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10-14


    彼岸花,


    開一千年,


    落一千年。[.超多好看小說]


    花葉永不相見。


    情不為因果,


    緣注定生死。


    ——《佛經》


    等待眼前那如煙如霧的朦朧漸漸消逝,我似乎又有了知覺,身體感覺輕靈異常。


    這裏是哪兒,我怎麽來的這裏?


    腳下踩著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大概能看清眼前一、二十米的距離,這“小路”的前端被神秘的輕煙薄霧給隱去……


    除了前行,我沒有別的選擇,因為身後的路一走過,就馬上消失。真的是消失,回頭看去那“路”消失在身後不遠處的團團黑霧裏,黑得就象是陽光從來沒有穿透過的陰影。


    水聲……潺潺的水聲湍急,嗬,前麵有河流,我加快了步伐,剛一想到快,發現自己竟似飄了起來迅速向前漂移,耳邊風聲呼呼。


    花香……一股子醇甜似蜜的香味撲鼻邇來。這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奇特香氣,我貪婪地深深吸進一口,讓這香氣慢慢地在身體裏打了個轉兒,再滿足地緩緩吐出。


    什麽花兒這麽香呢?


    再往前走幾步,眼前居然一片絢爛緋紅,青灰石板路的兩旁擠擠挨挨地簇生著遍地的血紅花朵,遠遠看來竟似一條鮮血鋪成的大毯子,讓人看了詭異而心顫。


    香氣果真是它發出來的,見這花瓣反卷如龍爪,血色花兒在這裏沒有陽光的地方開得那麽燦爛……可這麽美麗香豔的花兒卻為什麽沒有葉子呢……莫名地,心中惆悵起來。


    “茉兒,茉兒……”仿佛出現了耳鳴,那個熟悉的男聲在呼喚著這個名字,是在呼喚我嗎?我是茉兒?他是……是誰?


    露珠……沒有下雨,血紅的花瓣上卻有一顆珍珠般的晶瑩露珠。摸了下臉,濕濕的,我在哭,那竟是我的淚水。


    驀地……心裏一揪,甜蜜的花香裏我卻突然嗅出了酸、辛、苦、辣、甜……如醍醐灌頂,我什麽都想起來了,這青石板路就是黃泉路嗎?燁兒,不是說過下黃泉入碧落我必會追隨你而去,我來了,你在哪裏?


    我的心又恢複了清明,可是,為什麽就那麽的疼,疼得就象我沒有心……


    原來,這麽美的花竟不是凡物,是那佛經記載過的隻生於冥府的彼岸花——蔓珠沙華了。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欲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而蔓珠沙華,生於弱水彼岸,開在黃泉,無莖無葉,絢爛緋紅,其花香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花開彼岸,怒放得如此絢麗,但花葉兩不相見。[.超多好看小說]隻見葉子不見花,再見花時葉已逝,這又是誰和誰立下的狠毒的誓言?這花葉又緣何受此惡咒,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唉……和這花兒相比我和燁兒算是幸福的,起碼……能生死相隨。


    前麵那水流,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傳說中的陰間的三途河了,過了河就是那陰司冥府,我好去問個究竟。心中有了目標,不複方才的混沌、迷離,此刻神智清靈,摘了一朵最豔麗的花兒在手裏,我朝前繼續行去。


    迷霧盡散,眼前豁然開朗。果然是條東西流向的大河,一彎南北向的白石橋橫跨而建,橋頭上書著小篆“奈何橋”三字。


    心隨意動,我剛一轉念,就身處橋上,往下看去……見那傳說中的三途河並不是“河水呈黃色又如濃血,裏麵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麵。”沒那樣恐怖磣人,卻是潺潺激流,水聲叮咚,卷著一層一層的七色浪花。河水清澈見底,能辨河底細石,除了沒有魚蝦水草等正常江河應有的生物外,簡直就象塊煥出七彩霞光的寶石了。


    “小心!你要是跌下去,可就想投生都無門了!”一個女聲嗬斥道。


    凝神向出聲方向看去,橋頭有一個大牌坊一樣的白玉石門,上掛著一塊匾額,寫著四個大字:“出生入死”。門後一條金色小路蜿蜒天際,影影綽綽間能看到遠處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朱色的大門,黃金的釘……建造得比人間的皇宮更見華美,這裏真是幽冥地府?


