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碧驚恐之極,但卻不躲避,硬著頭皮回身一掌,原來她怕側身躲避之下,那東西會撲著蕭峰。但身後的陰風來勢太快,她未及轉過身來,陰風已夾著淩利的力道逼到。


    忽然“啪”地一聲聲響,蕭峰已搶在她身前擋下那股陰風,朦朧的月光之下,她回頭瞥見一條披頭散頭的黑影向後躍開,直到門口邊才站住。


    蕭峰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裝神弄鬼?”


    那黑影陰惻惻地尖聲怪笑,笑聲中,忽然一下子躍起,又向蕭峰撲來。


    蕭峰右手提著那稻草人,左手成掌擊出,此人武功極高,仿佛在哪裏交過手。


    那黑影卻絲毫不理會蕭峰擊來的左掌,徑向他右手提著的稻草人抓去,嘴裏嘶聲叫道:“把浪兒還我!”


    “師父!”林煙碧脫口叫道。


    蕭峰一驚,左掌硬生生地收回,右手一鬆,讓那黑影把稻草人抓過去。


    林煙碧回身點著桌上的燈,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抱著那稻草人站在門檻旁,嘴裏柔聲道:“浪兒,別怕,有娘有這兒……”


    林煙碧見她衣衫襤褸,披頭散發,心裏一陣難過,提著燈走近前去,叫了聲:“師父。”


    那黑衣女人猛然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怨毒,正是前碧雲宮主林馨蘭,她狠狠地盯著林煙碧,嘶聲道:“我認得你,就是你害死浪兒的!是不是?”


    林煙碧被她的目光嚇了一跳,“我是碧兒,您不認得我了?柳大哥是被賈似道害死的,蕭大哥已經把賈似道殺了……”忽然身子一輕,已被蕭峰拉到身後。


    蕭峰沉聲道:“煙碧,我看你師父不對勁兒,她心傷四弟之死,神智有些不清。”


    話猶未落,林馨蘭忽然仰天大笑,聲音尖銳異常,仿佛扭曲了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浪兒,你的仇人終於送上門來了,你看為娘今日如何替你報仇!”她輕輕地把稻草人放在地上,讓它倚在門旁坐著,又柔聲道:“你乖乖地坐著看,很快就好了。”


    林煙碧觀她一舉一動,知她正如蕭峰所言,受刺激過度,得了失心瘋。心裏不由十分難過,雖然她從前曾作惡甚多,但二十年的養育教誨之恩,林煙碧還是忘不了。


    正在感傷之際,林馨蘭已一掌拍到,她神智雖然不清,但掌法淩厲,比從前絲毫不減,反而因沒了防守的顧忌,形同拚命,更倍增威力。


    “小心!”蕭峰知林煙碧絕計接不了這一招,忙斜裏拍出一掌,化了林馨蘭這一擊。林馨蘭一擊不中,身形一閃,左手虛牽,右手又是一掌拍到。


    林煙碧飄身躍起,含淚退到蕭峰身後。她知道得了失心瘋的人,無論此時怎麽說,都是於事無補的,她認定的事一時無法改變得了。


    眨眼之間,蕭峰與林馨蘭已拆了十幾招,從屋裏鬥到了屋外。月色之下,林馨蘭披頭散發,但身法美妙,翩若驚鴻,依稀就是虛竹當年所使的逍遙掌法。


    蕭峰想起往事,心下甚為感慨。因了柳如浪之故,他不想殺林馨蘭,甚至不想傷了她,所以手上隻用了八九分力道。


    如此鬥了約半個時辰,林馨蘭仿佛有些焦急,用的全是拚命的招式,長發在空中飛舞,直如鬼魅一般。如此一來,蕭峰要不傷著她,又要接下她淩厲的掌力,實屬不易。


    林煙碧也看出來了,叫道:“蕭大哥,別打了,點了她的穴道,咱們走罷。”


    蕭峰早有此意,卻苦於在她狂風驟雨的進攻中騰不出手來點她的穴道。又鬥了一會兒,經過不要命的一番急攻,林馨蘭的內力終於不繼,進攻慢了下來,蕭峰左掌罩住她的掌力,右手倏然探出,連揮兩下,點中她左右肩的肩井穴,林馨蘭雙臂登時動彈不得。她右腿忽然朝蕭峰橫掃過來,全然不顧身前門戶大開。蕭峰順勢又點了她的環跳穴,她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雖然失心瘋,卻還記得運氣衝穴之法,但蕭峰的手法與力道獨特,縱使是她這樣的高手,要一時衝開也不容易,她直憋得滿臉通紅,也衝不開被封的穴道。當下向蕭峰和林煙碧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道:“惡賊,我要將你們千刀萬剮!”


    林煙碧走到她身旁,伸手想替她把頭發梳理一下,她卻張口就朝林煙碧的手咬來,林煙碧連忙縮手,見她一副顛狂的樣子,哪裏還有一點從前做宮主時的儀容,心裏一酸,眼圈兒也紅了。


    蕭峰執著林煙碧的手,低聲道:“她這個樣子是認不得出你來了。”


    林煙碧歎了口氣,道:“認出又怎樣?她心裏終是恨你我入骨,才會把你我當成大仇人,若不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人在失心瘋之後,是不會記得的。”


    蕭峰道:“這種病有得治麽?”


