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蕭峰即向柳如浪告辭,說擔心阿紫,要去打聽她的下落,柳如浪甚是不舍,執著他的手道:“我本應該陪大哥一起去,隻是家師不日就來探我,隻好等見了師父後,我再去尋大哥,大哥以後有何打算?”


    蕭峰道:“我在中原還有四件事要辦,一是尋阿紫,二是救新月公主,三是幫朋友抵禦仇人,四是拜祭我的亡妻,辦完這四件事,我就回蒙古,想辦法辭去這大將軍之職。”


    柳如浪道:“辭去大將軍之職後,大哥就來和小弟作伴罷,咱們每日喝酒論武,共看潮起潮落,不問世事,豈不逍遙自在?”


    蕭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來看望四弟,隻是你大哥我生性粗獷,倒更喜歡到塞外牧羊打獵去。”


    柳如浪道:“那也好辦,咱們在這裏住膩了,就一起到塞外牧羊打獵,隻要大哥喜歡,小弟願天涯海角追隨。”


    蕭峰忽然想起林煙碧,禁不住一陣難過,他握著柳如浪的手道:“四弟,你要好好對林姑娘,她是世間難覓的好姑娘,你能娶妻如此,當此生無憾,你切不可再如此風liu,惹她傷心。”


    柳如浪聽他提起林煙碧,心裏也不禁一陣黯然,他歎了口氣道:“大哥難道不知,她心裏喜歡的人並不是我麽?”


    蕭峰仰起頭來,道:“那你告訴你,你最愛的人是不是她?”


    柳如浪細長歎一聲道:“我最愛的人當然是她,這裏種滿了桂花樹,就因為她喜歡桂花,我想著以後我們成親後,就住在這裏,過著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可是……唉,一切都隻是徒勞而已。”


    此時忽見林煙碧從外麵走進來,她見蕭峰也在房裏,隻朝他微微地點點頭,然後對柳如浪道:“柳大哥,我今日就要回去了,特來向你們辭行。”


    柳如浪失聲道:“你也要走?”


    林煙碧道:“是,我出來日久,也該回去了。”


    柳如浪微一沉吟,笑道:“大哥也要走,你們倆正好在路上作個伴,我也放心些。”


    林煙碧沉默不作聲,她見蕭峰總是躲著她,當下甚覺沒意思,蕭峰之毒已清,也沒什麽掛念了,所以今日就來向柳如浪辭行,沒想到蕭峰也要走,竟碰到一塊了。


    蕭峰急著走,原本是為了躲開林煙碧,此時卻見她垂下頭去,知道她心裏難過,不禁心裏一軟,道:“我要到大勝關去打聽阿紫和新月公主的消息,正好與林姑娘同路,姑娘要是不嫌棄,咱們在路上倒是有個照應。”


    林煙碧側過頭去,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也好”,然後向柳如浪輕輕一揖道:“柳大哥,我們告辭了。”說完攜了丹桂,徑直往門外走去。


    蕭峰和柳如浪跟著並肩而出,四人一直走到岸邊,蕭峰、林煙碧和丹桂上了船,林煙碧道:“因天色尚早,我就不去打擾嫣兒、藍祺她們了,你替我向她們道別罷,還有謝謝她們這些日子來的照顧。”


    “放心,我替你轉告就是。”柳如浪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朝蕭峰揮著手喊道:“蕭大哥,我見完師父後就去尋你,咱們在哪裏見麵?”


    蕭峰想了想道:“一個半月後,你到河南信陽小鏡湖找我,我必在那裏候你,見了你一麵之後,我再回蒙古。


    船漸漸行遠,蕭峰看著柳如浪揮著手的影子越來越小,他想起這一個月來的經曆,真是驚心動魄。他側臉朝林煙碧看去,隻見她立在船頭,雙目凝視著遠方浩瀚的海麵,仿佛在沉思,春風吹著她單薄的綠衣裳,秀發如雲,麵如白玉,直如仙子下凡一般,蕭峰在心裏暗道:“她和四弟倒是一對璧人,我隻不過是一介粗人,不懂風雅為何物,她若然跟著我,一定會把她悶壞,而且上天把她安排作四弟的妻子,她縱然是阿朱轉世,今生我們也是有緣無份。”


    忽聽得林煙碧幽幽地道:“蕭大哥,你還記得那天夜裏我們坐著小船出海的情形嗎?”


