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子,我這船先到陵郡,去不去都城要看客人多少,總不能做賠錢的買賣。不過陵郡有很多船到都城,我可以給你介紹好船家。”漢子雙手往腦袋後麵一擱,眯縫起白多黑少的眼。


    “那我們不坐。”姬鑰習慣性做主。


    但,沒人理他。


    采蘩聲音陡低沉了下去,“我姐弟二人,再加上五歲的小弟,船資多少,何時出發?”


    “晌午過後就走,五日到陵郡。”那漢子說話聲也不大,“按人頭算,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六兩銀子一個,包吃。不管你是否自備幹糧,不得討價。你要是決定了,先付五兩定錢。”


    “近二十兩銀子,你看我們好騙嗎不跳字。采蘩心想,自己把棉襖弄那麽破舊了,居然還讓人抬高價,是何道理?


    “我看麵相收錢,大妹子不是著急嘛。如今世道艱難,運客的生意不好做,我家裏老小幾張嘴等著我拿錢回去買米,也是沒辦法。”大臉哥剌哈哈笑著。


    “誑語。”姬鑰憤然不平,扯著采蘩的衣袖,“換一家。這麽多船,還怕沒人搭我們一程?”


    “這位小哥一開口就是不凡,我不多收點,對不起我全家老小。”大餅臉無動於衷,“買賣自願,我不強留,不過——”


    哎呀,是姬鑰這小子的貴族腔勢惹得禍,采蘩斜白他一眼,卻問那漢子,“不過什麽?”


    “貴是貴一點,卻物有所值。大妹子心裏怕的,要是上了我的船,那就不必操心了。我蟒花生下來就喝江水,這麽多年客人從未有過閃失。”漢子自報家門。


    姬鑰再怎麽裝老成,聽到蟒花這名字,噗哧一聲笑出來。


    但采蘩沒笑,眉心一攏,眸底沉著這漢子的笑模樣,已經聽出他話裏有話。莫非,他也發現了不成?


    “大妹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是緣分。”蟒花把書往臉上一扣,“我本來隻幫人看個船多賺幾個錢,沒打算載客。”


    采蘩眼睛一亮,聲音清朗,“大哥,我們搭你的船,這是定錢。”


    那漢子依舊書蒙臉,伸出手接住銀子,輕巧一掂便揣進懷裏,“午時出發,自己吃飽上船。”又拿出一張紙,“這是出發地,過時不候,定金不退。”


    采蘩看過,果然如自己所想,淡然收好,“多謝蟒大哥,我們午時見。”


    “不謝不謝,一路有美人可以看,這趟不無聊。”蟒花悶聲桀笑。


    采蘩轉身就走。


    姬鑰卻對蟒花不正經的語調再度不滿,疾步跟上采蘩,火氣隱隱,“分明衝著你這副容貌,你還自動送上門去。我知道你急著擺脫我們兄妹倆,可也不用施展美人計吧?你雖然長得還不錯,卻實在妖豔有餘而端莊不足,勾人也成不了大器,頂多占點小便宜。”


    “臭小子,閉嘴。”采蘩被戳到痛楚,眸瞳一緊,拽住姬鑰的耳朵,“長相是父母給的,妖豔也好端莊也好,與我何幹?再者,我一沒媚笑二沒拋眼,正正經經說話,勾了誰?”眼角晃過一個布衣路客,相貌平常,但眼神極為犀利。


    姬鑰不敢相信她揪自己耳朵,大喊,“你好大——”膽子。


    采蘩將他耳朵拎到近前,作慍怒狀,“二弟,別以為爹娘給你撐腰,我就不能教訓你。”


    姬鑰愣住,但反應很快,討起饒來,“大姐,我不敢了,放手,疼啊。”


    孺子可教,采蘩鬆開手,“快走,再多話,我把你耳朵擰下來。”


    兩人一個有氣一個有屈,很快消失在繁忙的碼頭集市中。


    那個布衣男子冷眼望著。


    另有人上來問,“是姬明的兒子麽?”


    布衣男子沉聲道,“不太像,而且那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老大你都不確定,那要如何是好?”那人顯然是手下。


    布衣男子目露殺機,“他們要上乘風號,我們也上,到時候就——”手刀一斬,“提了腦袋回去跟雇主確認。”


    手下連忙翹拇指,“老大,這招高。”


    “少拍馬屁,這船晌午就要走,還不快去跟船大說我們要上船。”布衣男子不苟言笑。


    手下一溜煙去了。


    晌午,日遠天蒼。


    蟒花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光腳趿雙拖鞋走上甲板,滿意地看到已經鬆開捆繩的帆。


    “老大,咱不是下午才走,好端端突然改成晌午?”一個蓬頭散發,滿臉胡渣的男子說話帶些抱怨。


    “老大甭理胡子,我去找他時,他枕著菊娘的大腿睡得好像要嗝屁了一樣,聽到立刻要出發,當然舍不得溫香暖玉。”正在收錨的男子又高又壯,竟打赤膊,上身都是肌肉疙瘩,膚色赤紅。


    “呸,你母親的要嗝屁!”胡子罵道。


    壯漢大笑,“對,對,沒有嗝屁了還流口水的。”


    壯漢身旁的船夫們都肆無忌憚笑起來,連蟒花也不例外。


    采蘩一上船,正好聽到這段話。她雖然不覺得什麽,不過旁邊的姬鑰皺緊眉頭。


    他雙手往雅雅耳上一捂,大聲幹咳。


    “哦,大妹子守時啊。”蟒花啪噠啪噠朝采蘩走去,大嘴咧笑。


    “好說。”采蘩一手牽著雅雅,環顧四周,“可是,蟒大哥,我以為你這是客船,卻像貨船。艙房如此小,沒法住人吧?”


    蟒花嗅嗅鼻子,沒大所謂,“大妹子錯了,我這是貨客兩用船,既能載客又能載貨,艙房都在船肚子裏,寬敞得很,又不怕讓人找上門。還有沒有別的行李,我讓弟兄們幫你拎上來。”


    “如蟒大哥所見,我們姐弟三人就身上的包袱而已。”盡管姬鑰使勁往回拉她,但采蘩並不打退堂鼓。這些人雖然莽氣很重,但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確實是有經驗的行船好手。


    “那就好。”蟒花又對胡子喊,“劉管事來了沒?”


    “還沒有。我跟他說要早出發,他一臉不樂意,說約了人喝酒。”胡子沒他老大的眼力架兒,隻看見一個髒兮兮的姑娘和兩個髒兮兮的小孩,瞥過就算。


    蟒花往碼頭上看了看,“既然如此,開船吧。”他說一不二的。


    胡子很為難,“老大,沒有這樣的,載了貨卻把貨主丟下,萬一他告咱們偷他的貨怎麽辦?”


    “他不過一個管事,貨到陵郡會有別人來提,告我們什麽?我說晌午開船,他過時不到是他自己的錯。契上寫得很明白,貨上船後,出發日期以我的判斷為準。”蟒花一揮手,“起帆!”


    好強橫!采蘩心中居然安定了些,隨一個船夫走到底艙去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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