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8-23


    龍天翔的回憶被叔爺爺的一聲招呼打斷。[]


    “小龍啊——,外麵冷,不要呆久囉。”叔爺爺站在大門外朝龍天翔招呼著。


    “好囉——,再看一會兒就回家。”龍天翔跟著學起了兒化音。


    龍天翔在看什麽呢?難道十五年前的景物能勾幻起海市蜃樓嗎?龍天翔不僅沒有回家,反而向胡同口外走去。


    龍天翔的回憶還在泛濫。


    第二天,接待處通知,後天的火車已聯係好,餘下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


    紅衛兵乘車不要錢,龍天翔他們幾個抓緊時間去了頤和園。令龍天翔至今不能忘懷的是——頤和園長廊的五彩壁畫,尤其是那從未見過的色彩豔麗的寶藍色勾幻起無限的遐想。心想,這種色彩大概隻配皇家園林,老百姓是不能用的,就像皇袍一樣,隻有皇帝才配用黃色。


    頤和園清冽的湖水深深吸引了龍天翔,抵擋不住湖水的誘惑,和另一個同學一起寬衣解帶,先後“撲通”兩聲紮進湖裏。入水的第一感覺是冷,施展新學的自由式猛劃一陣後,感覺還是冷,冷的上下牙直打架,感覺體溫在急劇下降,心想,北京的湖水比上海的河水涼,急忙遊回岸邊。


    一上岸,一陣風吹來,連忙雙手抱肩蹲下身,渾身直打哆嗦,抓起地上的衣褲,一溜煙小跑,來到樹叢間,脫下濕短褲,穿上外套,總算緩過了氣。


    離京前一天,他們還去了北大和軍事博物館,又逛了前門附近的商店,買了一把玩具手槍,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帶吸盤的一根細塑料棒,“子彈”會吸在牆上和玻璃上。


    回到接待處,龍天翔傻了眼,皮夾子被扒手偷了,出門時帶的五元早已用光,向同學借的5元隻剩1元多,回去火車上還要買吃的,隻能向接待處借了5元,並打了張借條。


    在北京,龍天翔吃了平生沒吃過的脆柿子,口感很好,隻是有點澀嘴。在火車站還買了兩斤生梨留在火車上吃,可是,酸酸的,不好吃。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回到了上海,回到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自己的家。


    在北京的那些天,龍天翔平生第一次體驗了思家帶來的無限惆悵和思念親人觸動的萬般情愫,晚上躲在被窩裏悄悄流過淚,龍天翔恨自己窩囊,缺乏革命的鬥誌和勇氣,才離家就想家,哪像個革命戰士,哪像個毛*席的紅衛兵,沒出息。[]


    到家後,母親非但沒責怪龍天翔,還誇人小誌氣高,還引用了一句古話,“膽大有飯吃,膽大有官做”。帶回的山東大紅棗博得了二弟他們的喜愛,可是,山東的窩窩頭簡直就是一塊石頭,用開水浸泡了半個時辰不見鬆軟,放到爐子上煮了半個小時後總算化開,卻成了麵糊。


    到家後,龍天翔發現哥哥不在家。原來,自己走後沒幾天,上海市委下了文,中學以上在校生可以憑學校的介紹信去串聯,所以,哥哥也去串聯了,不過,他去的地方不是北京,是廣東。


    第二天,龍天翔回到學校,又碰上了同去北京的幾位同學,一商量,覺得第一次去北京沒過癮,一,時間短;二,毛*席沒看清楚,三,好玩的景點沒玩夠。於是,跑到學校革命委員會開了介紹信,第二次北上串聯。


    第二次串聯,他們比較成熟,比較有經驗。


    第一站是南京,在中華門下車已是晚上,出了車站,耳邊傳來“得篤,得篤”的聲響,循聲望去,原來是馬車,這是龍天翔平生第一次見到馬車,好像回到了戰國時代。


    在南京,他們去雨花台揀雨花石,遺憾的是,透明或半透明的雨花石根本挖不到,更不用說“滴血雞心”和“煙雨江南”那種如詩如畫般的奇石怪石。又去了中山陵瞻仰國父孫中山的衣冠塚和總統府。