    林煙碧輕輕地搖搖頭,“若要好起來,當得先平伏她的情緒,再以藥物慢慢調理,但於她如今的情況看來,她受刺激過度,心中又懷有極大的仇恨,要治好很難。”


    蕭峰也歎了口氣,拉了拉林煙碧的手道:“既然這樣,咱們還是走罷,免得她看見我們,激起心中的仇恨,又受刺激。”


    林煙碧點點頭,看了林馨蘭一眼,轉身與蕭峰離去。


    忽聽得林馨蘭嘶聲叫道:“把浪兒還給我!”


    林煙碧心裏一顫,眼淚終於流出來,她回過頭去,輕輕地走到門旁,把那穿著白衣的稻草人抱起,又輕輕地放在林馨蘭身前,讓那稻草人靠在林馨蘭懷裏。林馨蘭臉上立即變得柔和起來,向那稻草人低低喚道:“浪兒,浪兒……”


    林煙碧再也不忍相看,轉身拉著蕭峰飛奔出莊。越過牆頭,奔過曲橋,回頭看時,但見月已西移,湖上寂靜無聲,秋風拂著湖岸兩旁楊柳的禿枝,無限淒涼。


    林煙碧想起柳如浪和林馨蘭,這兩個人在她未認識蕭峰之前的二十年裏,一直是她最親的人,如今死的死,瘋的瘋,柳莊再也不是從前的柳莊,一時忍不住伏在蕭峰懷裏嚶嚶哭起來。蕭峰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想起兄弟之義,心裏的難過並不亞於林煙碧。


    蕭峰想起初來柳莊之時的情景,無意間抬頭往柳莊望去,卻看見一條黑影從莊裏箭一樣掠出,往西奔去。


    “有人!”蕭峰大吃一驚,拉著林煙碧提氣急追。看此人的身形不像林馨蘭,而且以他點穴的手法,林馨蘭決計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衝開穴道。


    林煙碧也看出來了,低聲道:“不是我師父!”


    蕭峰點點頭。兩人不再說話,跟著那人影一路追去,那人輕功甚是了得,仿佛不下於兩人之下。奔了一會兒,蕭峰忽然發現所走的路有些熟悉,似乎來過。此時躍上一條斜坡的小路,林煙碧低聲驚道:“這是通往柳大哥之墳的路!”


    蕭峰經她一說,立時也認出來了。


    林煙碧剛才在柳莊受了一番恐怖的驚嚇,此時天黑月冷,追蹤一個神秘的人來到墳地,心裏不禁又怦怦亂跳,抓緊蕭峰的手道:“蕭大哥,此人仿佛有意引我們來此,其中會不會有詐?”


    蕭峰卻無暇多想,沉聲道:“不管怎樣,咱們總要弄清楚此人是誰。”


    兩人嘴上說話,腳下絲毫不停留,林煙碧的輕功本不及蕭峰,但有他拉著她的手,倒也不落後多少,一直遙遙跟著那人。


    轉過一個山坡,那人影果然在柳如浪的墳前停下,背著身子向柳如浪的墳掬了三個躬,秋風吹過,他的一隻袖子竟空蕩蕩地迎風飄揚。


    蕭峰心裏一動,脫口叫道:“楊兄!”


    那獨臂人轉過身來,劍眉鳳目,正是楊過。他向蕭峰拱手施禮,道:“蕭兄,別來無恙?”


    蕭峰上前握著他的手,“我無恙,隻是四弟他……”他一眼看見柳如浪的墓碑,想起當初在京兆之時,三人並肩作戰,氣蓋山河,如今他與楊過還活著,柳如浪卻隻剩了一處墓碑,眼中忍不住滴下淚來。


    “柳兄弟的事,我是今天才知道的。”楊過俊目含淚,低聲道,“我本想到臨安來看看他,但萬萬想不到他已遭奸人所害……”


    兩人並肩站在墓前,想起從前一起經曆過的事情,仿佛柳如浪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眼前。


    隔了良久,兩人擦去臉上的淚痕,楊過沉聲問道:“賈似道那奸賊死了沒有?”


    蕭峰道:“死了,前幾日我在此親手殺的。”


    楊過點點頭道:“是了,我想你絕不會容那奸賊活到現在。今日我到了臨安,打聽柳莊的去處,人人都像見了鬼一樣避之不及,後來終於有一個人告訴我說柳兄弟死了,如今柳莊成了鬼莊。我心傷之餘,打聽到柳兄弟的墳,傍晚的時候來拜祭了他一下。聽說柳莊鬧鬼,本打算到那兒見見柳兄弟的魂魄,不想竟碰上你和那瘋婆子打了起來,以蕭兄的武功,自然是不用我出手的,所以等你們出了莊,我就引你們到此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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