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永遠不會忘記,她看的第一本課外書——《基督山伯爵》。


    那是燕山出版社的版本,淡青色的書皮,封麵上有一條空曠的大街,還有埃德蒙的憂鬱的側影。上下兩冊小而厚的書,排版出來的字體也比較小,但是卻把唐春帶入了另一個虛構的精彩世界。


    埃德蒙含冤入獄和法裏亞神甫朝夕相處的那段情節,唐春反覆地看了許多遍。那時候她五年級,同齡的孩子都在看動畫片、買零食,她卻能夠在一個煩躁的夏天躲進房間角落裏看得如癡如醉。


    父母以為她走丟了,四下尋找,左鄰右舍都說沒看見這個小姑娘,唐春的母親急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最後,她把小說讀完了,走出房間,被母親抱著狠狠地打了一頓。


    對唐春來說,這件事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曆曆在目。


    從此,她便一發不可收拾。唐春愛上了讀小說,讀書的經曆也徹底改變了唐春的性格。


    高中分科,父母雖然反對,但是也沒有太過於阻撓。高考結束填誌願的時候,躊躇滿誌地報了中文係。不料那一年南大中文係減招,她不得已才調劑到正在擴招的新聞係。


    唐春沒有怨天尤人,她的學業完成得很優秀,可是她的夢想卻越來越遙遠。


    “沒關係的,大膽說出來,你的夢想是什麽?”櫻桃鼓勵道。


    “我……”唐春遲疑道,那句話她始終說不出口,“我不想說。”


    觀眾噓聲一片。夢想嘛,又不是說一定要實現,再怎麽天馬行空都無所謂的,小時候夢想當個科學家,長大了又夢想著腰纏萬貫,隻當白日做夢、嗬嗬一笑便過去了,這個女生為什麽要這麽較真呢?


    櫻桃有些為難,畢竟規矩定在那裏,其他人都說了,偏偏唐春不合作,她正左右為難的時候,高遠幫她解圍了。


    高遠出人意料地一個人鼓起了掌:“說得好,夢想不是用來說的,夢想是需要腳踏實地去做,這才是真正的夢想,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高遠這麽一說,底下觀眾也醒悟過來,原來這個姑娘並非是羞於啟齒,她可能隻是不願意說空話而已,便紛紛鼓掌附和。


    現場尷尬的氣氛總算化解,眾人都為唐春捏了一把汗。


    接下來便是比賽,顧小飛帶著唐春一隊,高遠把林雅欣拉了過去,兩邊同時都選擇了非常奇葩的陣容,什麽奶媽上單,提莫打野,顧小飛竟然選了豹女打adc。這樣的環境下,林雅欣那菜鳥級別的技術也就被忽視了。


    這場比賽打得非常歡樂,選手和觀眾都開懷大笑,除了唐春。


    電腦屏幕前,hg·gao這個紅色的id是那麽刺眼,而聚光燈下的這一切也顯得那麽虛幻。她想到那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遙遠的夢想,她又想到此時此刻可能就站在後台什麽地方看著自己的高美男,頓時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


    唐春像是丟了魂一樣,打完比賽不聲不響地坐回自己座位。


    雅欣、秋月和肖楊都發覺唐春不對勁,關心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唐春勉強笑著說自己沒事。


    第一場水友賽娛樂的性質比較多,第二場的技術含量就比較高了。櫻桃事先已經約好了一些著名的職業選手,還請了幾個知名的主播,比如說國服三大瑞文之一“黑白”,還有國服第一猴王、狂戰,總之都是叫得出名字的玩家,這時候他們齊齊現身,立即引發了全場的歡呼。


    勝負已經沒有意義,遊戲這個江湖,不管是正兒八經、領工資拿獎金的職業選手,還是僅靠自己的技術聚集粉絲的明星主播,在這一刻都隻是召喚師峽穀裏的玩家,打出召喚師的風采,打出英雄的霸氣,這才是讓觀眾沉迷其中、樂此不疲的原因。


    唐春拿出手機給高美男發了條信息:“在看嗎?”


    高美男回道:“在基地裏看直播。”


    “看到我了是吧?”


