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進屋裏放了丹桂出來,原來幾天前林馨蘭就從秘道到折桂居來了,讓丹桂每日給她做飯洗衣,丹桂念她曾是前宮主,如今落魄流落到此,不由起了憐憫之心,倒是盡心盡力地侍伺她,她也沒為難丹桂,隻是不讓丹桂離開小島,以免泄漏了她的行蹤。昨日傍晚,蕭峰、林煙碧和阿紫突然闖進島來,林馨蘭立即抓了丹桂從秘道溜走,等到晚上的時候再悄悄潛回來,抓了林煙碧到這個小島上。


    眾人從秘道重新回到折桂居,大家商議之後,決定一起到臨安去找柳如浪。於是眾人吃過飯,上了一隻較大的船,往島外劃去。


    得到岸邊,林煙碧拿出玉簫吹起來,聲音清越高亢,仿佛在招喚什麽人,果然過不多時,老洪即從遠處牽著三匹馬奔來。他臉上雖然可怖之極,但牽著三匹馬奔得飛快,武功著實不可小覷。


    老洪奔到眾人跟前,向林煙碧行了禮,把馬還給蕭峰和阿紫,道:“姑娘和蕭大俠不在島上多住幾天麽?”


    林煙碧道:“不住了,我們現在要到臨安去探柳公子。”


    老洪一張醜臉露出了笑容,“柳公子還好嗎?很久沒見著他了。”


    林煙碧道:“他上個月還和蕭大哥在一起,他很好,要不,你也和我們一起去探探他?反正他柳莊大得很,住的人又少。”


    老洪連忙擺手,笑著道:“不了不了,我這副尊容,會把他身邊的姑娘們嚇壞的,讓他有空給我捎一瓶他家自釀的梨花酒來,前年他送我一瓶梨花酒,還特特送了一副翡翠杯,說這酒一定要用這杯喝才能喝出滋味來,我喝完了那瓶酒,舍不得用它來盛其它酒,他要還有新釀的梨花酒就給我捎一瓶過來。”


    蕭峰大笑道:“想不到老洪倒是風雅之人。”


    老洪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哪裏,不過跟著柳公子附庸風雅罷了。”


    蕭峰與江春藍共乘汗血寶馬,林煙碧與丹桂共乘柳如浪的坐騎,阿紫就騎了林煙碧在大理花重金買來的千裏馬,眾人向老洪拱手作別,往臨安而來。


    雖然是兩人共乘一馬,但三匹馬都是良駒,所以跑起來仍然毫不費力,就如一人騎著一樣。跑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下來,江南小鎮客棧甚多,蕭峰與眾人就在路邊的一家小店投宿,過了一晚。


    第二天眾人繼續上路,江春藍看著路旁的花紅柳綠,忽然大聲吟道:“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


    “哎哎,你以為你是四哥哥啊?沒認幾個字,也學別人念詩!”阿紫高聲叫著打斷江春藍的話。


    江春藍也不惱,笑道:“我當然比不過柳大哥,但起碼我還會念幾首詩詞,不像有些人,一句也不懂!”說完掉過頭去,嘻嘻而笑。


    阿紫撇撇嘴道:“好稀罕麽?學這個有何難?到了柳莊,讓四哥哥教我一天,保準把你肚子裏那一點兒墨水比下去。”


    蕭峰回頭笑道:“春藍、阿紫,你們兩個從昨天拌嘴拌到現在,都拌了一天了,能不能歇一會兒?”江春藍朝阿紫笑道:“好!我就給麵子給蕭大哥,不和你這種小女子計較了!”他回過頭來問蕭峰道:“蕭大哥,柳大哥住在哪裏?”


    蕭峰道:“他住在大宋的首府臨安,離這兒不遠,大概今天傍晚咱們就到了。”


    江春藍忽然又想起什麽來,笑道:“他家在信陽的那家分號,那鄭掌櫃住的宅子就比我們住的村子還大,我進去都迷路了,不知他住的地方是不是也這麽大?”


    蕭峰想起那個宅子,也不由笑了,道:“他住的柳莊建在西湖之上,比鄭府小多了,但建得很精致,住在那裏麵,就像……”他頓了頓,“就像你剛才念的詩一樣,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是個適合終老的地方。”


    林煙碧不禁掩嘴而笑,道:“蕭大哥自與柳大哥結義之後,於詩詞上倒是長進不少,聽了一遍的詞就記住了。”


    蕭峰微微一笑,道:“這就是近朱者赤,你和四弟都是風雅之人,我怎麽也得附庸一下吧?”


