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六章 皇帝陛下到(三)


    許仙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頓,而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將酒杯放回桌上。


    鍾黎猶猶豫豫的從青碧竹屋中走出,望了一眼許仙端坐如山嶽般的高大的背影,輕輕的籲了一口氣,上來見禮,還未言語,臉蛋先紅了,抬起頭隻見許仙幽幽的黑瞳正望著自己,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低著頭任憑他看。


    許仙見她依舊是布衣釵裙的打扮,顯得素淨非常,更兼得眉如翠羽,腰如約素,幽嫻的如空穀茶花。


    所謂“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說的正是眼前之人,卻又不由想起在祝融體內所見的那一幕,表麵看起來還有幾分清瘦她,其實也是個窈窕佳人了,暗道了一聲“罪過”,轉過視線。


    鍾馗在一旁看著,縱然再怎麽不曉風月,也看的出鍾黎的心思,輕輕的歎一口氣,想來若不是自己這個做哥哥的拖累,她早就嫁為人婦,心中不禁有些愧疚,更下定決心要為她做主。


    見許仙含笑的模樣,似乎也有些心動,心中也有幾分自得,自家妹子的姿容品德那是世上難尋,想那天仙見了也要心動,而將妹妹嫁給這樣的人物,也不算委屈了她,當此良辰美景,正好將此事定下來。


    這時候,許仙隻消說出一句求親的話語來,鍾馗就會立刻答應下來,鍾黎聽從兄命,再加上早就有報恩之念,也不會推拒。


    一陣靜默,隻聞風穿竹林的嘩嘩作響。


    鍾黎側眼望了一眼鍾馗,有些不明就裏,隻覺站在這裏甚是難受,總覺得許仙一看到她,想起的就是她沒穿衣服的樣子,轉念又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必不是那樣的人,卻哪知自己一猜一個準。


    許仙道:“喝酒!”


    鍾馗瞪了瞪眼,表情越發顯得猙獰可怖,但許仙隻是滿麵春風的舉杯,他也隻有無奈舉杯。


    鍾黎心中一鬆,剛才在許仙的注目下,隻覺得自己像是虎口下的小羊,忙不迭的逃回竹屋中。


    許仙道:“鍾兄,此事宜早不宜遲,喝完這杯酒,你就快快出發吧!那些凶魂惡鬼沒了管束,還不知要惹出多少禍事,這都要勞煩你了,以後,你就是北方鬼帝。”他修成天仙之後,氣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重定五方鬼帝也隻在談笑之間。


    鍾馗麵容一肅,起身一稽到地:“諾!”


    許仙坦然受之,若是以往,他可能會覺得不好意思,尋常飲酒談笑,那自不必講究什麽禮法,但涉及地府的事物,這便是少不了的君臣名分。總要有人居於中天,決斷一切,而他就是這個人。


    這種時候再推脫,反而是扭捏作態,讓人看不起了。


    鍾馗直起身,望著端坐不動的許仙,雙足死死的釘在地上,欲言又止。


    許仙揮揮手道:“你看我做什麽,還不快去,我同令妹還有些話要說。”


    若是別的人跟鍾馗說,三更半夜時分,我有些話要同你妹妹單獨談談。那他一定把他打的他媽都認不出來。但麵對這個人,莫說是打不過,縱然是打得過也沒辦法出手。


    隻是覺得許仙的作為實在奇怪,剛才隻要一句話,鍾黎便是他的人了,何苦偏要如此行事。


    但無論如何,他信得過許仙是君子之風,便化作一道黑風離去,五鬼又化為五蝠跟了上去,隻留下一陣竊笑。


    鍾黎在竹屋中追出來:“哥!”她一直在屋中聽著,聽聞許仙有些話要同她講,心中便是一顫,最後沒料到鍾馗真的答應了,等到追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許仙道:“他還有身負要事。”


    鍾黎反而鎮定下來,一麵收拾桌子,一麵氣惱的道:“這種沒用的哥哥,還不如沒有。”當了什麽鬼帝,就將自家妹子舍了。


    許仙哈哈大笑:“別這麽說,他還沒走遠,聽的到。”


    “就是要讓他聽到!”


    遠方的鍾馗哀怨一歎。


    過了片刻,許仙道:“好了,現在他走遠了,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你……你想怎麽樣?”


    “花又開了吧?”


    鍾黎遲疑著“嗯”了一聲。


    許仙道:“帶我去瞧瞧吧!”


    竹林間的小路上一片漆黑,月光也透不過稠密的竹葉,隻從透下些許光暈。


    鍾黎心如小鹿亂撞,還好是走了無數遍的道路,這才沒有摔倒。


    許仙忽然道:“我都看到了。”


    鍾黎睜大疑惑的眼眸。


    許仙接著道:“在祝融體內,你的樣子,嗯,你沒穿衣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鍾黎停下腳步,臉色驀得如火燒,這些日子她每日更衣就寢的時候就想起這件事,羞的恨不得拿腦袋撞床板,竟在此時被舊事重提,不禁咬著嘴唇幽怨的望著黑暗中模糊的人影,隻是心中實在提不起一點恨意。


    許仙不言語,等她回過神來,他很清楚這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麽,亦能明白她的心意。如果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或者說這都是誤會。那這幹淨如白紙,又非常執拗較真的女子,恐怕就會下定終身不嫁的決心吧!


