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10-14


    雖不是君子,但是女人的承諾,也可以……一言九鼎。(.好看的小說)


    原來與穆夏的大漠之遇並不是偶然。


    準噶爾果真與沙俄暗通款曲,俄國答應給噶爾丹今年春季供兩萬條火槍和五十門子母炮卻遲遲未到。直到康熙準備親率大軍親征準噶爾的消息傳遍草原各部,沙俄那邊才傳來通知,穆夏特奉令去漠北接手這批軍火,可接連等了十餘天也沒見一星俄國人的影兒。遂懷疑是否被皇帝大軍所截,正沿著清軍中軍的腳步趕來打聽的路上,卻遇到了我和素倫一行侍衛……


    “姐,她真不是薩薩?”


    阿敦的大帳裏,暖香溫軟。


    燒著一種采自漠西蒙古草原上的一種香草籽加上赭土、黃鉛、花精、香蠟、香液及麝香所製成的一種香片,頓時驅散了那仿佛天生就屬於蒙古人特有的牛羊味道的濃膩腥氣,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我坐在一個漆著回紋的木凳上,凳上鋪設有包著厚墊的軟綢,坐著倒也舒適愜意……仔細打量起她這和別的帳篷相比顯得精致而又女性化的大帳……呃,不過仿佛少了點什麽。


    陽剛?對!那屬於男人的那份味道……這大帳內絲毫沒有噶爾丹——她的丈夫的丁點兒痕跡。


    她摒退了左右,卻是沒搭理自己的兄弟,對著我眯起眼睛笑著:“茉兒,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恩,十年了吧,阿敦。”輕輕地歎道,望著她有些出神。近看……她眯起的眼角已布滿細密的魚尾紋,層層珠絡包裹的發辮也能見到銀絲夾雜。看來,歲月並沒有寬待她。


    她跟隨著我的眼看向垂在胸前的發辮,笑意更深:“是六年,今年我們這是第三次見麵,你這貴人的記性怎麽還不如我。”


    哦……是,紅山之役到如今是隻有六年,可我關於她的記憶卻老是定格在當年的初見。那個場景就象電影膠片常常倒回重現,她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神氣而又飛揚,緋紅色身影像花兒一樣在那綠色青紗帳的草原上盛開,那銀鈴般爽朗的聲音悅耳動聽:“我叫阿努,他們叫我阿努可敦……”


    “哪個男兒不愛俏,唉……你今天也見到了,我們大汗有了新的俏,我老啦!你倒是保養得好,看來在宮裏就是不一樣,不似在這大漠,再嬌柔的肌膚也經不起風沙的摧殘。”


    “宮裏?”穆夏一頭霧水看了阿敦兩眼又直直地朝我看來。


    這穆夏今天也夠可憐了,完全搞不清楚狀態。不過,不知道這個在方才大帳議會上給我圓謊的阿敦接下去打什麽主意,我這會兒卻不知道怎麽解釋,避開了他驚訝的眼神,訥口不言。


    她瞥了下她母族裏年紀最小的親弟弟一眼又看向我:“難怪你能讓穆夏錯認作薩薩,看來連老天都是偏心的,竟不曾在你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連這身子也苗條如昔猶似閨女,這些年你竟沒為‘他’生育?”


    “他?哪個他?”穆夏瞪圓了眼幾乎吼了出來,震耳欲聾。


    這一番話立即讓那“毛”人氣得直吹胡子,也讓我暈紅了雙頰。


    我們已有一子一女,並沒想要更多……這容顏嘛,平日用現代學來的美容知識保養得法,皺紋來得緩些,不過最近這一、兩年就發覺臉上的肌膚已遠不若當年緊致彈性,細看不得。


    不過和這個時空的女子,三、四十歲就如老嫗的模樣打扮相比而言,就算我說出我的真實年齡也隻怕他們說我誇大,也難怪阿敦感歎歲月不公了。


    “穆夏,你姐姐說的是真的,我真不是薩薩,也不可能是她,因為當時……”我思索著措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你不是薩薩那你怎麽知道塔拉爾城被清軍所毀,又怎麽會被清軍挾持,出現在戈壁?”


