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10-14


    揉了下淚眼,但見那燈籠上書著一個墨色大字兒——“恭”。


    不知道什麽緣故,自明朝以來紫京城裏就一直沒有設置路燈。本以為是當今皇帝小氣,連燈油這點費用都如此算計,不過前段時間聽小七說自前明這宮裏就這樣,康熙朝因為十八年那次太和殿失火的緣故更是防火謹慎,每晚夜幕降臨“下錢糧”(落鎖)後的宮禁內嚴格控製燈燭的使用。


    說起火患來,心下有點虛更有點怨,我不就是因為這該死的玩意兒才倒黴的活例麽。


    揭開騾車的藍布窗簾往外看去,那月亮被暗黑色的流雲遮掩住了半邊臉,墨色的天空點綴著幾顆或明或暗稀稀拉拉的星辰,這並不美麗的夜色卻讓我看得饒有興趣,我已經……多少天沒見到這麽大片天空了?


    “茉兒,你不怪我?”


    “怪你什麽呢?”回頭對著那怯生生的人兒一笑。


    遠處,西華門巨大的燈籠滲出的橘色的燈光窗戶中透進,和月色融和在了一起,把冬兒的臉籠罩在這光影艨朧的夜裏。我們……從來沒有像今天般靠得如此的近。


    “張貴人要我探聽你的日常細微,吃什麽說什麽……”


    “那有什麽好怪你的,況且這些也不算什麽秘密。”


    快到西華門了,那邊倒是燈火輝煌,底下站立著的守衛莊嚴而肅穆,如鐵塔般巍峨,著一身光豔的戎裝看起來精神無比,那胸前盔甲一般的東西正反射著瑩瑩的亮光。


    我放下布簾,車內頓時漆黑一片。


    “我入獄的罪名是偷了主子的琉璃多寶手鐲,可是你知道這陷害我的人卻是誰麽?”


    不管古代宮闈,還是現代政治,耍手段,使心計,陷害人,踩著別人的大腿、肩膀、脖子往上爬再棄人不顧的事情不計可數。在權和利麵前,人性好的一麵往往消失殆盡,陰暗的一麵卻總是那麽赤裸裸的出現在你麵前。你不害別人也會有人害你,不過這丫頭平日雖然多話但是心思還是比較細,蠻會察言觀色的個性也會栽倒別人手裏……唉。


    “是張貴人……我的主子。”黑暗中聽到她的一聲歎息。


    嚇……沒想到會是她,那她還為她賣命來監視我,直了下身子,往那邊看去,隻見黑糊糊的一團黢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也難為她為我花費如此多的心思。”戲謔道,想起那女人今日最後那句話,拉了一下嘴角卻沒心情笑。


    “茉兒,我對你不起。”


    良久……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歎道。


    不過一個丫頭,在這個時空裏的“主子”的附屬品而已,她沒有權利說“不”。


    “我真的對你不起,因為……昨天我在那紙條上寫了你最近常常嘔吐,恐怕是有孕,沒想到她今日就來。害你提前去慎行司受審,定是想法子害你,我侍侯她三年了,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但是沒想到……”


    她說著說著語帶哽咽,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臉,但是能想像此時的她定是淚流滿麵。


    哦,原來她們認為我懷孕……最近的這些細節串在一起,嗬嗬,那就難怪了。


    “沒想到她連自己的侍女也害?她以前曾經承諾過你,為她監視了我後你就會無罪?”我摸到了她的手,觸手冰涼,輕輕地握了一下。


    “下午我見你在咳嗽,生病了麽?”


    “沒有,我隻是怕你吃她帶的東西。”她的聲音更細了。


    捏了下她的手,她已經盡力幫我了,不是麽?結局卻是被她主子拋棄,也許不管她怎麽做她的命運可能都是一樣,不過那女人真要害我,沒理由不把她滅口。希望這都是我的猜測而已,也許……並沒有那麽糟。


    慎行司……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麽呢?


