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城外北麵八裏處的鐵狼山,山勢靠水蜿蜒開去,山下有楓林,水旁有一渡口,名叫玄鴉渡。


    玄鴉渡建於大靖神宗元年,迄今已經有三十五年了,一度也是水陸交通運輸,集散貨物的中心地帶,非常繁華,但隨後因為更大更好的渡頭在沿河一帶越建越多,玄鴉渡便失去了往日的地位,再兼通往渡頭的運輸道路年久失修,變得坑坑窪窪,崎嶇難行,所以慢慢地這個昔日碼頭中的“豪門”也就變得舟楫冷落,人跡罕至了。


    今夜有月,月在當空,月暉如雪,照著這大好的河山,隻是稍顯清冷罷了。


    這個渡頭的不遠處就是一大片楓林,時值寒冬,葉子早就落光,獨剩下光禿禿的樹椏,昔日葉繁如火,林嫣似焰的盛景早已不見,隻有一大片的蒼灰涼白,在寒風中望著那古渡頭,淒淒慘慘地矗立著。


    段千仇追到這個楓林的時候,晏鬆忽然不見了蹤影。


    他原本是一直緊躡著晏鬆的,但在這曲徑如迷,樹影如魅的密林中,一個惚神的錯失,就會讓你錯失所有。


    以晏鬆這種級別的高手,他可以完全不露形跡地隱藏了起來,但他身邊還帶著楊囈馨,想擺脫段千仇就很難了。


    段千仇現在還不知道普渡慈航是晏鬆假扮的,他一路空手緊追而來,而晏鬆卻是背負著楊囈馨的,饒是如此,他也是堪堪趕上而已,晏鬆功力之精深,確實匪夷所思。


    現在在段千仇眼前是一條通向林中的幽深小徑,小路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經過前幾天的雨雪浸泡,一踩上去,吱吱地作響。


    方才晏鬆就是在這裏失去蹤影的,段千仇很謹慎地沿著小路一直向前走,兩旁錯雜地矗立著的楓樹,就象熙熙攘攘的來往行人一般,冷漠地看著這個焦急地尋找著目標的陌生人。


    周圍的空氣中滿溢著腐敗黴爛的味道,段千仇每走一步,呼吸便急促一分,他每跨進這個密林一步,精氣神便提升一個境界,他的全身心都在為下一步可能突發的情況做著準備。


    因為他知道一旦動起手來,生死便在呼吸瞬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等待,讓你準備。


    林深處忽然有寒鴉驚起!幾個黑暗急扇翅膀,撲愣騰空,仿佛想盡快地從這死亡之地破繭而出。


    聲音刺耳,段千仇不由得分神看了看,盡管月光之下,不是很清楚,但見數點黑影從林端躥起,直赴蒼穹。


    他看清是烏鴉後,深籲一口氣,繼續前行!


    腳踏入樹葉覆蓋著的泥沼路上,立馬就深陷其中,有一種鬆軟並且不安穩的感覺,這種感覺一旦擴散,便會讓人精神敏感、焦燥不安起來。


    段千仇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忽然,一陣轟響,左側一株大楓樹倒了下來,巨大的枝椏在下落過程中掛在其他樹株的枝椏上,碰斷折裂的聲音“劈劈啪啪”傳來,在寂靜的林中格外的刺耳。


    待那棵楓樹落地後,林中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月光陰陰冷冷地落下來,段千仇一個人站在濕冷的林中,分外地寥落苦楚。


    林中很靜,他聽得見蚯蚓在土中蠕動,甲蟲在落葉裏爬行,水珠在葉間滴落,他也聽見了有一條蛇在朝他這個方向遊弋過來。


    他並不在意,他在等著更危險的訊號出現。


    接著,這一訊號果然出現了!


    段千仇聽到了楊囈馨低微的哭聲。


    他循著聲音飛奔過去,然後就看到了被藤蔓綁在一棵楓樹上的楊囈馨。


    楊囈馨的頭低垂著,頭發掩著麵容,她的心跳很微弱,伶仃的身影分別地單簿可憐。


    段千仇凝神靜氣的仔細觀察,敏銳地感觸著周圍的異動,除了楓樹枝杈被風吹動後輕微的觸碰摩擦聲,並沒有其他的不正常。


    他於是再進一步,用手撥開了楊囈馨的頭發,想觀察一下她的情況。


    這時,異變突生!


    楊囈馨身後的楓樹突然分為兩片裂開,她整個人向後飛去,就象一隻被人扯著線的木偶一般懸吊在空中,然後被狠狠地甩向了後麵深黑不見五指的深淵。


    她飛起後,向一片突兀崛起的暗影處墮落,段千仇借著月光,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片枯萎後斷裂的殘敗樹幹,每一根都象鋒利的尖茅一般直指天空,如若跌落在那上麵,必定就象萬箭穿身一樣,絕無存活的道理。


    無論是出於拯救黑玉血參的目的,亦或是拯救一個無辜生命的目的,段千仇即使知道這是一個令他分神的伎倆,他也隻能先去搶救。


    他的身形前衝,疾如閃電,在楊囈馨落入“刺叢”之前,他的左手捉住了楊囈馨的腳踝,用力一拉,楊囈馨整個人落入了他的懷中。


    楊囈馨仿似從夢中醒過來一般,見了段千仇,虛弱裏帶著訝然道:“是你?!”說罷,雙手緊抱著他的頭頸,就象溺水的人遇到了一截浮木一般。


    段千仇用手摸了摸她的後背處,感覺到血參還在,隻是外露在她體外的部分更少了,可見血參與她身體融合得更多了。


    他心裏一陣惶亂,有些茫然不知自處。


    就在這時,段千仇覺得頭頂壓力驟增,如有千斤巨岩泰山壓頂般狠砸而下。


    他抬頭向上看,隻見晏鬆象一尊佛像般地由神座上俯撲下來,其勢可碎乾坤。


    他倉促間不得不雙手放下楊囈馨,運足他平生功力,迎上了晏鬆的雙掌!


    “嘭”,四掌相對,如大石擊中了朽木。


    晏鬆是石,段千仇是木。


    段千仇嘴角汩汩地流出鮮血,雙足深陷入地麵鬆軟的泥土中。


    晏鬆獰笑著,雙掌一鬆,身體一翻,腳尖疾踢段千仇背部命門穴,他這一變招,從上至下,順勢而為,因而靈動瀟灑,毫無滯礙,段千仇的背部空門大露,眼看就要硬吃他這一記重擊了。


    段千仇雙足受困於泥濘的粘性,轉動不靈,但他還可以前衝,他的前麵是那一片枯樹尖利的殘枝,但與命門穴受晏鬆重擊相比,這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所以他整個人奮力前撲,撲入了那堆尖利枯樹中,尖刺入懷,段千仇身體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這種痛激發了他性情中遇強愈強,收發自如的韌性,也讓他一下從此前惶惑混亂的情緒中擺脫出來,他一下子從刺叢中拔身而起,胸前一大片被枯木紮傷的創口流出了溫熱的鮮血。


    他很頑強地站著,但他知道自己的腳都在發抖,晏鬆“空襲”而至的那一掌傷害太大,縱使他以金石神功全力硬抗,依然是傷到髒腑了,現在他的胸腔象堵了一大塊軟泥一樣,呼吸不暢,真氣不順。


    他站在月色下,荊棘中,巋然不動,看著隔了一丈遠的晏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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