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屬於熱帶季風區域,就算是在連綿不絕的深山裏,冬季的氣溫也很難降到零攝氏度以下,基本不會下雪。


    但是它的年平均雨量達到一千八至兩千毫米,在局部區域,甚至達到了三千至四千毫米。


    在河內,每年下雨的日子,超過一百五十天。


    在這樣的環境裏,萬立凱身上的衣服一直是潮濕的,隔著很遠也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汗酸味,和棉織物品輕度腐爛的味道。


    “兄弟,我知道你的身體很好,但是你必須要學會保護自己。”


    劉少龍指著自己的膝蓋,道:“看到了沒有,這就是參軍幾年給我留下的最大紀念。


    不隻是我,站崗超過一年半的戰友,百分之七八十,都患了不同程度的關節炎。


    當時我們也像你一樣,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誰也沒有當一回事。


    但是到我們現在這個年齡,當時留下的毛病,就開始發作了。”


    換上了剛剛開封的內衣和新的外套,這些都是幾十塊錢的地攤貨色,劉少龍顯然也下了一翻工夫,它們的質地和材料都相當不錯,手工雖然說不上精致,但是卻絕對屬於經久耐用的那一種類型。


    劉少龍甚至帶來了幾包可以預防風濕病和關節炎的虎骨麝香膏,他不由分說,就幫萬立凱貼到了兩腿的膝蓋上。


    穿著幹燥的內衣和外套,腿上的那兩塊虎骨麝香膏,更像著火一樣,將一種熾熱的感覺,順著萬立凱用感激的眼神,望著眼前這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看著他每次過來,都會例行公事似的。


    在手推車裏放上一些萬立凱生活必須的各種用品。


    萬立凱突然想起來什麽,他抓起自己那件破破爛爛到處都是洞的名牌外套,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已經粘在一起,更散發著黴味的鈔票。


    劉少龍望著萬立凱送到他麵前的鈔票,這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笑了,“我這樣離開老婆孩子,像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似的,背著手提袋在中國和越南之間亂跑,不是為了賺錢。


    不就是希望自己的老婆孩子能跟著我過上幾天舒心的好日子嗎?錢是一個好東西啊!”但是劉少龍最終也沒有接過萬立凱遞過來的鈔票,他對萬立凱道:“兄弟,你這樣做,可就是在罵我了!雖然我不能像這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至少……我也曾經是一個兵!”劉少龍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萬立凱,扛起自己那個每次到了萬立凱這裏。


    都會明顯小上一圈的手提袋,懷裏放著一份越南地圖慢慢的走遠了。


    在劉少龍貼身收藏,還用防水塑料紙小心包裹的越南全國地圖上,標注了萬立凱下一個可能要去的地方。


    隻要萬立凱沒有放棄自己的使命,隻要劉少龍還要靠這種工作來養家糊口,在不久的將來。


    他們還會在越南另外一個屬於中國軍人的烈士陵園裏,重新見麵。


    “砰!砰!砰……”重磅鐵錘再次狠狠砸到了堅硬的水泥墳包上,那響亮的聲音,就是萬立凱向劉少龍道別的語言。


    劉少龍帶著笑容走遠了,而萬立凱也越砸越帶勁。


    這沉重的錘擊聲,就是兩個出身截然不同,人生觀、價格觀方麵。


    都有著相當距離的男人,在偶然相遇相知相識後。


    擁有的一種共同默契。


    抓起了劉少龍留在身邊的一瓶烈酒,萬立凱必須說。


    劉少龍真***是一個小氣鬼,送給自己的就是五六塊錢一瓶的烈酒燒刀子。


    萬立凱扭開瓶蓋。


    仰天狠狠灌了一口,猶如火焰一般的辛辣**,撞進了萬立凱的胃袋,緊接著就在萬立凱的全身,揚起了一種火辣辣的熱氣。


    萬立凱抓著這種廉價烈酒的酒瓶,嘴裏噴著濃重的酒氣,放聲叫道:“爽!”就是因為有劉少龍在物質和心理上的雙重支持,萬立凱才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堅持下來。


