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近村旁時,江春藍從田野裏奔出來,跑得像隻小兔子般快,遠遠地向蕭峰等人揮手叫道:“蕭大哥、阿紫姐姐,是你們麽?”


    蕭峰馳近他身旁,躍下馬來,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泥巴,不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江兄弟,別來可好?你種地怎麽跟別人不一樣,盡把泥巴往臉上抹?”


    江春藍搔著頭嘻嘻笑道:“我有個毛病,頭上老癢,邊種地得邊撓癢,所以就成這個樣子了。”


    蕭峰哈哈大笑,“你這小鬼!毛病倒挺多,你母親還好罷?”


    江春藍道:“還好,隻是總叨嘮著你和阿紫。”他一邊說話一邊側過頭去瞧著柳如浪和新月,笑著問蕭峰道:“蕭大哥,這三位是誰?這位大哥長得好俊啊,這兩位小姐更是乖乖不得了,羞花閉月,沉魚落雁啊!”


    柳如浪不禁笑出聲來,道:“江兄弟好文采,出口成章,一點都不像個種田的小子。”他向江春藍拱手道:“在下柳如浪,請教江兄弟高姓大名?”


    江春藍也學著他的樣子拱拱手道:“小弟江春藍,柳大哥有禮了。”又朝著新月和小雁拱手道:“兩位姐姐有禮。”


    新月抿著嘴笑道:“小兄弟有禮,你的嘴巴可真會說話,和柳大哥有得一比呢。”


    阿紫伸手拍拍江春藍的腦袋道:“這小鬼,怎麽配和柳大哥相比呢?人家柳大哥文武雙全,他會什麽,除了種地,也就會耍耍嘴皮子罷了!”


    江春藍被她拍得有些不舒服,一側頭避過她的手,笑道:“阿紫,你別老像拍蒼蠅似的拍我,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別在這兒擺姐姐的架子!”


    “哎呀,反了你!”阿紫瞪起眼睛來,“連姐姐也不叫一聲,阿紫是你叫的麽?”


    江春藍一個箭步躲到蕭峰身後,拉著蕭峰的手道:“蕭大哥,她要打我!”


    蕭峰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馬,笑道:“別鬧了,咱們去見你母親,商量一下怎麽對付敵人。”當下眾人牽著馬,跟著蕭峰與江春藍往村子裏走去。


    柳如浪走在江春藍身旁,輕輕笑道:“江春藍,春來江水綠如藍,好名字!是誰給你起的名字?很有詩意,讓人想起江南碧水連天的景象。”


    江春藍得意地笑道:“是嗎?我也覺得我的名字很不錯,聽我娘講,是我已過世的爹起的,我娘說我爹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


    “江春藍,江春藍……”柳如浪喃喃自語,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盯著江春藍看了半日,江春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伸手不停地擦自己臉上的泥巴,誰知他越是擦幹淨,柳如浪越是盯著他不放,江春藍不禁笑道:“柳大哥,我臉上還有泥嗎?我好像擦得很幹淨了。”


    柳如浪緩緩收回目光,沉思片刻,問道:“江兄弟,你母親叫什麽名字?你還有兄弟姐妹麽?”


    江春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母親叫什麽,她從來不和我講她從前的事,我也沒有兄弟姐妹。”他轉頭對蕭峰道:“蕭大哥,那天你們走後,我問我娘為什麽碧雲宮主要殺我們,她卻什麽也不肯說,還是每日扮作一個老太太,我在人前還得叫她奶奶,在沒有人的時候,才能叫她娘。”


    蕭峰想起那江夫人十六年來忍辱負重,全是為了保護江春藍,她在被碧雲宮發現後,還刻意隱瞞真相,看來是不想讓江春藍再為從前的事冤冤相報下去,她隻盼她的兒子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那天晚上聽她與碧雲宮主的對答,兩人仿佛仇深似海,她卻將這仇恨深埋心底,一人獨擔,單是她這種胸懷就足已讓人佩服。隻是江春藍還小,不能明白他母親的苦心,當下對江春藍道:“你娘這是為你好,知道有時比不知道痛苦得多。”


    江春藍脖子一側道:“可是我已經是堂堂的男子漢了,你們別老把我當小孩子看,我今年可是快十七歲了。”


    不一會兒,已到了江春藍家門口,那江夫人在屋裏就聞到了馬蹄聲和蕭峰他們說話的聲音,她步履輕盈地走出門來,朝蕭峰躬身一揖道:“蕭大俠高義,竟提早了十天到來,真讓老身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蕭峰連忙還了一禮,道:“江夫人不必多禮,朋友有難,拔刀相助,本是蕭峰份內之事。”


    阿紫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拉著江夫人的手,盯著她的臉道:“大娘,你怎麽還戴著這勞什子麵具?難看死了,你原來的模樣多好看啊,為什麽不除下這麵具來?”


