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6-05


    離校前,小龍去跟小皮匠道別,小皮匠單位在鏡湖公園旁邊,環境很優美,一棟兩層樓的通屋裏,住滿了招工上來的上海知青,有男有女。(.無彈窗廣告)幾十隻床鋪互相緊挨著,南北各一長溜,中間隻留下約一米五寬度的走道,就跟現在的民工宿舍差不多。


    那年,小皮匠開上了垃圾清掃車,小龍心想,老天爺還算公平,讓死幹苦幹的人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總算學到了一門駕車手藝。


    為了小龍的到來,小皮匠和他的女朋友華燕芬特地煮了一鍋老鴨湯,吃飯的地點就在他的床邊,小龍開始羨慕起小皮匠,和女朋友同在一個單位,同吃一鍋飯,而自己卻從來沒有和小梅在一起吃過飯,小龍突發奇想,這個小皮匠看上去傻乎乎的,情商倒不低,才一年多時間,就交上了女朋友,看他倆的熱乎勁,說不定已經天地之合。可是,這麽大一間通屋,床床相靠,他倆要做愛,沒有消音器是不行的,沒有避震器更是不行的,除非將馬路當床,小皮匠會掃出一段幹淨的馬路當做愛之床嗎?


    小龍回憶起一年前與小皮匠意外相見的一個周日上午。


    那天,小龍的心情很鬱悶,與小梅相擁牽手後,小梅對自己就開始不冷不熱,不陰不陽,後來,幹脆就熟視無睹,如棄篳帚,為此,小龍獨自一人去鏡湖公園散心。來到鏡湖路上,突然,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掃大街,小龍駐足仔細一打量,像小皮匠,疾步上前,近前再一看,呀――!是小皮匠。


    “嗨――,小皮匠。”


    小皮匠聽到有人叫自己,直腰抬頭一瞧:“咦――,大畫家,是你啊――。”


    小皮匠身穿一套洗得發白的綴滿布丁的破衣服,頭戴一頂破草帽,和插隊時相比,完全是同一個人,所不同的是,手中拿的不是鋤頭,而是一把大掃帚。


    “喂――,什麽時候招工的?怎麽不來學校找我?”小龍連問兩句,分明對小皮匠有所不滿。


    “你是堂堂大學生,我們掃地的,高攀不上。”小皮匠一廂喜歡調侃。


    “這是什麽話?一口鍋吃飯,一個房簷下睡覺,整整三年,我倆還分誰是誰。”


    “我看這樣,還是你到我單位去,怎麽樣?”小皮匠發出邀請。


    “好好,咦――,你怎麽不穿單位發的工作服?還穿這套破衣服?”小龍覺得小皮匠節約過了頭,沒必要這麽死摳。


    “屁工作服,沒發。”


    小龍覺得小皮匠在當班,不好意思多打擾,簡單聊了幾句就分手了。


    同一片陽光下,一個掃大街,一個上大學,小龍的心情突然沉悶起來,遊園的興致索然無味,這是命運的安排,抑或是命運的捉弄,小龍在心底裏感歎,命運對小皮匠不公,插隊時,小皮匠是個死幹苦做的人,招工了,又幹上了苦力活,而且,他的一生注定要和垃圾打交道,要是換了自己會發瘋的。[.超多好看小說]


    但是,小龍又發自內心地羨慕小皮匠,畢竟,每月36元的工資是花花綠綠的,是人見人愛的,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想想自己還在花父母的錢,小龍真想和小皮匠換一個角色。


    小皮匠招工進了蕪湖清潔管理所已近半年,明知道小龍在安師大卻不去,倒不是他倆有什麽宿怨,而是小皮匠自感慚愧,覺得自己是個掃大街的,低人一等,大學的校門天天看見,校門前的一條馬路就是自己的工作區,自己幾次見到小龍和幾個同學路過都不敢打招呼,今天小龍能主動和自己打招呼,說明大畫家還沒有忘記自己給他大學錄取通知書時說過的那句話―好了,釋放了,不要忘了我們這些難兄難弟。


    ……。


    喝老鴨湯時,他倆聊得最多的是回憶,回憶從由近而遠的倒敘開始。


    小龍上大學時,幾個老知青駕著手扶拖拉機送他到縣城,二十多裏的泥路七高八低,小龍坐在拖拉機的擋泥板上,被震得肋骨似要從胸腔裏鑽出來,疼得實在架不住了,隻能用雙手撐住檔泥板,用雙臂當彈簧,才保住了肋骨不斷。


    中飯,小龍在飯店請了一桌,吃得杯盤狼藉,添了兩個菜,又是風卷殘雲。小龍很想再添兩個菜,小兔往小龍的腿上靠了靠,還眨了眨眼。小龍知道他的用意,不要當袁(冤)大頭。小魚卻故意調侃:“酒還沒喝完,隻能用菜湯當下酒菜嘍――。”


    其實,小龍是應該再添幾個下酒菜的,隻是囊中羞澀,身邊隻剩十幾塊錢了,實在不敢甩派頭,隻能跟弟兄們打個招呼,等將來有機會再補償,七八個插兄才打著飽嗝站起身,駕著拖拉機返隊了。


    小龍很關心組裏的情況,問了張三又問李四。


    “小龍,你走後,又來了一批知青,大隊專門劃了塊地,成立知青生產隊,派了一個隊長和燒飯的。”


    “啊――?知青生產隊,又是新生事物,又是苗幹事出得主意?”


