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7-14


    車到站,還有一節路要走,路上人來車往,積雪被踩壓的又硬又光又滑,龍天翔擔心妻子還沒有躺到產床上就滑倒在雪地上流產,所以,像雙人滑一樣,緊緊地四臂相攙相扶。但是,走了一裏多路之後還是滑倒了,滑倒在招待所大門前,龍天翔轉頭探望蘭若英時神不守舍帶倒了妻子,兩人坐在雪地上半天起不來,因為,任何一隻腳隻要一使勁就會失去重心,短短的兩裏路足足走了大半個小時。


    大雪天敲開孫老師家的門,足實讓他們夫婦倆大吃一驚,郭醫生馬上抓起菜籃去買菜,龍天翔跟著一起去,借機把打胎的事告訴她,並說出了自己的擔心,郭醫生說這種事你們男人不懂的,等到家問過夏雲潔,再判斷做人工引流還是打針自流。


    孫老師的女兒曉芹見到夏雲一下就認了出來,抓著夏雲潔的手阿姨長阿姨短,夏雲潔看著麵前可愛的小女孩,想到自己肚裏的小生命就要無妄夭折,一滴淒淚忍不住滾落下來。


    “阿姨――,你怎麽哭啦――?”


    “小孩子別瞎講,阿姨怎麽會哭,”孫老師故意幫夏雲潔打圓場。


    “我沒瞎講,阿姨就是哭了。”曉芹被父親責怪,冤枉的快要哭出來。


    夏雲潔覺得自己已經失態,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拉過曉芹緊緊抱在懷裏,無聲的淚水濡*了曉芹的棉衣外套,孫老師不明就裏,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悶著頭抽煙,心想,這個小龍怎麽搞的,才結婚幾個月就夫妻鬧矛盾,太不像話,等他回來好好問問他。


    聽到腳步聲,孫老師將龍天翔堵在門外:“小龍,你倆吵架啦――?”


    “沒有啊。”


    “那小夏怎麽會哭?”


    “啊――?她在哭?不會吧。”


    龍天翔估計妻子在為打胎的事難受,就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孫老師,孫老師聽後頭搖的像撥浪鼓:“不值得不值得,這麽大歲數了,打了,以後再要小孩就困難了。”


    郭醫生一進屋拽起夏雲潔就往臥室裏走,詳細詢問了懷孕的時間和道明了打胎的後果,夏雲潔哭訴了自己為什麽一定要打胎的理由,還關照郭醫生不要把自己說的話告訴龍天翔。


    “好吧,吃過晚飯我先去醫院,把炭火生上,你和小龍九點時再來產房。”碰巧那晚郭醫生值夜班。


    那餐飯,龍天翔被魚刺卡了好幾回,夏雲潔是數著米粒吃了小半碗飯,曉芹的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地盯望著夏雲潔,想再次證明自己剛才沒有瞎講,孫老師夫妻倆強顏歡笑人為地製造歡快的氣氛,但是,屋內的溫度比屋外還冷,冷的心在結冰。


    夏雲潔坐上冰涼的產床一刻,羞澀加上恐懼感覺心髒在收縮變形,長褲外褲全脫了,卻沒脫內褲。


    “咦――,小夏,內褲怎麽不脫?”郭醫生提醒了一下,還對著龍天翔訕笑了一下。


    龍天翔幫妻子脫下內褲,發現妻子的雙腿在顫抖,熊熊的炭火映紅了產房的半堵牆,金屬的撞擊聲令夏雲潔緊抓丈夫的手一陣抽搐,伴著陰*擴張器將下身撕裂的劇痛,妻子的呼叫聲和馬達轉動的機械聲令龍天翔刺耳剮心,像吸塵器一樣的玻璃罩內出現了血肉紅水的液體在慢慢升高。


    “可惜啊――,小龍,你的兒子沒有了。”


    龍天翔想看又不敢看,不看又不忍心,最終還是沒能看出是男是女,盡管郭醫生講的明明白白。


    夏雲潔在劇痛的一刻,感覺身體從產床上飄起失重,雙手緊緊抓住產床的邊緣,當金屬在體內翻攪的時候,缺氧的大腦痛不欲生,當耳旁傳來“你的兒子沒有了”,母愛的天性折磨的靈魂失真,又一串滾燙的熱淚將人權淹沒,將人性扼殺。那一刻,夏雲潔看到母親的眼珠是白的,父親的眼珠是紅的,丈夫的眼珠是綠的。


    踱出產房,踏著積雪,無邊的夜空劃過一道閃電,響起一聲炸雷,龍天翔在心裏默默思忖,又是下雪天打雷,明年又要發大水,但願再不要死人,往事頑強地閃現在腦際,那次大水比下放第二年的大水來的更凶猛,更迅捷,更無情。


    ……那是知青並組的第二年初夏,連續半個月的瓢潑大雨將東湖水位瀑漲到與湖堤齊平,八九級狂風卷起幾尺高的浪頭直撲湖堤,苗幹事通知組員全體出動冒雨前往東湖抗洪搶險,龍天翔心裏很明白,此去凶多吉少,越是接近東湖危險係數越大,因為,他們是頂著即將破堤的險段靠近,萬一來不及趕到湖堤,整個東湖水就成了他們的滅頂之災。