    因為……盯著這“毛”人,有些惱,我怎麽會料到他平空出現在我回京的路上!


    “她被清軍挾持?”阿敦微詫,收斂了方才的放鬆神情,反問著她兄弟。


    “是的,好幾十名,身手都不錯,要不是我們人多……哼,薩薩,哦……她,就……”這漢子實在不善言辭,完整的句子打了好幾個結。


    “她怎麽可能被清軍挾持,穆夏,你可知道她是誰的女人麽?”阿敦打斷了他兄弟的話,正顏斥道。


    “誰?”


    “康熙。”


    啊……她怎麽就這麽說出來了,那在大帳中當著噶爾丹和眾部將又為何說我是沙俄的使臣,原以為,原以為……一時,我楞在那裏幾若木雕,瞪著阿敦說不出話來。


    說不出話的不隻是我,還有另外一個。


    一時,帳內闃靜,隻聞得帳內暖爐裏的果木炭,“劈劈啪啪”被火苗吞噬的聲音,燃得正歡。


    “穆夏,你可明白為什麽我要在這裏告訴你這個?”阿敦緊緊盯著弟弟,見他不語又抬高嗓音重複了一遍。


    “明白。”許久……他才出聲,那兩個字幹澀的如同自齒縫裏擠出。


    “那就好,你去吧。”阿敦聽到他的應諾,仿佛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擺手示意。


    穆夏對著他姐姐微一點頭,行禮告退……一雙沉甸甸的牛皮方頭靴邁入我低著頭的視線中站定,我抬起頭來想對他再說點什麽,卻對上他的眼……漆黑的眸子裏除了滿滿的傷痛,我還看見恨意。


    他……恨我?不過,也好。


    穆夏……對不起。


    “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他說這個?”


    靠在軟墊上的阿敦此刻看來不似在人前慣有的那般王妃威儀,羊脂燭的火光在她身上投出點點跳動的暗影。


    “這孩子對你動了心。”她輕笑著。


    她的笑聲還是那般清脆,猶似銀鈴。她的臉半明半隱在光與影構成的如夢幻般魅惑的景象裏,突然覺得就像帶著一副“假麵”,那擁有銀鈴般悅耳的聲音的主人仿佛又回到過去,如未出閣的女兒般年輕。


    “他是我最小的弟弟,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腸子是直的,心是實的,什麽事情就隻認死理兒,把心裝得滿滿的。所以,如果我要讓他死心,就得先打碎這顆心。”她看了我一眼又道:“而這錘子,就是你背後的真實,康熙的女人……嗬嗬。”


    “不怕他說出去?”


    “你是說那邊的人?”她拉了下嘴角,“不會的,他和我們偉大的丹津博碩克圖大汗可不是一條心。”


    那就是和自個兒的姐姐是一條心了,這對曾經生死與共的夫妻之間這些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曾幾何時,阿敦連性命都可以不要卻隻為了幫自己的丈夫拖延一刻逃跑的時間,如今……


    “穆夏說遇到你的地方……讓我有些好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清軍定是遇到了麻煩,不然皇帝怎麽會放你一人回京?”她鎖住我的視線緩緩又道:“這麻煩我估計是……糧草補給。”


    她最後的這句估計隻言卻不是問句,眼神與她交匯……心中豁然明亮。我說準噶爾怎麽敢公然挑釁天朝皇帝的威嚴,屢屢進犯,看來果然有萬全的準備。


    “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記得玄燁最近在昭仁殿掛上這麽一個聯子,嗬……她是準備攻我的心麽?我雖是救過她一命的恩人,但同時卻也是她的敵人。


    阿敦在噶爾丹麵前既然沒有拆穿我的真實身份,自然是有她的打算,我雖猜測不到她準備拿我怎麽辦,卻能肯定她不會像我當年放走她那樣讓我逃跑。


    她不似我。不然……她就不是我心中的阿敦了。估計此刻我眼中帶笑,見她微微詫然的神情,笑意頓時擴散開來繼而爬上我的嘴角:“可惜啊……”


    “可惜什麽?”