    “我沒有偷琉璃,我真的沒有偷……我隻怕阿瑪知道,更怕柱哥哥看不起我,她說了可以放我回家……嗚……”她自己想著想著心事,終於控製不住,她嗚咽出聲。


    我拉過她的手來,輕輕拍了幾下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呢,我和她的未來,就象這夜一片艨朧。


    “別擔心……”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串了起來想了下,心下升起一片空明。


    “啪—啪”兩下鞭擊重重地甩在那上了鎖的後木質車門上。


    “哭什麽哭,真是晦氣!馬上就要出宮禁了,小心被侍衛聽到拉你們下來抽頓鞭子!”尖細的公公嗓子像被人卡住了脖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實在惡心難聽。


    慎行司在宮外,而太監無特諭是不得出宮的,隻聽到外麵西華門的守軍和押送我們的兩位內務府太監驗了牌子並進行了交接……一會兒也未停,騾車被人趕著前行,過護城河後又直行了一段距離依稀拐了個彎,又往北行去。


    唔……不對!我怎麽覺得是往左拐,慎行司在北,應該是出西華門右轉才是往北的方向。


    原以為她會在慎行司做手腳,看來是計劃在宮外去慎行司的路上下手,驀地驚出一聲冷汗。


    也是,在宮內或在慎行司要做掉個把人,人多嘴雜的環境,是沒在宮外行動來得幹淨。雖然不知道自己和她怎麽結怨,可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麽狠心,要致我於死地,還連帶她……這個懵裏懵懂無辜的丫頭。


    “怎麽了?”她見我手微微做抖,輕聲問道。


    “騾車在往南走。”掀起一角車窗看了眼窗外,確定了我的判斷沒錯後,壓低聲音俯在她耳邊道。


    “嗯,怎麽了?”


    呃……見她不解,我鬱悶得直翻白眼。不過也不怪她,她可不是穿來的,隻是一個雖常年生活在宮院,卻僅能在一個有限範圍活動的宮女罷了。她不是我肯定沒見過北京地圖,也不可能有人畫皇城地圖給她看,甚至她可能從來都沒有出過宮,更不知道我們要去的慎行司在哪個方向。


    “慎行司卻是在北邊。”我咬著她耳朵說道。


    一陣闃靜過後……


    “啊!”她後知後覺的大叫一聲。


    她的尖叫還未落,外麵傳來一聲更淒厲的慘叫,饒是本已有些心理準備的我也被這突來的一茬把那心高高地蕩起。


    “你!王驢子,你不要命了……你要劫……”


    “嘿嘿……就是因為要保命所以得先送兄弟上路了。”


    一聲悶哼,那個侍衛隻怕是已遭這個王驢子的毒手。押送我們這輛騾車到底是幾名侍衛一直不太清楚,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兩位,哦,no!現在是一位了,因為其中一個殺了另外一個。


    騾車也不再往前行,車內外一片寂靜……可怕的靜。連一直在車旁“嗒嗒”地馬蹄聲都不再聞及,也就是說那個殺了人的王驢子並沒有走,也許現在就在車外盯著我們,就如同此刻我和冬兒緊緊地盯著那車門一般。


    冬兒拉住我的手,手心裏一片潮濕,我此刻也無法給她安慰,猶聽得自己的心跳,一聲比一聲響,一下比一下急。


    難道……我的異時空之行就命盡於此地?


    雖然這個時空不屬於我,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到現代的世界,畢竟現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歸宿不是麽?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絲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我想繼續……繼續活在這個時代裏,期待著……


    反正,不是期待著死!脫下腳上那累贅的木底鞋,把身上那平日看起來端莊逃命卻礙事的旗袍,兩邊的開岔撕到大腿處。


    “把鞋脫了,車門一開,我們馬上就跳,你往前我往後分兩頭跑,他隻能追一個人。”我捏捏她手耳語道。


    記得毛主席說過:“不打無準備的仗,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現在敵我懸殊,外麵那位算不上大內高手也至少是個訓練有素的侍衛,我們卻是……手無寸鐵的女人,傻子才和他肉搏。


