家小姐了,蕭某無以為報,日後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但憑差遣。”


    杏兒微微一笑,也不答話,轉身入內。


    一時間,蕭峰和阿紫吃完晚飯,天色漸漸黑下來,夜風吹來,寒意陣陣。杏兒將碗筷收好,對蕭峰和阿紫道:“天色已晚,兩位請跟我進屋休息。”


    蕭峰見屋裏的女子始終不露麵,顯然是不願與外人相見,當下微一躊躇道:“這……是否有擾兩位姑娘的清靜?”


    杏兒笑道:“無妨,小姐在屋裏的房內,她不喜見外人,兩位就在廳裏安歇,不進房裏就是了。”


    蕭峰本不是拘泥的人,當下微一沉吟,拱手道:“那就打擾了。”


    阿紫奔波了一天一夜,又困又累,早已哈欠連連,她站起來就往屋裏走,道:“她不愛見我,我還不愛見她呢!困死了,你們不睡,我可要睡了。”


    杏兒也不惱,領著兩人進了屋。隻見屋裏擺設甚是簡潔,一張竹幾、幾張竹凳,還有一張竹榻,清冷的月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那房門前的珠簾上,房門並沒有關,隻是隔著密密的珠簾,看不清房裏的光景,從房裏透出來的昏黃的燈光,與房前的月光交融在一起。蕭峰向那房裏深深一揖道:“承蒙姑娘出手相救,蕭峰不勝感激,如今又擾姑娘清靜,實是惶恐不安。”


    房裏響起那女子淡淡的聲音,“不必多禮,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她頓了頓道:“杏兒,天色不早,安排兩位住下罷。”


    蕭峰心裏一動,覺得此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仿佛和在醉仙閣出言指點擊敗“我為書狂”李風嵐的女子聲音頗為相像,隻是在醉仙閣時那女子的聲音十分細小,聽不太真切,而且世間女子的聲音大同小異,相像的大有人在,也不能憑此就能確定是同一個人。


    此時杏兒已點燃竹幾上的燈,她應了聲,對蕭峰和阿紫道:“這位姑娘請在竹榻上安歇吧,蕭大俠就隻好委屈在地上過一夜了。”蕭峰連忙道:“無妨,蕭峰素來習慣以地為席,天為被,如今有瓦遮頭,已十分滿意了。”


    杏兒笑著施了一禮,“那就請兩位安歇吧,杏兒失陪了。”說完,轉身進了房裏,伸手把房門關上。


    當下眾人各自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蕭峰在一陣輕柔的琴聲中醒來,那琴聲低回婉轉,仿佛一個少女在訴說著滿懷的心事,一會兒似暗自歡喜,一會兒又似滿腹愁緒。蕭峰聆聽半晌,不由被琴聲所感染,尋思道:“此女子醫術天下無雙,又住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本應受盡天下人的愛護尊敬,無憂無慮才是,為何琴聲裏隱隱有解不開的憂愁?”他暗暗下決心道:“不管她因何而憂愁,我若能幫她辦到的事,一定要竭盡全力為她辦到,也好報答她的知遇之恩。”想到這裏,他輕輕地道:“不知姑娘為何憂愁?可否告知在下?”


    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也不答話,良久,才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道:“也沒什麽憂愁,隻是一時心有所感,亂彈一曲聊以自慰罷了。”她頓了頓,又道:“你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蕭峰道:“是慶餘堂的老先生告訴我的,這個地方倒是不好找。”


    那女子道:“我想也是他,別人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她仿佛在無心地拔弄著琴弦,琴音淩散而斷續,隻聽得她問道:“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蕭峰道:“我從北方的蒙古來,要到河南信陽去。”


    “信陽?”那女子似乎微微一驚,說道:“你到信陽去幹什麽?”


    蕭峰道:“在下的亡妻就葬在信陽,此行是為了到她墳前看看。”


    “亡妻?”那女子失聲說道,“你……你說你的亡妻也葬在信陽?”


    “是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看她了。”蕭峰答道,他聽那女子用了個“也”字,而且語氣大為驚奇,心想她應該也有親人或朋友葬在信陽,所以她因巧合而覺得有些詫異。


    那女子不再說話,沉默半晌,忽然琴聲再次響起,此次激昂高越,仿佛將軍征戰沙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直聽得蕭峰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阿紫此時也被吵醒了,她慢慢爬起來道:“什麽人嘛!一大早就亂彈琴,擾人清夢!”


