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碧神色凝重,纖手一翻,搭住段薇茵的手,蕭峰與環兒屏氣站在一旁,生怕段薇茵有什麽大礙,忽見林煙碧微微一笑道:“還好,沒傷到心脈,隻是經脈不通暢,產生心口痛。”她從衣兜裏掏出三顆藥丸來,遞給段薇茵道:“姐姐把這個服了,每天一顆,服後氣運丹田,把藥力送至各經脈,三天後,應該就能恢複如初。”


    “謝謝林姑娘。”段薇茵過接藥丸,笑道:“林姑娘不愧是神醫,一探脈息就知道我心口痛。”


    林煙碧執著她的手道:“姐姐,你冒著性命之危救了蕭大哥,我真不知該怎麽謝你才好。”


    段薇茵笑道:“咱們謝來謝去的,也沒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後就別再提謝字了。”她向四周看看道:“這廟裏也不安全,你們快離開這兒,我也要回宮了。”她摸出那塊金光閃閃的金牌,塞在林煙碧的手裏道:“你拿著這金牌,明天就和蕭大俠出臨安城,現在風聲越來越緊了,他們在宮裏找不到蕭大俠,必要把整個臨安城翻轉過來。”


    林煙碧看著手中的金牌,遲疑道:“這是……”


    蕭峰忽從林煙碧手裏取過金牌,遞回給段薇茵道:“段姑娘,金牌你還是收回去吧,這是你花了好大力氣才從皇帝那兒取來的,要是給了我們,皇帝必會起疑。”


    段薇茵道:“無妨,我就說在途中不小心丟了,你們沒有金牌,出城會遇到麻煩。”


    蕭峰搖搖頭道:“不行,這麽重要的東西說弄丟了,皇帝肯定不會相信,而且守門的看見金牌,向朝延一報,大家都會明白是你放走了我,你曆盡千辛萬苦把我救出宮,我已經感激萬分,斷不能再連累你了。”他見段薇茵依然在遲疑,當下把金牌遞給環兒,道:“環兒,你拿著,別讓那李宏園抓了痛腳去。”環兒想了想,把金牌接過去,向段薇茵道:“娘娘,蕭大俠說得有理,丟了金牌可是殺頭的大罪,娘娘已成了李宏園他們的眼中釘,不能再出岔子了。”


    蕭峰忽然眉頭一皺,道:“我這一走,豈不是少了一個人回宮?李宏園若是查起來,這怎麽說得過去?”


    林煙碧笑道:“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段姐姐和環兒神機妙算,早就想好對策了。”她說畢,掉過頭去“咕咕”地叫了兩聲,桂花樹叢裏又竄出一條人影來,身材甚為高大,黑衣黑頭套,此人奔到林煙碧跟前,作了一揖道:“姑娘有何吩咐?”聲音雖略為粗重,但卻是女聲。


    蕭峰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高大的黑衣人竟是一個女子。


    林煙碧道:“外麵怎麽樣?有人往這邊來麽?”


    那黑衣女子道:“沒有,屬下看了半天,那些和尚都往後院去了,沒有朝這邊來的。”


    林煙碧點點頭道:“這裏比較隱蔽,要沒事,誰也不會特意往黑暗裏鑽。”她向段薇茵道:“姐姐,她姓沈,是我們碧雲宮裏的人,你看她怎麽樣?”


    段薇茵點頭笑道:“很好,雖比蕭大俠矮一點兒,但乍一看,也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蕭峰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早替他找好替身了,難得的是臨安碧雲宮分舵裏竟找得到這麽一個高大的人來,但混進去以後,又如何出來呢?他問道:“這位姑娘進去容易,但出來恐怕不容易。”


    段薇茵道:“這一層蕭大俠你就不必憂心了,這位沈姑娘進去了,要是風聲太緊,我索性就回稟皇上,說我這趟出去,又收了一個宮女,讓她在我的屋子裏住一段時間,等過得一兩個月,盤查沒那麽嚴的時候,我再想法子送她出來,隻是要委屈這位沈姑娘了。”


    那黑衣女子垂首道:“娘娘此話見外了,娘娘是我們姑娘的恩人,就和是我的恩人沒什麽兩樣,我受點兒委屈算不得什麽,再說能侍候娘娘,是我的榮幸。”


    段薇茵點頭笑道:“哎喲,看不出你長得這般高大,嘴巴倒是挺會說話的,好,我喜歡!”她轉頭對蕭峰道:“蕭大俠,咱們後會有期了,你們沒有金牌,出城要小心。”