    隨著他的體力一天天充沛,隨著那隻鐵錘在他的手裏越來越輕,萬立凱在寂靜的夜晚,不再一躺到**就呼呼的時候,他不可避免的開始失眠了。


    有時候萬立凱會像突然發瘋似的,跳起來連鞋子都不穿,就在這片沉浸在黑暗的原始叢林與崇山峻嶺中用力奔跑。


    直到他跑得筋疲力盡,直到他雙膝一軟,終於重得的摔倒了地上。


    不知道有幾次,萬立凱就這樣全身無力的趴在被露水打濕的草叢上,任由自己的眼睛裏流淌出來的溫熱**,和這些帶著夜之涼爽的露珠,混合在了一起。


    在這片陌生的,無法通過語言順利溝通,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的世界裏,萬立凱……孤獨!日複一日的做著重複的工作,萬立凱……寂寞!有時候萬立凱躺在草叢裏,吸血的旱螞蟥趁機咬住了他的手臂,萬立凱卻仍然可以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看著這隻螞蟥是如何吸食自己的鮮血,又是如何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溜走。


    反正又不痛,看著它洋洋自得的模樣,也是一種不錯的調劑,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娛樂。


    “師父,當年你就是憑自己的雙手,硬生生的爬上了幾十年來,也沒有人能征服的冰山。


    用了七天時間,硬是在出動直升飛機都不可能完成的情況下,把兩位在冰山上沉睡了幾十年的英雄大哥帶回了人世間。


    你麵對的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你麵對的是死亡的威脅,你甚至連趁手的工具都沒有,隻能用折斷的刺刀和自己的雙手,一點點刨開了幾百年未曾有人去嚐試征服的堅冰……和你相比,我麵對的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麽?”在心裏一遍一遍重複著這樣的話,當這二天初晨的陽光,再次傾灑到中國烈士陵園最前方,那個高大的英雄紀念碑上時,重磅鐵錘和水泥墳包撞擊的聲響,總會再一次準時響起來。


    在強烈的暴雨中,鐵錘敲擊的聲響沒有中斷。


    在越南七月的台風中。


    鐵錘調的聲音沒有中斷。


    在越南中部,八月份特有的幹熱“老撾風”中,氣溫高達四十攝氏度,周圍突然變得一片幹旱,到處都是幹枯而死的植物,在這種情況下,鐵錘敲擊的聲音仍然沒有中斷。


    麵對這樣的萬立凱,劉少龍最想問,卻最終也沒有當麵問出來的一個問題。


    就是:“你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啊?”到了最後,就連萬立凱自己都忘記了,他究竟在越南這個國家,呆了多久,他知道的是,他那輛手推車裏,小心安置的烈士的骨灰盒。


    已經越來越多。


    當萬立凱終於停下手中的工作時,他的手推車上,已經再也放不下工具,有的,是滿滿一車軍用水壺、飯盒,和他自己用越來越靈活有力的雙手。


    做成的木製骨灰盒。


    萬立凱實在記不清楚,自己來到越南多久了,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的手推車上,正承載著一百四十二位英雄,已經在異國的土地上沉睡了四十年的忠骨!直到這個時候,在萬立凱的心裏。


    才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語……回家!!是的,他應該回家了。


    萬立凱已經很累了。


    他想回家了,而且他也應該帶著這些英雄們。


    回家了。


    拉著這樣一輛手推車,萬立凱沿著中國軍人用鐵鍬、手推車和鏟子這些簡陋的工具。


    硬是從原始森林中開鑿出來的生命線上,慢慢的走著。


    這一次,就算是萬立凱伸手去攔,也沒有卡車司機,願意停下來啦一個頭發老長,胡子老長,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更散發著一種野性,很可能精神不正常的男人。