    “不是他,還有誰?”


    “那――,小魚不當組長了,當什麽?”


    “提拔到公社去了。”


    “這個家夥真會混,怪不得在上海見到他時陪縣裏的幹部在考察。”


    “小魚明的是紮根,暗的是丟不下春花,你應該比我清楚。”小皮匠說話喜歡一針見血。


    春花是小吊死鬼姐,長得像流行歌曲《小芳》裏的小芳,兩條辮子粗又長,從小和生產隊長的兒子鐵蛋訂了兒女親,春花自從見到小魚後,花季少女的心就收不住了,就開始微波蕩漾,就開始思春心切,微微突起的雙峰開始尋找磁場。剛開始,見小魚在她家打撲克牌,扒在小魚的後背上,故意一抻一抻,磨得小魚後背癢癢的,夏天歇涼與小魚一人一頭同躺一張涼床,故意亂翻身,亂伸腿,亂擺手尋覓刺激點和敏感區。


    兩年後,春花出落得越來越曲線豐滿,越來越勾人眼球,越來越讓村上的小夥子魂不守舍,也讓鐵蛋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眼看自己的小娘子將被小魚吸進嘴裏,罵又不敢罵,打又不敢打,漸漸地,鐵蛋成了軟蛋。


    小龍並組後分在春花生產隊,小魚帶他去過春花家幾次,每次去後,小魚都會在小龍麵前炫耀一番:“怎麽樣,長得還可以吧,不比你的小春遜色吧。”


    說心裏話,小龍每見一次春花,不僅會想起小春,還會忍不住馬上抱一抱春花的衝動,看來《詩經》裏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不賴。


    但是,自從小龍打了她家的鴨子和弟弟,又被她的母親“再教育”過後,小龍再也不敢去她家,甚至不敢從她家門前過,生怕“還不如一條狗”這句話竄進耳朵。


    “對了,我想問你,小兔招工了沒有?”


    “招了,在供銷社當營業員。”


    “咳――,小兔臉上的一條疤損失大了,”小龍看到華燕芬正在悶頭吃飯,開始擔心起小兔將來找對象會跌分。


    “眼睛沒瞎掉還算是走運的,否則……。”小皮匠回想起當時的情節還心有餘悸。


    “就是抓賭被打傷的那個小兔?”華燕芬半口飯含在嘴裏,加入了他倆的談話。


    “沒被打死,打得半死不活。”小龍誤聽了華燕芬夾飯夾語的話,澄清了一下。


    “誰說打死了。”華燕芬不樂意地瞄了小龍一眼。


    “跟你說過多次,就是不聽,說話時不要把飯含在嘴裏。”小皮匠一邊打圓場,一邊教訓起女朋友。


    小龍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小兔臉上的一條光榮疤,不是在戰場上留下的,是在抓賭現場留下的。


    春寒料峭的一個晚上,大隊民兵營長急匆匆來到知青組,叫小龍他們和他一起去抓賭。當時,組裏隻有小龍、小兔、小虎、小猴子和小皮匠五人。小辮子和小牛都還沒回來。那天,組裏來了一個小猴子的朋友,是從新疆逃出來的,小皮匠有點擔心,擔心這個小猴子的朋友趁人不在撬鎖翻箱,因為,小皮匠有過教訓,心有餘悸,小龍跟營長說自己留在家裏看家。於是,他們四人赤手空拳跟營長一起去抓賭。


    小龍在煤油燈下一邊畫畫,一邊等他們回來,一邊監視著新疆來的不速之客。畫啊等啊,等啊畫啊,還不見他們回來,小龍不敢睡,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發出鼾聲後,才敢上床睡覺。


    一覺醒來,天已見亮,小龍起床一看,怎麽還是自己和不速之客兩人。過不多久,屋外傳來一片嘈雜聲,第一個進門的是小魚,後麵跟著生產隊隊長和幾個老鄉,小魚臉色極度驚恐,嘴裏不停的念叨,怎麽辦?怎麽辦?而且,上氣不接下氣,像要哭出來似的。小龍估計出大事了,而且,跟抓賭有關。果然,不出所料,小兔和營長正在公社衛生院搶救。小龍一聽,腦袋轟的一聲,拔腿就朝衛生院趕。


    趕到衛生院,小虎、小皮匠和小猴子都在。進到病房一看,營長在昏睡,小兔的整個腦袋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隻留右邊一隻眼睛,鼻孔和嘴巴沒包上,衣服的前襟血跡斑斑。醫生說一共縫了二十幾針,隻差一點點,小兔的左眼就報廢了。