    江春藍沒等林煙碧回答,即迫不及待地道:“蕭大哥,姐姐,柳大哥住的地方那麽美,咱們就把娘從碧雲宮接來,大夥兒一起住在柳莊,一起歡歡喜喜地過日子,你們說可好?”在他心裏,早已把蕭峰當作姐夫。


    林煙碧聽了,微紅著臉笑著,沒有作聲。蕭峰卻不以為意,笑道:“好!等到了臨安,咱們就派人去接你娘。”


    眾人說說笑笑,一路拍馬如飛,朝臨安疾馳而來。沒到傍晚時分,已到達臨安。臨安城雖是大宋首府,卻因蒙古大軍從未越過襄陽城南下,趙家王朝得以偏於一隅,醉生夢死地做了近百年皇帝,所以臨安城守衛並不嚴密,蕭峰雖是蒙古大將軍,又在鄂州城與宋軍對陣過,卻輕而易舉地進了城,城門守軍反倒是對一些高瘦的和尚、奇裝異服人士盤查甚嚴,想來是怕金輪法王這些武林高手混入城來行刺。


    進得城來,處處都是靡靡之聲,比蕭峰上次受傷之時來的時候更甚,蕭峰暗自搖頭歎息,向林煙碧道:“宋朝氣勢已盡,四弟再費心思也是枉然。”


    林煙碧也歎了口氣道:“我雖身居塞外,但也是漢人,見到朝延如此腐敗,也十痛心。柳大哥不是迂腐的人,我想他盡了自己的力,也於心無愧了。”


    蕭峰道:“是的,四弟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沒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挽救天下。”蕭峰想起自己的前塵往事,不由感慨萬千,道:“從此以後,我們與四弟一起隱居,不再過問世事,想到塞外去牧羊就在水草豐美的夏天回臨潢去,秋天的時候去折桂居看桂花雨……”


    “春天的時候,就留在西湖柳莊。”林煙碧笑著接過話來道,“看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姐姐,你又在念我的名字了。”江春藍笑著側過頭來看著他姐姐,他聽兩人描述著未來的生活,不禁滿心向往。


    忽然遠處一陣喧嘩,鑼鼓聲大作,路上的行人紛紛往那邊跑去,阿紫甚是好奇,拉著一人問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被斬首遊街示眾了!”那人仿佛十分焦急,說完這句話,匆匆忙忙地跑朝那邊跑去。


    阿紫向蕭峰道:“姐夫,咱們也看看熱鬧去!”


    蕭峰搖搖頭道:“不看!被斬的不是忠臣也是良將,死後還要遊街示眾,實是可歎,你也少湊這種熱鬧!”


    阿紫牽轉馬頭,道:“我偏要去湊熱鬧!”她朝江春藍一呶嘴,道:“小鬼,你去不去看熱鬧?”


    江春藍終是小孩子心性,脫口應道:“去!”說畢從蕭峰的馬上跳下來,才猛然想起蕭峰不喜他們湊這熱鬧,他伸手摸了摸頭,有些難為情地道:“蕭大哥,對不住,我沒有見過這種場麵,隻是想去看一眼就回來。我絕沒有對忠臣良將不敬的意思。”


    蕭峰揮揮手道:“去吧,你和阿紫一起去,看了就回來,我們在柳莊等你們。”


    江春藍大喜,上了阿紫的馬,阿紫打馬往那喧嘩的方向跑去。


    這邊蕭峰與林煙碧和丹桂沿著西湖邊往柳莊而來,時值初夏,夕陽映在湖裏,粼粼波光,金黃一片,岸邊的柳樹也被夕陽拉著長長的影子,映在路上,涼風從湖裏徐徐吹來,幾隻鷗鷺在湖中飛掠而過,留下幾聲“呀呀”的叫聲。


    丹桂指著那鷗鷺道:“這種鳥的叫聲怎麽和烏鴉一樣?怪難聽的。”


    林煙碧聽了,心裏猛然一顫,她橫了丹桂一眼道:“這明明是鷗鷺,你怎麽說它是烏鴉呢?”


    丹桂見林煙碧神情有些異樣,不禁問道:“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


    蕭峰也轉過頭來看著林煙碧,見她臉上有驚恐之色,與剛才談笑風生的她判若兩人,他不由伸過手去,握著她的手,低聲問道:“煙碧,你怎麽了?”


    林煙碧定了定神,抬起頭來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麽,隻是有些害怕。”


    蕭峰甚為奇怪,道:“好好的,你害怕什麽?”


    林煙碧臉色有些蒼白,她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是隱隱覺得害怕。”


    此時一隻鷗鷺從湖麵上飛來,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了兩圈,忽然“呀”地一聲,朝遠方飛去。


    林煙碧全身又是一顫,手上一拉韁繩,停了下來,她抬起頭來看著那鷗鷺飛去的方向,夕陽如血,映紅了西邊的天空,那股莫名的驚恐越來越強烈,她立在原地,久久不說話。


    蕭峰拉著她的手,也仰起頭來看著那鷗鷺從頭頂上飛過,它悲涼的鳴叫聲忽然讓他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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