    老天爺終算手下留情,肆虐的狂風沒有增大。龍天翔他們一到就投入搶險,將已經灌漿的早稻連根挖起裝進草包,百十斤的草包投進開裂處像一片樹葉被浪頭一卷就沒了,堤壩在滲水,漏縫在擴大,螻蟻之穴,潰堤千裏,災難還是發生了,一個打樁隊員不慎落水,隻見人頭一冒再也沒有起來,被強大的吸力卷進了湖堤之中,隻進不出,築起了一道人肉湖堤,永遠與湖堤同生死共存亡。


    ……。


    夏雲潔在丈夫的攙扶下來到陳醫生家,麻木的微笑送給主人的同時,無可名狀的尷尬和不安煢煢孑立,寄人籬下的痛楚超過產床的肉體之傷。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第二天,夏雲潔無論如何執意要回西橋自己的家,自己帶血的身軀千萬不能給主人家帶來血光之災,哪怕是女人身上流出的最純潔的液體。因為,中國人講究這一套,老祖宗更相信這一套,要說不忌諱是假的,因為,床上的血腥味已將厚厚的一疊手紙染紅,再好的朋友,再好的交情,朋友的妻不能欺,朋友的家不能髒。


    謝別陳醫生,龍天翔夫婦腳踩一夜的積雪“噗嗤噗嗤”艱難地行走在凜冽的寒風中,空氣中傳來高音喇叭的元旦社論。


    ――擺在我們麵前的任務是偉大的,也是艱巨的。關鍵的問題是要加強黨的領導。……。我們要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人,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並且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為建設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服務。這樣,我們就一定能夠戰勝一切困難,壓倒一切敵人,創造人間奇跡。堅冰已經打破,航路已經開通。毛主*為我們開創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一定要勝利,一定能勝利,光明的中國……。――


    隨著播音員鏗鏘有力地號角聲,龍天翔感覺腳下的冰雪正在融化,新年的曙光將不再徘徊,未來的中國肯定會像元旦社論的標題《光明的中國》一樣是光明的,光明的就像冬日暖陽下刺目的積雪讓人睜不開眼。


    回學校的一路上,夏雲潔始終一言不發,還在懷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殘忍,打掉的兒子畢竟是丈夫的骨肉,丈夫又是一千個不同意,一萬個不情願,而自己並沒有將真正的原因告訴他,自己放棄工資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中國農村現狀調查》課題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同去的還有大學的封老師和當了記者的仇菊妹,這個原因能讓丈夫知道嗎?這個原因會讓丈夫原諒嗎?這種近似發瘋的做法能得到丈夫的支持和理解嗎?為了堅持自己的信仰和真理,為了繼承銅頭的遺願,自己發過誓言,今生今世要幹一件轟轟隆隆的大事,讓世人知道我們愛新覺羅的後裔是如何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所以,當丈夫在去的路上喋喋不休反反複複強調可以叫婆婆請保姆來服侍自己的月子時,自己咬定青山不鬆口,一定要等到結束夫妻兩地分居後才考慮要小孩。


    打胎等於小產,需要營養和休息,這兩者讓龍天翔忙的屁顛屁顛連軸轉,一下課挨門串戶去老鄉家買雞買雞蛋,一放學殺洗煮燒洗衣洗褲洗床墊,那一陣,龍天翔盡心盡力承擔和履行起丈夫的責任和義務之外,其實也是在通過忙碌來麻痹自己,來忘卻自己,因為,一旦靜閑下來,滿腦子都是血肉之水的兒子,滿腦子想的都是猴年馬月自己才能擁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滿腦子愁的都是五年五年五年,還有蔣股長的――真不像話。


    龍天翔不再哼曲,不再唱歌,沉默寡言,對妻子的稱呼重新回到了“喂”。


    “喂,小春去我家了,問我要回照片,你說怎麽辦。”龍天翔的語氣像屋外的寒風。


    “你還真以為燒了?我是這樣的人嗎?我回蕪湖後就寄給小春了。”夏雲潔語氣不緊不慢,像在課堂上給學生上課一樣。


    “真的?沒騙我?”龍天翔的表情卻是告訴妻子你又在騙我。


    “不管怎麽說,小春和我是同學,在一口鍋裏吃過兩年插隊飯,哪像你,無情無義。”


    龍天翔的背情棄愛已經成了夏雲潔的口頭禪,目的就是起到舉一反三警鍾長鳴,所以,龍天翔自從娶了夏雲潔,感覺小春的陰影始終在尾隨自己,小春的眼睛始終在盯著自己。而在夏雲潔的眼裏,看著丈夫的同時,丈夫的背後始終恍惚著小春的身影,就像一麵鏡子在回光返照。


    “小春知道我倆結婚了是嗎?”龍天翔的問話肯定中帶著懷疑。


    “還沒有,我沒告訴她,我不想刺激她。”


    龍天翔心中的無聲懺悔讓夏雲潔一目了然,夏雲潔肚裏的無奈醋味使龍天翔一言難盡,龍天翔批改完最後一本學生作業,隔壁呂老師的哈欠聲聲入耳,龍天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哈欠連連,洗臉洗腳上床,半小時後雙腳還是冰涼的,屋內的溫度達到冰點,水桶裏的用水已結冰。然而,龍天翔大腦的想象力沒被凍僵,他的無限想象力讓他繼續再做全世界無人敢做,無人會做的一樁奇情怪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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