    所以他坦然承認,我全都看到了。


    “你……你……我……”


    許仙道:“我可以忘掉這段記憶,也能夠讓你忘掉這段記憶,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不過這需要經過你的同意,你覺得呢?”


    鍾黎心亂如麻的跟在許仙身後,直到出了竹林,明亮的月光照澈四周,一輪明月倒影在水中,爛漫的山花在池塘邊繁榮盛開,在夜色中透出清冷的香氣。


    許仙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笑道:“不用著急,慢慢想吧,下次再見的時候,再給我答案,現在還是賞花吧!”


    鍾黎遲疑了一下,來到他的身邊,望著許仙的側臉,想要弄明白這個男人腦袋裏在想些什麽,但憑她單純到近乎空白的閱曆,卻是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暗香浮動月黃昏。


    “如果實在想不明白,那就問問自己,除卻報恩或者貞潔這樣的想法,你想讓我陪你賞花嗎?”


    許仙留下這一句話語,身形漸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


    鍾黎將一塊小石子踢進池塘裏:“我怎麽知道?”


    “撲通”一聲,水波蕩漾起明月,久久不能平靜。


    “杜子仁,還不出來見我!”


    許仙的清朗聲音在羅浮山中回蕩不休,不多時候,南方鬼帝杜子仁就一臉苦相的走了出來,搖搖稽首道:“杜子仁見過帝君!”他自知怎麽躲藏都避不開一位天仙的卜算,就索性藏在這羅浮山中等候發落。


    羅浮山中萬鬼仰首,隻見他們尊若神明的陛下,向那個年輕男子躬身行禮。


    許仙肅然道:“你縱容惡鬼危害,不配擔當這個鬼帝,今即革去你南方鬼帝之職,你可心服?”


    杜子仁忙道:“心服心服,若早知帝君還在,必不敢起這樣的異心。”他之所以肯俯首認罪,絕不僅僅是畏懼許仙強大的力量,他這樣的修行者雖存著長生之誌,但也從不缺乏玉碎的決心。其他人或許可以戰勝甚至毀滅他,卻也很難讓他真正屈服。


    他一開始也未嚐沒有拚死一戰的覺悟,但當看到許仙那雙幽黑的眸子,仿佛又見到了昔年的東嶽大帝,反抗的意誌頓時煙消雲散,即便許仙真要報當日相害之仇,也唯有俯首待戮而已。


    “帝君要殺要剮任憑處置,但是我要說一句,臣並沒有背叛帝君!”


    許仙幽然一歎,每當這種時候,他心情總有些古怪,嫉妒那個當初自己有著這樣的魅力,可以讓這些傲氣衝天的修行者甘為臣屬。


    他搖搖頭道:“我不是東嶽大帝。”


    杜子仁一怔,便聽許仙道:“東嶽大帝是我!”


    “南方鬼帝將由黃山聶小倩接任,你交割一下,準備去靈界吧!”


    杜子仁回過神來,許仙已是蹤影杳然,他望空一拜道:“諾!”


    酆都天子殿,居於陰曹地府最高峰上,俯瞰十王殿與十八地獄,同原本居於地獄最深處的地藏王菩薩,遙相呼應。


    一圈圈紅雲以天子殿為中心,漣漪般向四麵八方鋪展,仿佛大殿的尖頂已經觸到了地府的天空。


    殿門長閉不啟,傳說中的酆都陰天子是地府名義上的統治者,但也和地藏王菩薩一樣,從不現身處理實際事物,甚至比地藏王菩薩還要神秘。


    這位陰天子的身份和來由一直是三界之謎,誰也不知道佛門在拿到地府之後,為何要找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來充當地府的統治者。


    兩隻山峰般高大的巨鬼守護,正漫不經心的蹲在山間聊天。


    青鬼道:“兄弟,你說是真的?地藏王菩薩真的不在無間地獄了?那他還能去哪裏?”


    赤鬼道:“你真是孤陋寡聞,三界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就沒聽到一點風聲嗎?”


    青鬼道:“我當初在川中橫行,被地藏王菩薩拿住,發誓要守護這裏五百年,寸步不得離開,哪裏聽得到什麽消息?你難道不是一樣?”


    赤鬼道:“我們不能離開,難道還不能讓別的小鬼探聽消息,我告訴你,這地府,要變天了。”興致勃勃正要說下去,忽見筆直的山道上,行來一人,二鬼立刻振作精神。


    “鏘”然一聲巨響,一對兒堪稱巨大的兵刃交錯在許仙眼前,巨鬼喝問道:“你是什麽人,這裏不是你該來的!”


    “讓十殿閻羅來和十大陰帥來見我!”許仙看也不看二鬼,腳步不停的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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