    唔,想起來了……我的手上雖無鐵,卻有金。


    那心思多竅的小七,在我被押進內務前匆忙中拉下她頭上一根東西塞進了我的手裏……一根金簪,她應該是好心,因為知道我除了束發的扁方外不愛在頭上插這些多餘的東西,讓我留著備用打點哪位公公帶個條子什麽的使。也幸好沒打點出去……


    不過……指望這玩意殺人不可能,隻能突襲,總比沒有的好。


    可是……待我準備好逃跑,心裏害怕卻又有點期待著那車門被打開,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專注地盯著那黑暗中的車門時,卻發現外麵……還是一片死寂。


    王驢子怎麽還不動手,難道他在等人?


    很想瞧瞧外麵……手已經探到了那小小的車窗跟前,卻又害怕地縮回。


    靜悄悄地,要麽是他已經走了……這個貌似不可能,要麽就是在等人,但是,等什麽呢?


    正在我思量間,黑暗中,隱隱聽到馬蹄聲,是一匹單騎。


    “嗒嗒!”窗外,近得就一簾之隔的地方,那馬兒原地來回走了兩步。天……原來他剛才離我就這麽近,近得就隔著一層布,幸好沒有拉開簾子往外瞧。他開始動了,看來,他等的人來了。


    “人呢?”蹄聲漸駛漸近,遠遠地聽到這王驢子等待的人的聲音。雖已故意壓低,尾音卻掩不住的帶著一絲我非常熟悉的尖細……是位公公?


    “都在車裏,待您驗過,奴才這就處理。”


    冬兒聽到這裏已是全身發抖,“啊”了一聲,害怕得又要尖叫,被我一掌捂了去。


    “您聽,都在裏頭呢。”


    “呐……這是主子賞你的銀票,咳咳,你也驗驗。”那聲音說的極緩,間或著還帶著一聲咳嗽,像是個癆病的身子。


    “奴才謝您的賞!”聽王驢子的聲氣中那抑不住的歡喜,能讓他幹這亡命之事,那張銀票上的數字定是不菲吧。


    “嗯?還不懂規矩麽?是主子賞的不是我,我也不過是個奴才。”


    “是!是!奴才不懂規矩。”


    “那就把門打開吧,快把這兩個丫頭處理了!主子……還等著回話呢。”


    “嗻—”


    我死死地攥著那簪子,左手拉著冬兒,緊張得心跳都似乎停止了。捏了冬兒一下,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在顫抖……她也回應地反捏了下我的手。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門一開我倆就逃吧,總得搏一下,被抓住也認了


    聽得那靴子跳下馬來的聲音,再一步一步靠近……


    鑰匙插進了那鎖眼的聲音……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就等著他下一步擰開鎖。


    “噗!噗!”兩聲怪響,卻不見那門開。


    那個……鑰匙開啟鎖應該發出來的聲音是“喀嗒”吧,難道……這外麵又在演什麽好戲。


    “你!!!”一聲重物跌倒的聲音。


    “王驢子,不好意思,各為其主而已。”那癆病鬼一樣的咳嗽聲又響起:“那上麵有毒,你少說幾句話,說不定能多活一刻鍾。”


    天,是那個人!他要殺那王驢子?今天到底唱的是哪出,這也忒詭異了,真沒想到自己一出宮就變這麽搶手,行情大漲。難道這個人又要把我們劫到另外一個“主子”那裏?


    “你不忠……你……你這個老東西!想不到我王驢子打燕打了半輩子,卻沒想到卻被燕子啄瞎了眼睛,沒有早點認清你這個叛徒!”


    “咳咳!什麽叫忠誠,又什麽叫背叛?人無所謂忠誠,忠誠不過是因為背叛的籌碼太低而已……”


    那王驢子哼了一聲,卻是不再說話。


    “你賭注的籌碼是錢,可我的籌碼卻是命,驢子啊,再多的錢財沒命享又有什麽用?下輩子記得不要跟錯主子,享福前得先保住命。”


    又是“噗”地一聲,這次那王驢子卻是哼也沒哼。死了?