    “可惜你們籌劃經營多年,卻所托非人。”我對著她眨了下眼,歎道。


    “何講?”一掃先前看似慵懶的模樣,她坐直了身子,眼睛驟亮。


    “以準噶爾的兵力想與天朝軍隊博弈無疑是以卵擊石,這個道理我想在烏蘭布通一役後你們應該明白。但是準噶爾卻依舊敢犯天顏,一再犯邊尋釁,自然是有恃無恐了。”腦海中一直模糊的東西此刻清晰無比,就象有一道燦亮的光束把所有片斷都串通起來。


    “這個最大的恃,是買通了朝廷某人做內應;又或者和某人有契約協定,如果這次合作能把皇帝餓死在大漠……他許給準噶爾一個光明無比的未來?完成統一漠西、漠北、甚至漠南蒙古的夙願,做一個能與大清皇帝並列的蒙古天可汗?”


    見她臉色微變,我知道我已經踩著了貓的尾巴,繼而道:“這是其一。其二,這個恃除了準噶爾內部的支持,除了回部、西藏、青海……應該還有外部的支援,那就是俄羅斯承諾的火槍大炮了。可惜啊可惜,這些遠道而來的武器卻被俄國人準備當作禮物奉送給皇帝陛下。”就賭這一把吧,穆夏本是去接那批俄國人的器彈藥,不是出了變故麽。


    “你說那些火槍現在在康熙手裏?”她提高了嗓門,瞪大了杏眼,不無驚惶。


    我點點頭……她霍地站了起來,正待喚人,卻又想到什麽鎮定下來。


    “你說的定是謊言!前些日才收到消息,清軍的糧道供給不力,皇帝中軍正餓困在戈壁!”她眯起了眼睛危險地看著我,一瞬不瞬。


    “所以我說你所托非人啊,被那人的假情報給糊弄,這不過是將計就計故意讓你們放鬆警惕。要知道這信使者能穿越整個大漠的這些時間,皇帝的中軍不知道又前進到了何處,也許……就離孟納爾不遠。”


    “如果你所說皆實,那何以至於出現在戈壁讓穆夏所擒。想康熙打仗都還帶著你生怕有半步別離,要不是因為中軍缺糧又怎麽會提前讓你單獨回京?康熙的口才我早有耳聞,想不到連他的女人也善辯。嗬嗬……差別點就被你騙了,茉兒。”


    “唉……你才說過我的記性不如你,原來你也善忘。”搖了下頭輕笑道:“看來你卻是忘記我當年做過俄國大公尤裏的翻譯。收俄國人的禮物嘛自然要派一個皇帝信得過的又精通俄語的人,我不就是最恰當的那個人麽?”


    “哼!我為什麽要信你的謊言!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泄露了清軍的秘密?”


    阿敦再不能維係麵上的平和之態,那本是悅耳清脆的聲音此刻聽來也有些尖利。嗬……往往問為什麽的人,心下已是信了,不禁莞爾。


    “因為呀……我想讓你們明白這一仗毫無勝算可言,最好知難而退,早日送我回到玄燁身邊去。”


    本是似笑非笑,說得也亦真亦假,可是到後來他的名字脫口而出卻發現自己已是內心酸楚紅了眼眶。


    這……本就是我內心最最真實的渴望……早日與他相聚。


    阿敦見我淚眼迷離,真情流露,已是信了大半,輕拍額際籲了口長氣。


    “罷了……茉兒,可願和我一賭。”轉眼間,她恢複了神氣,眼神決絕似做了決定。


    “賭什麽?”