    “看來你還懷疑,萬相本空,佛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你還沒看破?讓你好好看看吧……”


    那女聲剛止,眼前景色如濃墨滴滴滲進了清水,明朗鮮活的畫麵頓時大變,生起氤氳。本來寶石般璀璨晶瑩的河水漸漸變得渾濁,濃稠似血,上麵飄浮著數不清的巨大泡沫,浪花翻卷著濃烈的腥臭之氣,讓人聞之欲吐。


    河上架設的這橋也化作無數,均以粗大草繩編就,上麵如行屍般洶湧地擠著無數麵色慘敗,神情幽喪的各年齡各性別膚色的亡人,橋頭橋尾都站著幾名鬼卒、鬼役揚著長長的蟒鞭驅趕著不肯前行的魂靈。還有個提著大叉頭上長角的鬼卒時不時的叉出幾個鞭打都不肯動的鬼魂扔下橋下那咆哮著的大血河,不斷翻卷著血色巨浪眨眼間將之吞噬……


    遠處哪有什麽美麗宮闕,黑霧彌漫處那團巨大的陰影分明是一座黑鐵圍城,城外有一高台,高大方圓有丈餘寬,四周圈有無數廊坊,和一條通往東方的僅容一人而過的通道。幾名鬼役正給一個個穿著白衣排隊進入通道的魂靈發著青竹做成的杯子,一位華發童顏的老嫗正抱著個大罐子給每個鬼魂倒著湯汁,口中念念如歌:


    “奈何橋,路途遙,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湯;為人易,做人難,要生福地並不難;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那位姑娘,你也來一杯?”見那婆婆翻起眼皮往我這裏直直瞧來……


    啊……是在叫我?嚇得我腳下一個趔趄……底下河水翻起來的陣陣血腥,我手扶在橋欄上忍住心裏倒湧而來的惡心。


    “叫你小心的啊,橋上很危險的!好了好了,不給你看了,你快過來!”那聲音清脆好聽,婉轉動聽,還帶著一絲童音。


    這女孩之音有若神寓,頃刻間氤氳散去,境界又恢複清明。那些無數鬼魂,鬼卒……猶若被大風卷過,消失殆盡。腳下的河水還是一片晶瑩,剛才那些景象宛如隻是不經意出現的幻覺。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轉過白玉門,幾步台階之上的平台,一個身穿綠衣的女童正念誦著佛陀的偈語,笑吟吟地向我招手。


    “嗯……萬法皆空,境由心生的道理本是明白的,可茉兒定力不夠,不能做到泰然。”施然步上光如玉造的台階,心裏納悶這孩童是什麽人?稚幼的外貌下麵卻有顆看透世情的超然的心。


    “我是什麽人?能來這裏的都不會是人!”她笑嘻嘻地答道,燦如旭陽。


    早知道她有大神通,也能讀心,並不奇怪。可我現在是以魂魄的狀態來到這裏,而她呢……


    “我啊?我隻記得我姓孟,年代久了名字早就忘記了,名字本是讓人叫的,不過陽世人叫我孟婆,嗬嗬。”她搖著兩個羊角小辮歪著頭說道,兩隻大眼晶亮晶亮,忽閃忽閃像能看透人心。


    “啊,你就是傳說中的陰冥的司命之神,孟婆?那我剛剛見的正在醧王台上給人喝忘憂湯的孟婆又是誰?”


    “也是我啊,是在另外一個世界示顯的化身而已,佛有數千億化身。所謂萬境唯心造,善人見善境,惡人見地獄,給要投胎的人我就現慈愛的婆婆相,給惡靈我就顯阿修羅相,給你嘛……嘿嘿!我就有個分身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見她勾起嘴角斜斜看來的模樣活象個頑童,哪有所謂“神明”的風采,不由讓我很失落……這是神仙唉。


    “啊,你瞧不起我?哼,不想打聽你心中最思戀的那個人了麽?”


    “他在哪裏,妹妹快快帶我去見他。”終於說到了正題,她是萬知的神,自然是知道我現在心中最期求的事。


    “唉唉,誰是妹妹,我大上你千歲不隻,他們都叫我孟婆婆,你怎麽這麽沒大沒小!”她憋著嘴的生氣樣子,煞是可愛。


    不過5歲幼童年齡的樣兒,那聲婆婆鐵定叫不出口,要麽,叫她……


    “叫你孟姑吧,心地善良的孟姑,可否帶可憐的茉兒去見我的夫君,不知道他現在冥府的哪裏?”欠了下身,我對她施了一禮。


    “他不在冥府。”


    “什麽?”


    “你倒真是在那個世界的陽世已盡,不過本是修佛之人,有累世善業,原也不該來這地方,應該直接回三百年後的時空,可你死前念念不忘追隨於他於地下,那一念執著無比,導致你神魂聚合於此地。唉……都說萬相心造,你的心認定他死了,可他偏偏陽壽未盡!”


    一時我懵在那裏……燁兒居然還活著?那常寧他在騙我?那帝帷布置的那些……從來沒有想過回憶也能讓人這麽痛苦,這個消息讓我的心此刻百轉千腸。又是欣喜又是痛心,高興他還活著,悲哀的是如今卻是陰陽相隔……心疼得無以複加,卻哭不出來,隻是怔怔的呆在那裏。


    怎麽會這樣!!!我明明記得常寧告訴我小九子親口所說,皇上歸天的消息,難道我待若親人的小九子會騙我?如果不是他騙我,那就是眼前這個自稱是孟婆的娃娃騙我!到底哪個是真實?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這個穿綠襖的小身影。


    “不信算了!枉我受人所托在這裏等你。那人非要我在這阻你,不然過得這橋,糊裏糊塗去那十殿受審,你必得重新輪回一次。到時候你不記得他,他也不認得你,也好了卻這三世糾葛的孽緣。罷罷……我還忙著呢,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她背著手甩著頭,童生童氣地說著,這就轉身往台下走去。


    “啊,孟姑你等等,你說的那人所托是何人?”