    一會兒,苗幹事趕來了,當即決定,立刻轉縣醫院,由小龍護送和護理小兔在醫院的一切事項。於是,兩副擔架被抬上兩條木船,沿著青川河溯流而上。


    小兔和營長同在一個病房,前後一共住了將近一個月。小兔的父親和大哥大嫂兩天後趕到了,縣五七幹部來看望小兔和營長,接著,公社書記,大隊幹部,生產隊社員都來看望了小兔和營長。從小兔對他親人的敘述中,小龍才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那晚,他們衝進賭屋後,見到幾個不是本大隊的社員,還有幾個躲在裏屋的蚊帳後麵。小兔、小虎和小皮匠把住大門,不讓他們逃走,小猴子一人跑到裏屋把人趕出來。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打他狗日的。”


    隨即,外間的油燈突然被人吹滅了,小兔他們幾個隻好撤到屋外。誰知,這幫賭徒殺性四起,手拿鋤頭和泥鍬,不問三七二十一見人就打。營長被鋤頭砸在頭上,當即倒地。小虎上去攙扶,也遭到一鋤頭。不過,小虎,抬起胳臂擋了一下,才沒傷到要害之處。小皮匠第一個出門,逃得快,才躲過一劫。小猴子更是頭腦活絡,趁亂逃之夭夭。隻有小兔最倒黴,先是被泥鍬當麵一砸,感覺不好,回身就逃。由於手捂著臉,天又黑,看不清路,跑反了方向,朝著外村賭徒的生產隊方向跑。那個喪心病狂的賭徒,手拿泥鍬,在後麵一路追趕。直到小兔跑不動了,跪下來求他開恩,賭徒還對著小兔拳打腳踢。等賭徒罵罵咧咧離開後,小兔的神誌才開始有點清醒,雖然小兔跑錯了方向,可是,離衛生院近了。小兔手捂著麵頰,沿著黑咕隆咚的田埂,三步一趔趄,五步一打轉,敲開衛生院大門,才得到及時的救治。但是,小兔流掉的血至少有50。


    民兵營長是中度腦震蕩,昏迷三天後才醒過來,十天後,神誌才慢慢恢複,才慢慢回憶起當晚事情的經過。營長說,他第一個衝進去,本大隊的社員一個沒敢動,外村的人有好幾個,隻聽到裏屋發出奇怪的聲響和小猴子的催叫聲。突然,油燈滅了,接下來的事,他就記不得了。


    賭徒為什麽要吹滅油燈,為什麽敢用農具將人往死裏打,為什麽還要追趕小兔這麽長的路,小兔跪下求饒,而且,滿臉血肉模糊,為什麽還要施行暴打,而且,賭徒知道小兔是知青,還說打的就是知青,難道,他們跟知青有不共戴天之仇嗎?後來,據賭犯交代,他們要打的是小猴子,說小猴子偷過他們的西瓜。那天晚上,小猴子用竹竿隔著蚊帳戳他們的臉,一下子被激起了火,所以......。


    剛開始,幾個凶手被抓後,覺得有後台,氣焰很囂張,打電報謊稱母親生急病,把一個在外當軍長的遠房親戚叫來。這個軍長了解內情後,第二天就回了部隊,並表示,一切按法論處,絕不幹涉地方辦案。後來,凶手的家人又趕到北京,找到一個當中央委員的親戚,請她說情。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那一年,中央正在抓迫害知青的典型,這個賭徒正好撞在槍口上,天皇老子也幫不了他的忙。最後,暴打小兔的凶手被判了三年,打營長的凶手被判了一年。


    ……。


    老鴨湯喝光了,小龍感覺通體舒暢,想想3年同吃一鍋飯的情誼依然濃厚,同睡一個屋簷的友情仍然溫馨,如今自己要畢業了,要與小皮匠分手了,感到有點依依不舍,小龍抬眼看了看小皮匠道:“老鴨湯真好喝,大學三年沒吃到這麽好的菜,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怎麽啦?”小皮匠以為自己在哪裏得罪了小龍,不安地問了一句。


    “咳――,當初不該高風亮節,把招工名額讓給小馬,否則,自己已經工作6年了,你想,6年的工資是多少?”小龍一想起小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有氣,這個忘恩負義的小馬,真是人心隔肚皮,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小龍告辭回學校的一路上想得很多,想得很遠。相比之下,小皮匠他們幾個招工的,都比自己提前實現了自食其力,哪像自己囊中羞澀,為此,小龍後悔上大學,後悔到了26歲,還不能自食其力。而且,小龍也已經了解到,大學畢業後的工資才40元,比小皮匠他們並不高。小皮匠比自己早工作兩年,已經有了積蓄,有了女朋友。所以,小皮匠有能力招待自己喝老鴨湯,而自己沒能力回敬他,剛吃下的老鴨湯在胃裏翻江倒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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