    南京留給龍天翔的感覺是馬路寬展,樹木蔥鬱,但是,老百姓的話語不好聽,就是上海本地人貶低蘇北人的那句“勒你媽媽”那樣的語音。了解到南京是六朝古都之後,龍天翔對蘇北人產生了肅然起敬的感覺。南京畢竟是國民黨的遺都,從感情上來說,當然不及北京,於是,他們棄南往北,第二次與北京擁抱。


    這一次,他們住在水利部臨時接待處,靠近西單,還是打地鋪,住四樓。屋子的牆邊有一個從未見過的,由一根一根金屬彎管組成的銀白色怪家夥,一打聽,才知是取暖用的暖氣片。和他們一室同住的有來自山西的,哈爾濱的,廣東的,湖南的,還有內蒙古的。


    第一晚,同室的紅衛兵差不多都躺下睡覺了,唯獨內蒙古紅衛兵在忙忙碌碌,他們上身赤裸在翻衣找東西,忙的不亦樂乎,最忙的是手和嘴,見他們手起嘴張,配合的非常默契。龍天翔的地鋪與他們隻相隔一米寬的一條走道。出於好奇,爬起身抻過身想看個究竟,不看則已,一看嚇一大跳,隻見翻開的衣縫裏爬滿了一隻隻像螞蟻大小白白的小蟲。


    “這是什麽蟲?”龍天翔很想知道。


    “虱子。”說完,他們眨了眨眼,扮了個鬼臉,抓起幾隻往嘴裏扔。


    天哪,他們在吃虱子,還吃得津津有味,龍天翔的頭皮一下子發麻,趕緊逃回地鋪,離他們越遠越好。


    但是,在劫難逃,第三天起,他們幾個同去的人都遭了秧。睡下後,這裏癢,那裏癢,坐起身一翻內衣,媽呀——!內衣夾縫裏爬滿了虱子。內蒙古人知道後,樂得哈哈大笑,並傳授給他們一個止癢的好方法,就是和他們一樣,光著身子睡覺,這一招還真管事,總算一夜無恙。


    以後的每個晚上睡覺前,龍天翔都模仿內蒙古人逮虱子,隻是不往嘴裏送,用大拇指甲掐,一掐,“篳撥”一聲,死一隻,見到虱子成片的地方,幾個一掐,一會兒,兩片指甲沾滿了血漿,這都是自己身上的血,怪不得蒙古人敢吃,還當補品吃。


    幾天之後,接到通知,毛*席要接見紅衛兵。這次接見的方式與上次有所不同,排隊等候在天安門廣場,然後步行經過天安門城樓,接受毛*席的檢閱。


    上午十點整,高音喇叭奏響了雄壯嘹亮的《東方紅》樂曲,國家領導人出現在天安門城樓,高音喇叭裏傳來了林*的講話:“我代表黨中央,代表毛*席,向你們問好......。”


    林*的聲音慢慢的,語音怪怪的,有點歇斯底裏的味道,有點中氣不足的味道。講話結束後,接見正式開始。


    當龍天翔被巨大的人潮湧擠到金水橋前的時候,高音喇叭在反複播送著同樣一句話:“前麵的紅衛兵小將們請趕快撤離,後麵還有許多隊伍等待接見,前麵的......。”


    龍天翔看了看周圍的紅衛兵,不分男女,個個流淌著激動的淚花,右手高舉著“紅寶書”,口中反複呼喚著同一句話:“毛*席萬歲!毛*席萬歲!......。”沒人指揮,節奏整齊。龍天翔是滑翔員的視力,還是無法看清誰是真正的毛*席,有的說在城牆的東側,有的說在城牆的西側。


    有一位紅衛兵舉著望遠鏡在看,於是,大家的視線隨著望遠鏡的移動而移動,望遠鏡對著城牆的西側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西側。淚花模糊了視線,隻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倆個身影靠的很近,其中,高的一位揮了揮手,龍天翔猜測這人畢是毛*席無疑,趕緊眨了眨眼睛,把淚水擠出眼眶,再用手背擦了擦,定睛聚焦揮手的人影,無奈,實在太遠,感覺毛*席的人頭像黃豆一般大小,根本看不清五官,低頭卻看見幾大筐被踹擠後掉落的各式鞋子。