    “還有誰有這個本事求得動我?哼!自然是你那可惡的老不死的師傅——丹增龍喜!”


    呀……是師傅又一次救我!見她咬著牙提到活佛的名字時,雙眼放出的灼光,真不知道這兩位“老人家”是朋友還是仇人,他們之間又有著怎樣的淵源。


    她嘴裏忿忿地提著師傅的名號,可師傅所托之事卻又認真地為我忙活……原來,神也會徇私,真是好可愛的孟姑呢,我抿嘴一笑。


    “你的‘他’福大命硬,至尊的命注定刑克親人,他可有九十九的陽世高壽,但你卻死了……”她注視著我眼睛一字一頓,犀利的言語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再一次在我心口上剜過。


    我和他終究還是象那彼岸花麽,陰陽相隔,兩不相間;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有多愛他,此刻懊悔的心就有多深……微一眨眼,淚珠如鏈。


    “為世間,情為何物?緣何叫人生死相許……癡子癡子,都是些癡子,你隨我來。”


    跟著她往平台的東邊走去,那裏有一塊高豎的堅冰,兩、三米高度,平滑如鏡,光可鑒人。旁邊有一青色小碑上有兩排金粉字樣:“天地無私,神明鑒察;不為祭享而降福,不為失禮而降禍。”


    “孽鏡前麵無好人,這鏡子本在是十殿中的第一殿照惡靈,我今找秦廣王借來使使,一會兒還得還回去。”她微一擺手,那代表皇帝駐軍所在的黃龍大纛旗立刻出現在鏡麵上,迎風飄展,這是博洛和屯草原上的行宮。


    如同鏡頭突然轉換一般,鏡麵上突然跳出一張臉……天,是燁兒!雖麵帶病後的蒼白憔悴,但真是活脫脫的他啊,如此鮮活,如此真實的出現在我麵前。


    我不由得走步上前,顫抖的手輕觸那水晶般的鏡麵,想去撫上他的臉……


    卻觸手冰涼……


    “我說過他還活著,看到了吧,他對你可真好呢,你繼續往下看。我去采點彼岸花,明天的湯藥不夠喝了,最近陽世戰爭,冥府裏多了許多亡魂,唉……”孟姑幽幽地說著,一會兒影就不見。


    鏡中,大病初愈的玄燁正佇立在一榻前,似有些恍惚……屋內跪著的是哭泣的常寧還有幾個公公,正說著什麽,哭的哭說的說,我聽不十分清。


    玄燁癡癡的看著床上那個身影,用手小心輕觸上……手下的那容顏,嚇……是我的臉。


    鏡裏眾人嘈雜喧嘩,漸漸……就象聽廣播慢慢調對了頻率我開始能聽清。


    霎時,我仿佛感到了什麽,心口猛地一悸,燁兒他……


    “皇上!”


    “皇兄!”


    “叫禦醫!”


    冰冷的鏡麵上,他嘔出滾燙滾燙的鮮血……接過內侍的白絲帕,他輕輕拭去嘴角殘留的嘔血,慘白的容顏沒有平靜無波,可我知道這淡然近乎冷漠的麵具下卻有著多麽熾熱的情感,就象被壓在層層冰山底下最最熾熱的熔岩。


    不去管我和他到底有著怎麽樣的宿命和因緣,隻是深深地明白我們彼此心心相連。因為,此刻我喉中也湧起一股回甜,嘴裏仿若嚐到了嘔血後的血腥。


    “你們都給我出去,吵到她了。”他坐在床沿罷罷手,聲兒不大,氣勢卻是雷霆萬鈞,不容人再多說一句。


    “吵”到她了?帳內的幾位麵麵相覷,卻不敢在這口上提出質疑,那無非是與虎謀皮,都識相地踮著腳尖退下。


    卻有一個不怕死的留了下來,細看……是常寧。


    “皇兄,也許……她真隻是睡著了。”常寧小聲囁嚅。


    “她是睡著了,睡得很香。”他淡淡道。輕輕給她掖了掖絲被,舉止輕柔地生怕“吵醒”榻上那個早已沒有生命跡象的“她”。


    握住“她”那用被子怎麽捂也捂不暖的手,他用臉去摩娑,“去生幾個火爐子進來,她身子發涼定是覺得冷。”


    “三哥!皇兄!常寧這次帶來一個法術通天的道士,他說,也許……他能喚醒茉兒,要不試試?不求將功補過,這次但求……”


    “宣!”


    沒等他小心翼翼地說完,那一記如冰縫裏擠出來的一個字讓常寧渾身打了個冷顫……


    丹道士啊丹道士,最後的一寶押在你身上,但願你不是混飯吃的嶗山道士。因為,這次……常寧沒有能再輸得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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