    江夫人笑著低聲道:“戴慣了也沒什麽,不戴反而不習慣,這周圍的鄰居們都見慣了我這個樣子,若突然變了個模樣,可不把他們嚇壞了麽?”她上下打量著柳如浪,道:“這位是……”


    柳如浪向她一躬身道:“在下柳如浪,見過江夫人。”他自聽蕭峰說了那晚的事後,心裏琢磨著這個江夫人和碧雲宮主到底是什麽關係?自己的武功與她們的同出一轍,那麽師父和她們又是什麽關係?待見了江春藍,讓他想起一個人來,心裏不禁暗暗吃驚,疑團漸大,本想見了這江夫人,再往下推測,不想她卻是戴著麵具,看不見真實麵目,不禁甚是失望。但見那江夫人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就像他剛才盯著江春藍看一樣,眼睛總沒離開他的身上。


    江春藍伸手在他母親麵前晃了晃道:“娘,你怎麽也像柳大哥看我一樣看他?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江夫人連忙收回目光,微微笑道:“柳公子好俊的人才,不知是哪裏人氏?”


    柳如浪道:“在下乃江南人氏,祖上一直居住在臨安。”他是何等聰明之人,早已看出那江夫人看他時的眼神甚是詫異,仿佛還微微吃驚,隻是她這種目光稍縱即逝,此時在她眼裏隻有一片平和,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江春藍一拉他母親道:“娘,蕭大哥他們從老遠來,咱們不能老站在這兒,要說話請他們進屋裏坐著說吧。”


    江夫人輕輕側身,笑道:“看我真是老糊塗了,快請進屋裏坐。”


    眾人走進屋裏,蕭峰又介紹了新月和小雁,但隻說她們一個叫“新月”,一個叫“小雁”,並沒言明她們的身份。新月第一次進窮人家裏,隻見屋裏除了一張桌子,幾張椅子和一些耕種的用具,再無他物,真可謂家徒四壁,尋思道:“原來宋朝窮苦人家的家裏是這樣的簡陋,也不知他們平日吃不吃得飽?這兒已屬我蒙古管轄,得讓他們過得好一些才行,等回了蒙古,我就和四哥說去。”她生性善良,又愛上了身為異族的蕭峰,腦海裏並沒蒙古人、漢人之分,隻覺大家都是人,都該平等對待,她卻不知她這種思想在南侵的蒙古人裏實是異類。


    眾人坐下後,蕭峰問道:“江夫人,我走後,碧雲宮的人沒有來尋仇罷?”


    江夫人道:“沒有,那碧雲宮主雖然狠毒,但從來說一是一,不到約定時間,她是不會來的。”她有意無意地又看了一眼柳如浪,問道:“柳公子是江南人氏,想來是蕭大俠這次南下江南,才認識的柳公子罷?”


    蕭峰見她先前打量柳如浪的目光,已知她心裏有疑慮,怕柳如浪靠不住,當下笑道:“不錯,我和四弟是這次在江南認識的,但這兩個月以來,我們肝膽相照,生死與共,他多次救了我的性命,我和他意氣相投,已結為異姓兄弟。”


    江夫人“哦”了一聲,仿佛心裏長籲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蕭大俠的好兄弟,老身失敬了。蕭大俠是我江家的恩人,你救了蕭大俠,又是他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我江家的恩人,老身剛才看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故人,一時失禮,還請見諒。”


    柳如浪笑道:“江夫人一直客客氣氣的,如浪實在看不出哪裏有失禮之處,不知夫人所指的故人是哪一位?如浪真的與他很相像麽?”


    江夫人微笑道:“那人是我的一位朋友,多年前已經過世,和你長得確有些相似,所以剛看見你時,有些驚訝。”她戴著個滿臉是皺紋的人皮麵具,但一雙眼睛烏黑靈動,她雙目一抬,又看著柳如浪問道:“柳公子父母身體尚安康罷?”


    柳如浪垂首道:“家母早已過世,家父也於兩年前過世了。”


    “哦,對不住。”江夫人低聲道:“可憐的孩子,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柳如浪搖搖頭道:“沒什麽,夫人不必自責。”


    蕭峰等兩人寒喧完畢,接著道:“江夫人,現在離約定的時間差不多還有十天,我們是否先要把這附近的村民疏散?我怕碧雲宮此次會大舉來攻,縱使他們不想傷了旁人,但到時恐怕難免會傷及無辜。”


    江夫人沉吟半晌,忽抬起頭來道:“蕭大俠,老身求你現在就帶春藍走,從此讓他跟著你,給你做牛做馬都無所謂,隻求你給他娶一房妻子,讓江家的香火後繼有人。”


    蕭峰尚未答話,江春藍就大聲叫起來:“娘,你別再說這話了,你若不走,我死也不會走的!”


    江夫人雙目一橫,喝道:“春藍!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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