    兩聲“卡卡”,車門被人推開。月光下隻見那人黑衣黑褲,頭臉被一張黑色的大麵巾蒙住,隻露出一對眼來,夜色中也看不清楚年齡麵相,整個一專業盜賊的行頭。不過那身子直不起來似的半僂著,顯得微微矮小。


    這人到底是我們的救命福星還是勾命死神?


    “出來吧,我既然殺了他,就不會再殺你們。”他見我們驚懼,聲音微揚。


    原來……是個公公,而且這聲音我好像在哪聽過。我心裏大舒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心下總覺得這人不會傷害我們,一拉冬兒這就下得車來。


    離我們五步遠的地方正倒著一個身著侍衛服飾的大漢,頭聳拉著低垂到胸口正半坐半倒地


    靠在騾車的後轅子上。兩柄葉子般薄的飛刀一把插在肩頭,一把卻沒入背心,但是最致命的卻是一把長劍自胸口貫入,竟似把他釘在了木製的車轅子上一般。嘖嘖……這黑衣的公公的功夫真是不錯,不過手段也太過狠毒。


    這,就是王驢子了。稍遠一點的陰影處地上隱約還倒著一個人影,真是現世報啊,王驢子殺他,他再殺王驢子……這黑衣人朝南邊望去。


    “接你們的人來了。還真準時,我不便露麵,這就告辭。”這公公往南邊一指。果然,遠處,隻見一團螢火蟲般的光點往這頭移動,定睛細看這光點卻是排列得整齊有序,遠遠地就像一隊螢火蟲正往這邊快速飛來。


    “茉兒!啊!”


    突然聽得背後的冬兒驀地大喝一聲,我驚訝地轉頭,剛來得及接住她撲過來的軟軟的身體。


    “主子想殺的……是她。”那本以為被釘在車轅子上死了的人卻奇跡般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肩頭上那枚飛刀卻是無影。


    已經上馬的公公身子暴起,像隻黑色的大鳥般掠過,往我懷裏的冬兒嘴裏塞了顆東西,隻見幾道白光乍閃,那王驢子重重地倒了下來。這幾下動作一瞬間完成,我還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見那倒下的大漢這次脖子裏卻嵌著四把飛刀,刀刀沒柄,他人已是沒息。


    他想殺我……但是冬兒……


    心下大駭……但見清冷的月光下,她背後正插著一隻眉毛一樣彎的薄刃小刀,銀白色的刀身的刃口卻閃爍著紫青色的光芒。


    這刀有毒……她撲過來用身子擋住了我。這一下變故如電光火影般,讓我猝不及防,楞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懷中的冬兒痛苦的臉。


    “王驢子幹這一票倒真不是隻為錢,他要為他主子……盡忠。”這公公哼了一聲,飛起一腳把這大漢的軀體踢得遠遠的。


    “幸好你沒事,不然老奴隻怕下場跟他也一樣……盡了忠了。”他唏噓一聲:“瓶子裏是解藥,每四個時辰服一顆,連服七日,我的事已經完了,該他們了。”


    握住那隻白瓷瓶子,見冬兒的嘴唇已經泛青,已是昏了過去。這個為一隻自己都沒見過的琉璃鐲而入獄的女孩,這個被主子派來監視我的女孩,這個本可以在宮裏安靜的呆到25歲出宮去實現嫁給她柱哥哥的女孩,這次因為我,也許就……


    心底一慟,眼前頓時模糊一片,抹了把臉,卻見那公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而遠處……馬蹄聲漸漸密集,隊伍最前頭那名騎士的臉被身後那隻橘紅色燈籠暈出一片模糊的光影來,在風中搖曳著模糊不清。


    揉了下淚眼,但見那燈籠上書著一個墨色大字兒——“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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