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一驚,道:“什麽?他什麽時候回去的?”


    鄭掌櫃道:“公子午間隻在這裏呆了一會兒,就匆匆走了,我道他早已到家了呢。”


    蕭峰沉聲道:“今日午間你說有急事請四弟來,究竟是何事?”


    鄭掌櫃伸出一隻肥厚的手掌來,道:“蕭大俠,請坐下說話。”又對那立在一旁的小廝道:“小瑞,快去上茶來,要新衝的上好龍井。”那小廝應了一聲,正要出去,忽聽得蕭峰一擺手道:“不用了,我問幾句話就走。”他看著那鄭掌櫃道:“究竟是什麽事?請鄭掌櫃爽快些告訴蕭某!”


    鄭掌櫃恭恭敬敬地道:“今日帳上出了一個大缺口,一筆三十幾萬兩的銀子不知怎麽不翼而飛了,我查了所有的帳本,帳上的數是對的,但實際庫裏卻沒有這筆錢,我怕別人以為是我貪了去,一時情急,忙請公子過來查看。公子來了以後,略略地看了一下帳本,也沒說什麽,還安慰了我幾句,然後就走了。蕭大俠說他現在還沒到家倒是奇了。”他頓了頓道:“公子不常來信陽,會不會在街上閑逛,一時忘了時候,還沒到家而已。”


    蕭峰抬頭看看窗外,已是暮色蒼茫,心裏尋思道:“四弟雖然生性好玩,但絕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在這個時候,他不會無緣無故自己跑出去閑逛。何況他午間似乎還有話要和我說,鄭掌櫃請他來的時候他都不想來,更不會自己一人跑出來玩,他若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就是這掌櫃說謊。”他沉吟半晌,忽然問道:“鄭大掌櫃,你家公子待你如何?”


    鄭掌櫃道:“柳家待我恩重如山,自老爺去世後,公子待我也沒得說的。”


    蕭峰雙目如電,在他臉上一掃,道:“那請你將實情告訴我!今天下午究竟出了什麽事?”


    “實情?什麽實情?”鄭掌櫃一臉茫然,“今天下午的事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麽?就是不見了三十萬兩銀子,今天就再沒別的事了。”他微微側過臉去,“蕭大俠難道以為我在說謊麽?公子要是出了事,我隻有比你更焦急!”


    蕭峰冷哼一聲,伸手在身旁的桌子上一拍,隻聽得“啪”地一聲,一張花梨木做的桌子被他拍出一個洞來,他沉聲道:“四弟從午間出來,至日暮未歸,你口口聲聲說關心他的安危,臉上卻無絲毫擔心之色,言語之間多有托詞,你騙得了別人,還道騙得了我嗎?四弟與我情同骨肉,你再不說,休怪我無情!”


    鄭掌櫃看看那被擊穿的花梨木桌子,臉上掠過一絲驚慌,但瞬間即回複平靜,對那立在一旁的小廝道:“小瑞,你趕緊去沏一壺清心龍井茶來,給蕭大俠消消火氣。”那小廝應了一聲,忙跑著去了。


    蕭峰知他是有意支開那小廝,當下也不理會,徑直在桌旁坐下。鄭掌櫃趕緊關上門,又將四周的窗戶關上,才湊近蕭峰身前,小聲道:“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我不敢說。”他一雙眼睛又向房裏四處掃了一遍,仿佛還怕這個房子裏躲著人似的,眼裏裝滿了驚恐。


    蕭峰道:“說吧,這房子裏沒有別人。”


    鄭掌櫃這才低聲道:“這件事,那人吩咐我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若是不然,那人會要了我的命,死得很痛苦……”他忽然停住,臉上現出恐懼之色。


    蕭峰輕聲道:“別怕,有我這兒,沒有人動得了你一根寒毛,再說也沒有人知道是你告訴我的。”


    鄭掌櫃低聲道:“蕭大俠既然一定要知道,那我也不敢不說。”他咽了一口口水,仿佛在下決心似的,壓著聲音小聲道:“今日來找公子的是碧雲宮的人,給公子帶了一封信,讓我今日一定要轉交給公子,而且要在店裏無人的時候交給他,還要我嚴守秘密,不準將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若是不然,就叫我不得好死。碧雲宮與柳家素有來往,碧雲宮炮製的毒藥我曾親眼領教過它的厲害,那真是生不如死……”他又停住了,臉上驚恐之色更甚。


    蕭峰一聽和碧雲宮有關,暗想是不是碧雲宮主發現柳如浪意欲與其作對,於是先下手為強,將他擒了去,當下眉頭微蹙,沉聲道:“四弟看了那信後,有何反應?”


    鄭掌櫃定了定神,道:“公子看了那信後,眉頭皺成一團,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我問他究竟是什麽事,他也不說,他就這麽坐了半個時辰,然後就走了,也沒說去哪裏,我也沒敢問,不想他現在都沒回家。”


    蕭峰目光炯炯,直逼鄭掌櫃雙目道:“既然是和碧雲宮有關,為何你沒有絲毫擔心之色,難道你認為碧雲宮不會傷害你家公子嗎?”