    這樣幾次三番的被人拒絕後,萬立凱幹脆放棄了搭乘汽車的念頭,他能一個人孤獨的工作了那麽久,每天隻有烈士的遺骨在默默的陪伴他,他又怎麽會在乎多走這麽一點路?萬立凱就這樣用自己的雙腿,從越南萊州省青河縣的帕舟為起點,慢慢的走著,他帶著自己的手推車,走過了海拔三千多米,十號公路卻依然沒有中斷的黃連山;他走過了一片又一片到了成熟的季節,到處都可以摘到野香蕉的叢林;他走過了在越戰中,曾經讓中國部隊,吃過大虧的成片毛竹林;他走過了一片又一片,中國部隊在進入越南後,號召大家不能有絲毫大國“沙文主義”作風,不拿越南人民一針一線,為了保障蔬菜供應,有幾十年前自己開創出來的菜地;他走過了一棵又一棵,明明是沒有主人,中國軍人卻寧可渴著、餓著,也沒有伸手去摘取的野果樹……當萬立凱終於走到了越南和中國的邊境,幾乎能看到那座雄偉的“中越友誼橋”的時候,萬立凱被攔住了。


    直到這個時候,萬立凱才想戰俠歌在臨走前,交給他的身份證明,可是他在身上翻來找去,卻最終什麽也沒有找到。


    看著越南邊防軍人越來越陰沉的臉,萬立凱想到了賄賂這個救命絕招。


    可是他最後從口袋裏挖出來的,根本就不是錢,而是一堆爛得連顏色都分不清的紙屑。


    萬立凱知道在這個時候,根本不能怪這些越南軍人,任誰看到一個比野人更像野人的男人,拉著一輛裝滿了各種軍用水壺和飯盒的手推車,大模大樣的走到了邊境線上,卻拿不出任何身份證明,也會露出同樣警惕和狐疑的表情吧?無論是身體還是精力,都已經到達極限的萬立凱,毫無抗拒的被一名士兵用最粗暴的動作推到了地上,當幾名越南士兵小心翼翼的拿起一隻沉重的軍用水壺,扭開它的蓋子,並把它傾倒過來的時候,望著從水壺裏揚起的那縷灰色的粉末,萬立凱的眼斂在瞬間就被他生生掙裂。


    一群中國旅客在導遊的帶領下,從萬立凱的身邊走過,也有人對萬立凱投過來一絲包含著憐憫的眼神,萬立凱望著這些自己的同胞,他的眼睛裏猛然揚起了一絲希望的神采,他伸手指著那隻正在把烈士的骨灰,飄飄灑灑的灑向大地的水壺,猛然發出一聲痛極、悲極的狂嗥:“救救他……那是我們的……魂啊……”沒有人理會萬立凱詞不達意的呼喊,那些中國遊客都偏過了頭,在導遊的帶領下,加快腳步離開了萬立凱這個人。


    萬立凱望著那些同胞的背影,他知道他們害怕,有誰走出國門後,會願意卷入這種紛爭當中?可是……萬立凱隻覺得胸口的一口悶氣怎麽也吐不出來,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抽搐中,他雙眼一翻,猛然暈倒在了地上。


    ……萬立凱終於醒過來了,迎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他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了自己的雙眼。


    在這個時候,萬立凱心裏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這個攜帶了大量‘危險物品’試圖穿越國境的危險份子,現在被關進了看守所,還是幹脆被丟進了監獄?”“越南不是很窮嗎?”萬立凱狐疑的看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褥,這一套淡淡青色的被褥,清洗的幹幹淨淨,它可能在近期還被人拿出去曬過,上麵還帶著一種隻能可能屬於陽光的味道,再看看自己身上不知道被人什麽時候換上的睡衣,萬立凱伸手搔著自己的腦袋,喃喃自語的道:“他們的監獄裏麵,難道嫌疑犯也能享用這種高檔貨色?”身邊突然響起了一聲輕笑,萬立凱迅速轉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驚訝的發現,在這個房間裏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


    當他努力睜大了雙眼,終於看清楚坐在房屋一角的女人麵容時,萬立凱猛然瞪大了雙眼:“師娘?”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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