    蕭峰沉聲道:“記得,那時候我以為我們都會死在海裏,沒想到竟絕處逢生。”


    隔了許久,林煙碧才輕輕地道:“也許,那夜死在海裏,會是我最好的歸宿。”她說完,轉身入艙,頭也不回。


    蕭峰立在船頭上,看著波濤洶湧的海麵,心裏實不知是什麽滋味。


    船靠岸後,三人在慶元城裏賣了三匹馬,林煙碧說要回折桂居去,讓蕭峰跟著她到折桂居去取汗血寶馬,蕭峰知道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當即表示同意,與林煙碧和丹桂催馬朝太湖方向奔去。


    一路上,蕭峰和林煙碧極少說話,丹桂雖然嘴巧,但不知兩人何以互相冷漠,所以也不敢多嘴,這一路上,實是沉悶得很,林煙碧想起來時雖然蕭峰身受重傷,但兩人心無芥蒂,言笑自如,不禁黯然神傷。


    這一日,來到太湖邊,林煙碧又像從前那樣吹響玉簫,讓老洪將蕭峰的汗血寶馬牽來。


    蕭峰接過韁繩,向林煙碧深深一揖道:“林姑娘,蕭峰欠你甚多,今生縱然粉身碎骨也無法償還,唯有等來世再相報了。”他見林煙碧垂首不語,又道:“但盼你與四弟成親後,相親相愛,白頭偕老。”他說這幾句話時,雖然甚是心酸,但卻是心底的真心話。


    林煙碧原本在眼眶裏滾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掉過頭去,淚如雨下。在她掉過頭過的一瞬間,蕭峰分明看見淚水從她臉上滑落,他心裏一顫,但隨即暗歎一聲,飛身上馬,朝林煙碧背過去的身子道:“林姑娘,多保重!”說畢,打馬如飛,絕塵而去。林煙碧回過頭來,淚眼模糊中,隻見蕭峰的身影轉眼消失,她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間痛得失去了知覺,她身子一個踉蹌,幾乎跌倒,丹桂忙上前扶著她,她伏在丹桂的懷裏,隔了半晌,才哭出聲來。


    蕭峰朝北一陣急奔,等他停下來朝後看時,已看不見太湖浩瀚的煙波,四周甚是荒涼,老樹昏鴉處,卻不見流水人家,看來他已離城很遠。蕭峰若有所失,一路向北而行,走走停停,不時向路人打聽阿紫的消息,卻一無所獲。這一日,到了揚州城內,此時正是初春時節,萬物複蘇,草長鶯飛,燕子在新抽出的嫩綠的柳條中穿梭。蕭峰卻無心欣賞這一派春guang,連日來打聽不到阿紫的一點兒消息,實是讓他憂心。他找了家臨河的酒家坐下,要了一大壺酒,獨自喝起來。忽然一個黑衣女子悄悄走進來,坐在蕭峰身後,蕭峰知道自進揚州城後,這黑衣女子就一直跟在他後麵,他也不以為意,直當作沒看見一樣,照舊大碗大碗地喝酒。


    那黑衣女子盯著蕭峰看了許久,忽然站起身來,走到蕭峰跟前,作了一揖道:“請問閣下可是蕭峰蕭大俠?”


    蕭峰見此女子甚是麵生,似乎從前並沒見過,他點點頭道:“正是蕭峰,姑娘有何貴幹?”


    “終於找到你了!”那黑衣女子麵露喜色,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道:“我是碧雲宮的人,這是丹桂飛鴿傳書過來的信件,讓我們在江南一帶的門人若看見蕭大俠,即刻呈上。”


    蕭峰心裏一凜,伸手接過信件,拆開一看,隻見信上字跡甚是潦草,幾行字映入眼簾:“阿紫在廬山腳下,小姐已獨自前往廬山,恐凶多吉少,請蕭大俠速到廬山相救。”蕭峰看完,站起身來向那黑衣女子一拱手道:“多謝姑娘傳信,蕭某有事告辭了。”說完,將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幾步奔出店門,上馬朝西南方疾馳而去。


    丹桂在信裏沒有寫清楚敵人是何人,而林煙碧隻身一人獨闖,蕭峰心裏不禁甚是擔心,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他雖然在她麵前故作冷漠,但聽到她有危險時,真是恨不得立時就飛到她身邊保護她,他在一路急疾之中,不住地想起一個月前林煙碧帶著她逃亡的一幕幕情形,他才清楚地明白,她已經像阿朱一樣深深地植入了他心中,就像那夢境一樣,阿朱的影子常常和她重疊,分不清誰是誰,她們幾乎已合二為一了。前世他欠她太多,沒想到今生還是他欠她太多,他此刻隻想拚了性命去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蕭峰星夜趕路,但盼在林煙碧之前趕到廬山。也虧了那汗血寶馬是天下第一的寶馬,自入中原以來,幾乎就沒停過,一直被主人拚命催著趕路。當日忽心烈贈與蕭峰兩匹汗血寶馬,當真沒想到用途會如此之大。


    這一日,已趕到江州,廬山已遙遙在望,當日林煙碧趕著馬車往折桂居而來時,亦曾經過江州,此時蕭峰重回故地,真是感慨萬分。他想在廬山也許又是一場惡戰,當下走進一家酒家,要了幾斤酒,一口氣喝完,上馬直奔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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