    鄭掌櫃點頭道:“沒錯,碧雲宮主對公子自小十分疼愛,她對任何人都是冷若冰霜,唯有對公子例外,所以她是絕不會傷害公子的。”


    蕭峰道:“你好像很了解碧雲宮主,以前曾見過她罷?”


    “是的……”鄭掌櫃欲言又止,道:“過去的事在下不敢再說了,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在下已經全部告訴了蕭大俠,再沒有絲毫隱瞞。”


    蕭峰站起身來,道:“不知鄭掌櫃知不知道碧雲宮在信陽城的據點?”


    鄭掌櫃道:“逢年過節,柳家常給碧雲宮送銀子,我有時也親自押著錢去,就是往這街上一直朝東走,走到十字路口時,往左拐,走不多遠,有一條小巷,穿過這條小巷,再往右拐,這條街很長,得走上半個時辰,走到盡頭,可見一座院子,上麵寫著‘采菱館’的就是。”


    蕭峰向他抱一抱拳,道:“好,謝謝你了!我現在就去尋四弟,若是一時回不來,請鄭掌櫃轉告阿紫和新月,就說我和四弟有事出去了,讓她們不要擔心,也不要四處亂跑。四弟寫好的幾張告示在書房裏,還得勞煩鄭掌櫃費心張羅。”


    鄭掌櫃道:“蕭大俠不必客氣,公子已經將開宴席發銀錢之事和在下講了,在下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蕭峰道了一聲“好”,轉身開門出去,穿過大堂,來到街上,按照鄭掌櫃所指的方向快步而行。此時暮色已完全褪去,天色黑了下來,城裏的人家陸續亮起了燈,照得街上影影綽綽,春天的夜風頗有涼意,街上行人寥寥,蕭峰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得長長的,他踩著自己的影子飛快地往前掠去。常人要花一個時辰的路程,蕭峰不一會兒已走完,抬頭所見之處,一座莊院映入眼簾,在門前昏暗的燈光之下,“采菱館”三個字隱約可見。大門緊閉,不見有人把守。蕭峰雙足一點,拔地而起,輕輕地掠過高高的圍牆,落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


    院子不是很大,隻有幾處亮著燈光,一陣夜風吹過,樹葉嘩嘩地搖晃起來,蕭峰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腦海裏立時現出在陸家莊的情景來,他也是這麽翻牆而入,也是這麽藏在樹上俯瞰夜色裏的莊院,想起在陸家莊栽的跟頭,他的心裏頓時多生了幾分警惕。他輕輕地落在地上,朝那近處亮著燈光的屋旁掠去,他無聲無息地靠近那屋子,屋子的窗半開著的,他隱身在一旁,從窗縫看進去,隻見一個身穿藍衣的女子背對著窗戶坐在屋裏,她身旁立著一個男子,也是背對著窗,那女子的右前方坐著一個人,高鼻俊目,正是柳如浪!


    柳如浪低著頭,仿佛在沉思,隻聽得那女子道:“浪兒,你想清楚了沒有?本宮看著你從小長大,還會騙你麽?”蕭峰聽那聲音,正是那天晚向江夫人尋仇的碧雲宮主的聲音,柳如浪看了信後,果然是見碧雲宮主來了。


    隻見柳如浪緩緩抬起頭來,雙目迷茫不已,喃喃自語般道:“這是真的麽?為什麽我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


    碧雲宮主冷哼一聲道:“你父親懦弱無能,隻盼著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哪裏會和你提起!”


    柳如浪驀地側過頭來,沉聲道:“不許你汙蔑我父親!”


    碧雲宮主冷然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他除了會攢幾個錢,還會什麽!從前他害怕江檀,連心愛的人被江檀奪去,也不敢吭聲,他一輩子隻不過是江檀的一條狗!”


    柳如浪霍地站起來,大聲道:“我敬你是長輩,請你也尊重我的父親,生前你可以正眼都不看他一下,那是你的權利,現在他已經過世了,請你別在他的兒子麵前汙辱他!”


    碧雲宮主竟忽然放柔了聲音,道:“好好,浪兒,你別生氣,是阿姨不對,阿姨保證以後都不說了。”蕭峰聽她的語氣,對柳如浪甚是憐愛,聞得眾人都道碧雲宮主冷若冰霜,隻是對柳如浪另眼相看,看來此言確是不假。但這兩人究竟是什麽關係,連柳如浪至今都沒搞清楚,更別說旁人了。


    碧雲宮主忽向立在身旁的那男子道:“你先出去,沒我的命令不準進來!”那聲音驟然變冷,仿佛呼喝一條狗一般。


    那男子木然地轉過身來,朝屋外走去,蕭峰猛然瞥見他的臉,一時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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