    由於看不清楚,天色已較晚,龍天翔就從人群中抽出身來,向西單方向撤離,......。


    報載,這次劉*奇和鄧*平沒有出來參加接見,從此,劉*奇就杳無音訊,成了徐達第二。鄧*平棉中藏針,三起三落。成了不倒翁。


    那幾天,北京刮起了風沙,走在路上,黃沙不僅吹進眼裏,還飛進嘴裏,上下牙一磨,會發出“習習颯颯”的響聲,嘴唇也開始開裂。他們幾個合計下一站行程,有的說去廣東,有的說去四川,有的說要回上海,意見不統一。同室的異地紅衛兵傳來消息說,火車站已是人滿為患,想走也走不了了。還傳說,上麵來了通知,全國大串聯已停止;還傳說,有紅衛兵跳火車摔死了;還傳說,有些地方在鬧武鬥,打死不少人;還傳說,......。


    龍天翔到接待處一打聽,確實情況嚴重,說最近幾天根本沒有去上海的火車,叫他們耐下心等幾天。這一下,他們的意見馬上就統一了,三個字——回上海。


    被困在北京,是萬萬沒想到的,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該玩的地方也玩過了。像十三陵水庫,北海公園,黃府井,地安門,廣安門,天壇,北京動物園,香山,中宣部,教育部。也看了不少大字報,火燒陸*一,油煎蔣南翔,劉*奇是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捍衛江*就是捍衛毛*席,林副統帥是毛*席最好的接班人,......。


    此外,北京有一道風景線,沿街堆成小山一樣的大白菜,一元一堆。還有一道風景線,天沒亮,幾個老太太聚在牆角“嘰嘰咕咕”在晨聊。


    錢花得差不多了,龍天翔幹脆躲在接待處,到點吃飯,到時睡覺。中晚兩餐都是大白菜煮肉片,吃剩的饅頭放在暖氣片上烘烤一晚,第二天起床就吃,香脆無比。吃飽了沒事做,就玩心跳,看誰膽大,從90度外牆的這扇窗跨到那扇窗,......。


    突然,來了通知,毛*席又要接見紅衛兵,這是意外的喜訊。當晚,照例先領好幹糧,照例又是一番激動,照例又是......。改例的是,這次不用步行,而是乘軍用卡車,卡車五排並行,緩緩駛過天安門城摟,由於距離太遠,比上次看得還不過癮,感覺像騎馬觀花。


    第二次串聯,龍天翔在凜冽的寒風中告別了北京,告別了首都。回到家,母親問的第一句話是:“身上老白虱有嗎。”


    “有。”龍天翔爽快地回答。


    龍母叫兒子把身上的衣褲裏裏外外脫下來,放入一隻大腳盆,倒入三瓶滾燙的開水,舒了一口氣,並打趣道:“沒什麽好東西帶回家,帶回來一身的老白虱,晦氣。”


    。


    是的,自從“文*”開始,龍天翔一直跟晦氣打交道,先是上山下鄉,再是招工失利,想當畫家被人開後門,好不容易上了大學,家裏同宗相殘,耽誤了學業,又是銅頭的事遭牽連,和小梅的戀情一波三折分道揚鑣,再和小蘭花的不了情遇刺,然後是撞車骨折,調動錯過,灣址凍僵,急性盲腸炎轉胸膜炎,各種各樣的糟事糗事敗興事接二連三,尤其是婚姻大事,磕磕碰碰,時順時僵,有情無愛,兒子妄遭胎死。


    如今,妻子腹中的小生命未降世就要骨肉相離,最揪心的要數已有的骨肉不敢認,成了私生子。


    龍天翔席地坐在人行道的上沿石階上,看著清潔工人一掃帚一掃帚費力地扮演城市美容師突發奇想,假如人的煩惱事傷心事也能像垃圾一樣被掃除該有多好啊!假如人不會長大,永遠是童年,永遠是少年多好啊!


    一位少婦手牽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從自己的身後走過,龍天翔回眸盯望著,久久收不回目光,小春啊——!還是你比我幸福,你也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我什麽都沒有,你應該感謝我的“皆可拋”,認命吧。


    (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離情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磨並收藏情離情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