    “是啊,沒想到你這麽有個性。”


    “你不想問我到底有什麽夢想麽?”唐春問道。


    高美男說:“就像高遠說的,你堅持做下去,是什麽夢想並不重要。”


    旁邊,林雅欣對著肖楊罵道:“你們老板要是知道你這時候玩手機,肯定會開除你。”


    唐春朝左邊一看,開小差的不僅她一個,肖楊也和她一樣玩著手機。肖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把手機揣兜裏,坐直了看向大屏幕。


    比賽都結束之後,hg戰隊的隊員一個個上台,每個人都說了一件高遠的糗事。克林兒辣舞笑著說:


    “有一天,我跟高遠在韓服雙排,一直打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鍾,兩個人都有點迷迷糊糊的了,我去冰箱裏拿了一盒牛奶,他搶著一口氣喝完了。過了五分鍾,他突然跟我說,他要掛會兒機,然後就慌慌張張地跑了……我很生氣啊,那一局挺重要的,但他是隊長,我拿他沒辦法啊。又過了五分鍾,他給我發了條微信,說他困在女廁所了。”


    “我們基地裏基本都是摳腳大漢,工作人員裏妹子也不多,所以女廁所隻有兩個位置,那幾天恰巧另外一個又堵了。高遠慌亂中跑錯了廁所,然後就被早起的燒飯阿姨給堵裏麵了。”


    觀眾大笑,櫻桃追問道:“那然後呢?”


    克林兒辣舞笑著說:“然後啊,我就把大家都叫起來了啊,把手機拍照功能打開,接著對高遠說,我已經把阿姨給支走了,放心出來吧。”


    這個時候,大屏幕上跳出了一張照片:高遠一手拉開廁所隔間的門,一手捂著肚子,瞪大了眼睛,耳根通紅,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外麵的門上還畫著紅色的穿著裙子的女性卡通形象。


    哄堂大笑……


    林雅欣也捧腹笑道:“克林兒辣舞太機智了,我要路人轉粉!”


    唐春也禁不住笑了笑,但是她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為什麽高遠會進錯廁所呢?在他的職業道路上,是不是都像這樣熬夜打遊戲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現在看上去那麽耀眼奪目,背後真不知道到底付出了多少的艱辛。


    到晚上九點鍾的時候,活動終於到了尾聲,電競館裏也適時地響起了那粗獷而豪邁的歌聲,一字一句催人淚下:


    我曾經跨過山河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


    歌聲中,高遠坐在專門為他準備的工作台前給粉絲簽名。旁邊的櫥窗裏擺了很多英雄聯盟的周邊,像是英雄雕塑和毛絨玩偶什麽的,做得很精致、可愛。很多女生喜歡得不得了,當場就買下來,讓高遠在上麵簽名。


    顯然,克林兒辣舞說的那個糗事並沒有抹黑高遠的形象,那些女粉絲反而覺得高遠更加親切了,一群人跑到他身邊合影留念。


    這是高遠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天。


    電競館門口,肖楊、顧小飛兩個純爺們,加上唐春這個女漢子,三個人尷尬地站在那兒等著。林雅欣拉著鍾秋月去要簽名去了,一直冷淡的楚慧竟然也加入了排隊的人群。


    唐春想問肖楊一些事情,可是顧小飛又賴在這兒不走,她也不好開口。


    肖楊先說道:“我開車來的,待會兒等她們出來,送你們一起回去吧。”


    顧小飛感歎道:“唉,有錢的老板果然不同凡響,出門都開自己的車,哪像我們這種苦工,手指頭都按出繭來了,還窮的要死。”


    “現在電競行業這麽火,不是說人傻錢多嗎?你還怕沒錢賺?”


    “這你就不懂了,賺錢的那是主播,我們打職業的賺什麽錢?冠軍就一個,誰都在搶,我每個月就眼巴巴地指望著三千塊工資過活呢。”


    肖楊報之以同情的一笑。


    三個人等了好一會兒,另外幾個人終於出來了。


    林雅欣頭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提莫帽子,給唐春遞過來一個魄羅玩偶說:“拿著,我給你買的。”


    唐春挺意外,笑著說謝謝。


    鍾秋月插嘴道:“她嘴裏也沒一句真話,這是高遠送你的,他說給你道歉,讓你難堪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唐春看了看手裏的魄羅,它的毛發如雪一樣地潔白。


    肖楊說:“走吧,都坐我車回去好了。”


    唐春一看,這麽多人車子肯定坐不下的,就堅持坐地鐵回去。鍾秋月說要陪唐春一起,也沒有上車。林雅欣本來準備跟室友們同進退,卻被她們倆推進了車裏。


    油門一踩,肖楊開著他的邁騰車載著林雅欣和楚慧走了。


    “我也有事,下次見麵大概就是月底的決賽的,再會吧。”顧小飛揮揮手告別。


    他走後,唐春和鍾秋月上了地鐵。


    這個時候地鐵已經過了晚高峰,乘客不是很多,她們倆都找到了座位。鍾秋月自言自語道:“雅欣真是傻人有傻福。”


    唐春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那個楚慧,好像跟肖楊沒關係,我看到她今天帶了一本書過來,讓高遠幫她簽名呢。”


    “這有什麽,不是很正常嘛。”


    鍾秋月搖搖頭道:“那本書,別人帶過來平淡無奇,但是放在她身上,就不正常了。”


    唐春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忙問道:“什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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