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5-23


    小龍在滬一個月,渡過了與親人6年沒能一起相聚的中秋節和國慶節,但是,小龍高興不起來,兩家的凶鬥勾起了小龍對諸多往事的回憶。


    老屋是祖父造船工棚翻建的,座西朝東的房型與眾不同,中間是客堂,南北各一間廂房,南廂房住大伯家,北廂房住二伯家,祖父母緊靠二伯家,自己的家就是中間的客堂。這種房型,按風水絕對是敗相。所以,祖父隻會造船修船,不會造房子。


    老屋的北首有一片菜園,有六壟地,自家和兩個伯伯家各二壟。母親不懂桑農,自己家的二壟菜地全靠祖母侍侯。童年時,自己跟在祖母屁股後邊學拔草揀菜澆水,祖母不讓澆水,自己偏要澆,實際想玩水,一桶水,一半澆到地裏,一半潑到溝裏,祖母嗔怪自己是搗蛋鬼,幫倒忙。


    下放前,客堂外連著一個小間,是自己家和祖父母合用的廚房,又是二伯家的過道。廚房是自己與春初戀的地方,約十個平方,擱著一大一小兩隻水缸。大水缸一側的牆上貼著一幅孔子的全身像,祖母告訴自己,孔子是聖人,頭頂上的頭巾像老鼠,所以,孔子是老鼠精,十二生肖中最大。


    “文革”開始後,孔子像換成毛主席彩色標準像,祖母經常對著毛主席像端詳,說毛主席有福相,下巴上一粒痣生得好。巧的很,大伯的下巴上也長著一顆痣,痣的大小和位置也與毛主席相差無幾,整個臉型也酷似毛主席,為此,在“文革”初期鬧出了一段悲喜劇。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附近的小孩經常跑到大伯家門口高呼“毛主席萬歲!”


    一天,大伯下班途中遇到一場大雨,躲雨時和兩個女學生閑聊,叫她們抓緊時間讀書,不要去搞什麽運動,兩個“小革命”竟然會跟蹤盯梢,然後去派出所報案。


    第二天,裏弄幹部通知大伯,下班後去派出所報到,被關了一晚,這可急壞了大伯一家人。去裏弄一打聽,更嚇得魂飛魄散,說大伯可能是“現行反革命”。後來經過內查外調,成分好,工人階級,沒有曆史問題,可以排除“現行”,但責令大伯今後不許亂說亂動,總算有驚無險。


    大水缸的一側牆上,掛著鑲有大鏡框的一男一女兩個老人半身像。男的頭戴皮帽,身穿馬褂,女的也頭戴一頂織錦帽子,身著織錦外套,看上去像前清遺老。經祖父介紹才明白,那男老人是自己的曾祖父,是個鹽商,家裏很有錢,女老人是曾祖父的小老婆,南京人。


    一講起曾祖父的小老婆,祖父很惱怒,罵她是南京老太婆,是“妲姬”,壞透了,騙光了曾祖父的家當後跑了。


    曾祖父與大老婆生有三子,三個兒子成家後,各自都開了一爿修造木船廠,可見,祖上是大戶人家,按成分最起碼是工商業主。然而,富不出三代,到祖父一代開始逐漸衰敗,到父親一代成了兩手空空的無產階級。所以,改革開放前自己填寫的履曆表成分一欄是“工人”。


    由於父親是工人成分,所以,“十年動亂”中,成了家庭成員的護身符。在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歲月裏,自己曾經額首慶幸:慶幸曾祖父的小老婆騙光了家當;慶幸祖父生意的歇業;慶幸父親解放初三年的失業;慶幸家庭成分是工人階級好,要不然……。


    浦東人的手藝是“一把刀”―瓦匠,祖父的手藝是“一把斧”―木匠,靠修造木船為業。


    解放初公私合營,祖父不願,歇了業。為了生計,隻好與人合夥演皮影戲,為此,祖父還學會了吹拉彈唱,還真應了一句老古話“孔夫子五十學吹打”。


    祖父演出時,常帶自己去。影具是牛皮做的,都是古人的側麵像,彩色的,很好看。(.好看的小說)舞台前方有一塊大白布,演員站在白布的後麵,通過投影,白布上就會呈現出上下翻飛的武打場景,而且伴有台詞。


    除了演皮影戲,祖父還夥同幾個道士去喪家做道場,撈點外快,貼補家用。所以,“荒年難不倒手藝人”這句話成了祖父謀生立命的座右銘。祖母時常嘮叨:“這個倔老頭子,有工作不做,放棄,現在,勞保沒有,看毛病沒有報銷,活該。”


    祖父花甲之年,卻也歇不住,重拾手藝,做條桌板凳,紗門紗窗。空閑時間,拉拉二胡,吹吹笛子,談談三海經,講到紂王妲姬,罵曾祖父小老婆也是“妲姬”;武則天睡千人,睡一個殺一個;揚老令婆偷吃孩兒參,長命百歲,死不了;毛主席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專吃壞人,等等等等。