    蕭峰向她擺擺手,示意讓她別說話,阿紫見蕭峰對那女子如此敬重,不由心裏不快,一扭腰就往房裏掠去,嘴裏說道:“我倒要看看她是什麽樣子,神秘兮兮的!”話音未落,隻見人影一晃,她已撞在一個人身上,她抬頭一看,見蕭峰正站在她麵前,擋在了房門的珠簾前,隻聽得他道:“阿紫,不得無禮!”阿紫知道在蕭峰眼前是無法進得房裏去,當下嘴巴一翹,賭氣回到竹榻上坐下,道:“姐夫,你不想看看她是什麽樣子麽?”


    蕭峰也坐回竹幾旁道:“客隨主便,她這種世外高人,不喜見客也是有的,她待咱們不薄,咱們不可無禮。”


    阿紫眼睛一轉道:“我猜她一定是個醜八怪,所以才不敢見人。”


    蕭峰低聲喝道:“阿紫,休得胡說!”


    此時琴聲漸漸止了,隻聽得那女子又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其實這位姑娘說得沒錯,我確是天生醜陋,所以才躲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不見世人,免得被人恥笑。”


    蕭峰聽她語氣甚是淒涼,不禁出言安慰道:“姑娘妙手仁心,救人於危難之中,在世人眼裏,比世間任何的女子都要美千百倍,姑娘不必自怨自艾。”


    那女子道:“你說是這般說,隻怕見了我,會把你嚇壞。”


    蕭峰哈哈一笑,道:“蕭某一生經曆過無數驚心動魄之事,從未被嚇倒過,姑娘要是不信,不妨出來試試。”


    阿紫拍手道:“不錯,我見過的醜人也算多了,倒想見見你是什麽樣子的,說不定並不是太醜呢。”她聽那女子自認是醜八怪,敵意立即減少了不少。


    忽聽得那女子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蕭大俠的夫人,生前必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吧?”


    蕭峰道:“不,她並不是舉世無雙的美人,但在我心中,無論世間如何變幻,她始終是她,無人能及。”他頓了頓道:“其實相貌的美醜無關緊要,人心的美,才是世間最大的美,所以姑娘在我看來是美的,不管你長相如何,他日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蕭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那女子道,“今日有你這一言,我也不枉辛苦了這一場。那孩子還要養兩三日,毒才能清,閣下也請在這兒休息兩三日罷,你此去信陽的路途還很遙遠呢。”


    正說著話,忽然屋外傳來一女子的聲音道:“小姐,陸家莊又派人來請小姐了,讓屬下轉告小姐,請小姐即日就到陸家莊去,那位姑娘的病情耽擱不得了。”


    隻見得屋裏的女子朗聲道:“你回複他們,就說我這兒還有病人,那位姑娘的病不耽擱也耽擱了,倒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等我治好這個病人,自會過去。”


    屋外的女子應了一聲,忽然又從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來得很快,一下子到了屋前,隻聽得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林姑娘,別來可好?”


    此時屋門尚未開,蕭峰看不見屋外來人的樣子,但聽他口音,仿佛是江南人氏。此時杏兒掀簾出來低聲道:“小姐吩咐,兩位不要管屋外之人,也不要出去,切記切記。”說完走進廚房做早飯去了。


    隻聽得房裏的女子淡淡地道:“是陸莊主嗎?來此有何貴幹?”


    那屋外的男子道:“陸某冒昧打擾,還望林姑娘見諒,若不是十分緊急的事,陸某也不敢打擾,隻是十幾天前去信與姑娘講的那位病人病情又已惡化,再耽擱不起,陸某特來請姑娘芳駕,陸家莊上下日夜盼著姑娘大駕光臨,請姑娘看在先人的交情上,立時起程前往陸家莊。”


    那房裏的女子冷冷地道:“適才我已說過,想必閣下也已聽見,我這裏還有一個病人,是個孩子,也是命在旦夕,你請我立時起程,那這個孩子怎麽辦?那郭大小姐的命是命,難道這個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嗎?”她仿佛有些微怒,冷然道:“你請回吧,等過兩日,我治好這孩子後,自會到貴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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