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縷紅纓帶著邵英住在棲霞院,與正秋堂原本也算是相安無事。隻是時間久了,邵英漸漸懂事了,總想見見母親,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偷偷帶著自己最心愛的東西避人耳目地摸到燕芙蓉身邊,幾乎有些卑微地想要討好燕芙蓉,卻總是事與願違。


    鬆煙處理完雜事,管事的仆婦悄悄退去,一會兒她的身邊便空無一人了。正秋堂裏上上下下,從燕芙蓉到打扇丫鬟到燕芙蓉養的白毛鬆獅狗都睡著了,鬆煙有些疲憊的走向茶水間,想隨便找些茶點墊墊肚子,她的身份尷尬,有些事少不得要和那些仆婦多費口舌,樁樁件件都要交待解釋的清清楚楚,才能推行下去。更何況如今的正秋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讓侯府上下都避之鋒芒的正秋堂了,她今日又是費了一番口舌,連飯點都錯過去了。


    她剛要走進耳房,眼角忽然看到院子裏的大水缸後邊好像有個什麽東西。


    鬆煙倒回來,又看了一眼。大水缸裏養著幾多白瓣鵝黃蕊的睡蓮,院子裏的穿堂風一過便一陣搖擺。可能是聽到鬆煙沒了動靜,一隻小手從缸沿勉強伸出去,想取摘那蓮花。鬆煙一陣好笑,提著裙子躡手躡腳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那小手,“這是誰啊?”


    小手的主人站在一匹木製的小馬上,扒著水缸,被人拍了手一點也不驚慌,倒是露出一種強裝的冷硬。他跳下小馬,抬頭看到是鬆煙,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撲過來抱住鬆煙的小腿。


    “鬆煙姑姑。”邵英小聲叫道。


    鬆煙看他小小一個,剛剛到自己裙襴的高度,便俯下身把他抱起來,向著茶水間走去,“你怎麽不睡午覺?”


    邵英扭著身子道,“還有我的小馬。”


    鬆煙一手抱著他,一手拎起那匹描摹的惟妙惟肖的小木馬,走進了茶水間,守茶爐的小丫鬟也睡著了,鬆煙沒有叫醒她,她自己把邵英放在圈椅上,小馬放在他身旁,又去找了一個果品攢盒,一盤翠玉豆糕來吃。邵英也要吃,鬆煙離他遠遠地吃了兩個,就把這些又放了起來,“……不能吃,一會兒要睡午覺,小孩子吃了要積食的。”


    邵英沒有再要,因知道鬆煙不是翠縷紅纓,事事順著他的心意,要了鬆煙也不會給,但到底是有些不高興,縮在椅子上,小腳漫不經心地踢著那匹剛剛還難舍難分的小馬。鬆煙吃完了,坐過來在他身邊給他打扇,邵英窩在她懷裏又笑起來,到底是孩子,剛剛露出笑模樣,緊跟著打了個哈欠,就睡著了。鬆煙摟著他,靜靜地給他打著扇子,守茶爐的小丫鬟終於睡醒了,看到鬆煙在,嚇了一跳。鬆煙讓她去給棲霞院送信,說是世子又來看夫人了,不必驚慌,等到日頭不毒了,就把世子送回去。


    小丫鬟聽到要去棲霞院見翠縷紅纓兩位姑姑,不由瑟縮了一下,“鬆煙姐姐,兩位姑姑最近太不像話了,對咱們正秋堂的人都沒個笑模樣。”


    鬆煙歎了口氣,囑咐她道,“辦差事怎麽能由著你挑?快去!”小丫鬟依言去了,院子裏隻聽見蟬聲吱吱的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邵英忽然蹬著腳,難受的醒過來,鬆煙被他在腰上踹了好幾下,卻不敢鬆手,怕把他掉在地上。邵英迷迷瞪瞪睜開眼,帶著哭腔說,“鬆煙姑姑,母親為什麽不許我見她?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鬆煙抱著他,“胡說,夫人是因為身體弱,怕過了病氣給你,她希望我們世子健健康康的。”


    邵英看了她一眼,抱著鬆煙的腰,把頭埋在她的懷裏,不一會兒,鬆煙就能感覺到衣服被他的淚水濕透了。


    午後把邵英送回棲霞院,鬆煙回到正秋堂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進了正室去看燕芙蓉。


    當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如今瘦的像一把骨頭,看到鬆煙進來,她便說道,“我太後悔了,鬆煙,不應該答應邵鼎,生下這個孩子,每次我看到他,就會想到那個夜晚。”


    邵鼎已經漸漸適應了如今的生活,邵英被翠縷紅纓養在棲霞院,侯府內院裏的事在邵鼎的無視下,在翠縷紅纓的默許下掌握在鬆煙手裏,而燕芙蓉的正秋堂,就好像一潭死水,除了偶爾闖入的邵英能被燕芙蓉拿來說一說,幾乎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鬆煙沒有回答,轉而說道,“夫人,今天天氣這麽好,不如把府裏的畫舫拖出來,放在後湖裏遊玩散心。”


    燕芙蓉恍惚道,“蓮花開了嗎?”


    鬆煙連忙道,“開了,滿湖都是。”


    燕芙蓉便答應了。


    正秋堂裏像是被丟進石子的湖水,丫鬟們激動地不能自已,穿上最體麵的衣服,花枝招展的擁著燕芙蓉上了船,一會兒要投壺,一會兒要拇戰,一會兒又要擊鼓傳花。笑聲像是從湖麵上能一直傳到侯府外麵去。燕芙蓉輸得最多,卻是笑得最開心的,鬆煙已經很少見到她這麽開心的時候,也就不攔著她的興致,由著她罰杯喝酒。


    不一會兒,燕芙蓉就醉意朦朧地倚在躺椅上了,丫鬟們都圍在她身邊,清楚地聽到她說道,“表哥,你來看我了?”


    最靠近她的雪芽雲霧臉色猛然蒼白的像個死人,其他丫鬟也猛地噤口,不敢上船,遠遠地坐在岸邊吃茶的曹媽媽和金媽媽聽到船上猛地安靜下來,也覺出不對,使人喊話,“怎麽了?沒事吧?”鬆煙臉色不變,讓雨花去回話。雨花利落的站起來,也不讓小丫鬟喊,自己回道,“沒事——,夫人喝醉了——,有些不舒服——”


    燕芙蓉聽她這麽喊,忽然站了起來,其他丫鬟這時候紛紛後退一步,隻有鬆煙上前,緊緊捉著燕芙蓉的手臂,燕芙蓉道,“我沒有喝醉!”


    她看著拉著自己的鬆煙,笑道,“鬆煙,你也來了,咱們一起跟表哥走吧。”


    她瘦成一把骨頭,這時候喝醉了,不知為何力氣奇大,原本又就坐在畫舫打開的窗戶邊,丫鬟們還沒反應過來,燕芙蓉抓著鬆煙一頭從畫舫上栽了下去。湖麵上發出咚的一聲,丫鬟婆子們的尖叫聲才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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