    蕭峰忽然向她深深作了一揖,慌得段薇茵連忙彎腰還禮,蕭峰道:“段姑娘,我一直叫你段姑娘,想來你也不會介意,在我看來,宋朝的皇帝根本不配當皇帝,也不配你如此待他,但我既然答應你不殺他,我絕不會食言。這次的大恩,我也不言謝了,日後蕭某若是還有命在,你要是有何差遣,盡管讓碧雲宮的人送信給我,赴湯蹈火在下也萬死不辭。”


    段薇茵接連遭受大哥去世、大理滅亡,段家舉家流放到北方,她如今可以說是已經舉目無親,忽然聽得蕭峰如是說,一時心中激動,眼中含淚,她輕輕地點點頭道:“好,我記住了,你要保重。”她又向林煙碧道:“蕭大俠身上有傷,不能運氣,否則傷口會再次裂開,你要好好照顧他。”


    林煙碧執著她的手,道:“我會的,你要保重,宮裏的爭鬥比江湖更險惡。”她向蕭峰道:“蕭大哥,你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給沈姑娘穿上,我給你另帶了一套衣服。”她摘下背後的包裹,取出一套衣服給蕭峰。蕭峰到桂花樹叢裏換了,把太監服給了沈姑娘,沈姑娘也到樹叢裏把太監服換上,眾人一看,壓低帽子的她看起來身形竟和蕭峰先前的模樣相差無幾。


    段薇茵催促蕭峰和林煙碧道:“你們兩個快走,蕭大俠不能用內力,還是從大門出去為好,我先去拖住靈隱寺的和尚,你們等一會兒就出去。”


    林煙碧向段薇茵道:“有勞姐姐了。”


    段薇茵與環兒、沈姑娘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道:“你們要是出不了臨安城,就再給我送個信,我來想辦法,千萬別硬闖。”


    蕭峰心下感動,向她揮揮手道:“好,我記住了。”目送段薇茵遠去,蕭峰心中無限感慨,想不到一百多年前與段譽結義,一百多年後段家的後人又救了他。


    林煙碧輕輕撫著蕭峰的右臂,想他這一天一夜定是經過無數驚心動魄的事,其間若是稍有差池,如今她大概已見不著他了,心下不由一陣顫栗,她默默地把頭靠在蕭峰的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淚水不禁悄然滑落。蕭峰也不說話,左臂環回來,攬著她的腰,他把頭垂下,臉頰觸到她柔柔的秀發,鼻裏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仿佛就是當年在雁門關前,阿朱偎在他懷裏一樣。他抬起頭來,看著滿天的星鬥,他想上天讓他再活一次,在經曆種種風雨之後,卻讓他痛失生死之交的兄弟,不過最終還是讓他和林煙碧團聚了。柳如浪的死讓他對一切家國之爭心灰意冷,也讓他明白了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他不由左臂微一用力,把林煙碧摟緊,低聲道:“從此以後,我們再不過問宋蒙之爭,也不管江湖的事了,你說好不好?”


    林煙碧喜得仰起頭來,顫聲道:“自然是好,我盼這一天盼了很久了。”


    月光之下,林煙碧閃亮的眼睛裏泛著柔柔的波光,蕭峰隻覺心中無限憐惜,不禁抬起左手來,輕輕撫著她的秀發,柔聲道:“出了城後,你要去塞外牧羊也好,在江南看桂花雨也好,我都永遠隨在你身旁。”


    林煙碧聽了,目光定定地看著蕭峰,忽然嫣然一笑,笑裏有淚光閃爍,她垂下頭來,重新偎在他胸前,自從遇到他以後,她就盼著這一天,如今終於盼到了,讓她怎能不激動?


    忽聽得環兒的聲音叫道:“娘娘有旨,命靈隱寺全寺的師父到大殿來領賞,你們快快傳來,包括看門的,一個都不能漏,免得壞了娘娘的一片誠心。”


    林煙碧歎道:“這位段娘娘想得真是周到,連怎麽支開和尚讓我們從容出去都想到了。”


    蕭峰道:“我二弟的後人裏就數她最精明能幹了,隻可惜她是女子,未能學得段家的一陽指。”


    過了一會兒,又聽得環兒大聲叫道:“都來齊了麽?。”


    一個主持的聲音答道:“阿彌陀佛,都來齊了。”


    環兒道:“好,都進來罷,娘娘要開始行賞了。”


    隻聽得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走遠,林煙碧拉著蕭峰道:“好,環兒暗示咱們可以走了。”兩人轉出來,走過長廊,來到前門,果然整個寺裏空無一人,連門前守門的也不見了。


    出了靈隱寺,林煙碧帶著蕭峰往北走去,蕭峰道:“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林煙碧道:“柳莊已經去不得了,安葬了柳大哥後,我們就住在碧雲宮的分舵裏。”


    蕭峰忽然站住腳步道:“我想趁天黑去拜祭一下四弟,也許這次走後,很久都不能再到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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