    三海經與自己無關,聽過則已,但是,祖父傳授的人生經驗,在自己踏上社會後受益非淺,這個經驗就是“看風水”。


    那年頭,文藝生活極其枯燥,家中沒有收音機,舅舅自己動手裝了台礦石收音機,如獲珠寶,撥弄了半天,盡是刺耳的調台聲,像鬼叫,相比之下,還是祖父的三海經招人魂魄,百聽不厭。


    聽祖父吹笛子拉二胡增添了童年的樂趣和愛好。


    笛子很長,笛管上有一節一節的花紋,吹出的曲調低沉婉轉悠揚,與眾不同;二胡的音調更是如泣如訴回腸百轉,也與眾不同。


    祖父冬天吹笛子時,雙手戴著無指手套,雙目微閉,隨著音律的快慢,上半身不停得左右晃動。不久,兩條亮晶晶的鼻清水慢慢下滑,下滑到上嘴唇,再滑人口中,然後,隨著“噗噗”的吐音,和著口水一起飛濺出來。


    祖父的吐音使人心馳神往,懷疑祖父的舌頭是彈簧做的,而且,一吐就是整支曲,簡直可以和陸春齡媲美。


    受祖父文藝熏陶的影響,上小學學了簡譜後,問母親要了幾毛錢,買了一支便宜的短笛,也開始“咪啦―咪啦―”吹起來。


    “難聽死啦――!”二姐邊喊邊用手把耳朵捂起來。


    祖父不嫌棄自己吹得難聽,問吹得是什麽調,然而,祖父不懂簡譜,祖孫二人砌磋了半天,沒達成默契,也沒什麽結果。祖父卻喜歡自己,帶自己去過許多地方。


    一個禮拜天的早晨,祖父稀疏的白發梳得精光,棕色的老頭皮鞋擦得賊亮,對自己眨眨眼:“今天帶你去城隍廟。”


    祖父除了帶自己去看皮影戲,去城隍廟之外,還帶自己去奔過兩回喪,喪者都是祖父的哥哥。一家在緊靠東昌路輪渡站旁邊的一條馬路邊;另一家在東昌路南麵的陸家渡,兩家祭奠的儀式基本相同。


    到了喪家,穿上白衣白帽,跟著祖父走到棺材一端,地上鋪著一塊圓形的墊子,祖父先跪下磕三個頭,隨後自己也磕三個頭。第一次參加如此莊嚴肅穆的儀式,感到有點別扭,有些不自在,磕完頭,抽身溜到外麵。


    突然,一陣“咪哩嘛喇”的樂聲奏響,一道士右手執七星寶劍,左手抓一把米撒向地麵,連抓連撒,一會兒,地上像積了一層厚厚的雪。然後,道士俯下身,用寶劍的劍頭在“積雪”上劃來劃去,口中還念念有詞。


    道士作法過程中,時而激昂,時而低沉,時而拖遝,時而急促的“咪哩嘛喇”誦經聲始終不絕於耳。


    道士唱罷,和尚登場。


    先是木魚清敲幾下,然後鼓樂齊鳴;再然後阿彌陀佛的誦經聲開始回蕩,時而齊誦,時而輪誦,再時而,一長者高喝幾聲,獨誦一刻。和尚們個個看上去神情虔誠,神色凝鑄。


    道,佛倆家相繼為死者亡靈超度暫告一個段落後,出殯正式開始。四人抬棺在前,近親護棺拖延在後。隨即,響起哭聲一片,嚎啕一片,辟辟啪啪的鞭炮聲也響徹一片。


    小龍的回憶從童年跳到少年,文化大革命剛開始,自己受人挑唆批判二伯母,寫了一張大字報,不久,自己在海軍征兵時,被世亮的一封舉報信攪黃,“一月風暴”中,署名世亮的大字報“炮轟張春橋”張貼在大世界正門的外牆,被造反派抓進去裝在麻袋裏毒打一頓,低頭認罪後半個月被釋放出來,從此,兩家成了冤家,世亮家的出門改向北麵,與自己家成了老死不相往來。


    八年後,為了婚房,為了各自利益,兩家關係開始融洽,但是,舊創剛愈,新傷又發,為了蓋房占地的多與少,兩家又上演了一場骨肉相殘的悲劇。


    如今,令自己感到遺憾的是,祖父過世時,自己沒能在祖父的靈柩前磕三個響頭,棄下祖母一人獨對兩家子孫同宗操戈,加上二伯父已去世,白發人哭黑發人,風燭殘年的祖母像一盞油燈,燃盡了油渣,燃滅了燈芯。麵對自己的祖母,小龍無言以對,無言以答,烏雲壓頂,小龍對家庭和家族失去了信心,小龍對生活和現狀產生了動搖,小龍不知道“皆可拋”換來的前途能給自己和家庭,乃至整個家族起到什麽作用,或許老天爺開恩,讓哥哥不要走極端,教世亮迷途知返,懲罰母夜叉一家和那個警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起報銷。


    那一個月中,小龍的夢魘發了好幾次,每每夜晚被母親叫醒,傳入耳朵的是:“小龍啊――,不要怕――,燈亮著,媽在你身邊。”


    “媽――,我在夢裏拚命開燈,燈就是不亮。”


    小龍感覺狂跳的心要從胸膛蹦出來一樣,小龍遺傳了父親的夢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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