    “賭命!”


    “啊……”盯著她,見她不是說笑,神態安然。


    “算了下時間,如果你所言確鑿,不到十日皇帝的中軍必會出現在孟納爾附近,若果真如此,大勢已去,我自會隨大汗血戰到底無論生死。到時候我會提前開啟城門放你回去,不過請帶走我的小兒子巴特爾。”


    她眼神黯淡,說到兒子我的心也不禁一軟,她承諾放我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孩子留一條生路,危難麵前她沒有忘記的角色……也是母親。


    “如果十日不到,你的皇帝陛下定是餓死在大漠,那你……”


    “我必與他赴死。這命……我賭了!”


    伸出手去,讓她在我掌上輕輕一擊,“啪”地一聲響起。


    雖不是君子,但是女人的承諾,也可以……一言九鼎。


    我信她,誠然,她也信我。


    古往今來又一春


    百花怒放燕爭鳴


    獨杯空照月無影


    留得殘燭待天明


    世事難料風無形


    流雲長天幾時晴


    空歎悲歡無人聽


    風月雪城幾時寧


    -----------《憶長安?吳品醇》


    都說世事難料,人生無常。


    十日……竟是太長。


    我與阿敦之賭約的勝負輸贏在立約後的第三日就有了端倪。


    噶爾丹的大本營巴顏烏蘭來了四個厄魯特人,這四個厄魯特人是噶爾丹的親近屬下平日常在孟納爾和巴顏烏蘭來回往返,這並不奇怪。但他們卻帶著一車的禮物,其中有銀狐暖帽、蟒袍、妝緞褂、純金鉤,並巾纓帶、帛十端和銀五百兩。各將士隻道這人搶劫了一票肥差,卻見那四人恭謹地給噶爾丹跪遞上一封黃皮冊子……竟是皇帝的敕書。


    “朕大軍已於爾逼近,西路兵俱已到土拉,東路兵俱已溯克魯倫河而來……朕乃不忍生靈橫被鋒鏑,是以抒誠遣使,朕與爾等靚麵定議,指示邊界,爾照舊貢獻貿易,則爾國安生,而我邊民亦安……”


    看著那敕書上鮮豔的朱砂印記,瞬間模糊了眼睛。這薄薄的冊子此刻對我而言重似千鈞,手一抖……掉落在地。


    我隻知道……聖躬安好。這個對我比什麽都重要。


    “大汗怎麽說?”阿敦急急問道。


    “大汗堅信皇帝的中軍已被餓死在朔漠,這不過是西路軍使的煙霧伎倆,叫我們休被蒙蔽全力準備應戰,隻要支撐過這段時間待北京傳來立了新君的消息,就是我們一統全蒙古之時。”


    阿敦的臉色卻不若這厄魯特信史來得好看,她和我都知道,也許……被蒙蔽的不僅僅隻是這些將士。


    “這真是皇帝的?”她轉頭問我,我抹了下臉,點點頭。


    “茉兒,還不到十日,我還沒輸。”她跌坐在寶座上神色慘淡。


    是的,一封敕書定不了輸贏,而我更想見到的也不僅僅是那一張紙。我想看到他的黃龍大纛旗在天空中飛揚,還想看到他的戎裝身影出現在千乘萬馬的中央。


    我……也還沒贏。


    ★ 注釋:“朕大軍已於爾逼近,西路兵俱已到土拉,東路兵俱已溯克魯倫河而來……朕乃不忍生靈橫被鋒鏑,是以抒誠遣使,朕與爾等靚麵定議,指示邊界,爾照舊貢獻貿易,則爾國安生,而我邊民亦安……”


    原文摘錄《清聖祖實錄》卷一百七十三,康熙35年5月已未條。


    ★:靚<動>jing這裏作召見;邀請。也作“請”靚,召也。――《說文》。靚,呼也。――《廣雅》。按,史記、漢書多以請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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