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匹還沒有鋪開,趴在屋頂邊緣的邵英忽然動了動。院子裏忙碌的丫鬟仆婦心裏都倏忽提起一口氣,僵立在原地。鬆煙隻覺得胸口壓著塊石頭,喘不上氣,也呼不出去,她輕喊道,“世子……世子……”


    邵英似乎在屋頂上呆的久了,人有些遲鈍,對她的呼喚沒什麽反應。


    鬆煙不死心的繼續喊道,“世子……英兒……”


    她眼尖的看到邵英動了動,便激動地重複起最後一個稱謂,“英兒,英兒,趴在那兒,不動,也別鬆手,好嗎?”


    邵英顯得十分稚嫩的聲音從房頂上傳下來,“是鬆煙姑姑嗎?我……我抓不住了。”


    鬆煙用自己的手掌抓住胸口的衣裳,強自鎮定地說道,“英兒,我知道你力氣大,一定抓得住,千萬別鬆手!”


    邵英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身子卻又向下滑了些許。有些膽子小的丫鬟見了,嚇得流淚。鬆煙的目光在幾個身材高大的仆婦身上轉了一圈,毅然指著其中一個最健壯的說道,“你來,把我頂在肩上。”


    雖是這種緊急時刻,那仆婦見夫人親自吩咐,激動地不能自已,半字不提,衝過來就蹲在了鬆煙麵前。鬆煙提著裙子就要站上去,雪芽與雲霧連忙拉著她,雪芽說道,“您說得輕巧!坐在這人肩上,若是萬一中的萬一,摔了下來可怎麽辦?”


    雲霧緊跟著指著屋簷說道,“更何況即使是疊羅漢,咱們正秋堂裏兩個女眷疊在一起,也碰不到世子!”


    鬆煙焦灼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直說道,“先試一試,先試一試!”


    見她提著裙子不聽勸,雪芽雲霧一左一右站在鬆煙身邊,再沒留下一絲一毫的空隙。甘露深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步說道,“夫人,我的身量隻比您矮一些,不如讓婢女試試。”


    甘露說完,便上前騎在了仆婦肩膀上,雪芽雲霧緊緊拉著鬆煙,使她動彈不得,看著甘露搖搖晃晃地被抬離了地麵。甘露麵色蒼白地抓住了屋簷,小臂勉強向裏伸進去,一邊說道,“世子?能抓住我的手嗎?”


    邵英語句淩亂地說道,“我的腳痛,不行,不能。”


    甘露聽了,咬著牙將腳站在了仆婦肩膀上,抓著屋簷站了起來,將半個身子都探上了屋頂,上邊的情況這時候便一覽無遺了。甘露見邵英蜷縮在一角,離自己不遠,心中大喜,右手向前奮力一探,抓住了邵英小臂,她喜形於色正要與鬆煙等人訴說,身下撐著她的仆婦咬著牙青筋暴起,冷汗涔涔,顯然力竭了,忽然打了個擺子,便向一邊倒去。甘露驚呼一聲,下意識鬆開了邵英,兩手緊緊抓住身下的瓦片,下半個身子懸在空中。邵英被她力道一帶,虛弱的驚呼了一聲,便向著地麵掉了下來。


    鬆煙下意識地便迎著邵英掉落的方向張開雙臂撲了過去,這一霎那她眼中除了邵英空無一物,連自己的臂膀和另一雙更加有力的臂膀疊在一起都沒有注意到,邵英掉在兩雙臂膀上,鬆煙上方的臂膀穩穩地托住了邵英,使鬆煙並不覺得受到了衝擊,隻覺得微微一沉,便把邵英攏在了懷裏。


    鬆煙幾乎是喜極而泣,同時顧不上注意身邊的人,一邊將邵英緊緊摟在懷裏,一邊急切地抬頭吩咐道,“快,再上幾個人,把甘露接下來。”


    正秋堂的仆婦聽了,便要再用這笨方法,讓甘露踩著她們的肩膀下來。不知何時來的一個仆婦忽然默不作聲地走上前來,舉起手來抓住了甘露兩隻腳,這才說道,“姑娘莫怕,鬆開手來,我撐著你下來。”


    甘露猶猶豫豫地鬆開手來,這仆婦向上一抬,便將甘露整個人抬高了些,然後右膝一跪,兩手又穩又慢地放下,甘露見離地麵不過一丈,便兩股戰戰的自己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地上。那仆婦放下了甘露,並不居功,狀若無事的走向了穿堂,站在了方才與邵鼎一同前來的周正家的身後。周正家的見邵英並無大礙,放下心來便一聲不吭的站在角落裏,觀察著鬆煙與一旁的甘露。


    鬆煙見甘露平安,還顧不上感慨這仆婦力大無窮,手上輕拍著邵英的背,長長舒了口氣,這才忽然發現邵英在她懷裏,她卻在另一人懷裏。這人雙臂有力,幫她托著邵英大半體重,鬆煙抬起頭來,見邵鼎恰好也正低著頭看她,兩人對視一眼,還來不及思考,邵英已經不安分地扭動起身體,低聲向邵鼎叫了聲父親。


    鬆煙顧不上其他,滿心歡喜地摟著邵英,正要抱起他問清原委,便聽邵鼎低聲訓斥道,“莫動了,與你兩位師父學的基本功都學到哪裏去了,上了屋頂,竟然下不來。”


    鬆煙一怔,邵英已經蔫蔫的垂頭說道,“不小心傷到了腳,有些不能動彈了。”


    鬆煙聽他傷到了腳,連忙去看,見腳踝果然有些腫,心疼地不行,邵鼎在她身邊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說道,“回去上了藥,傷好之後每天多紮一炷香馬步。”


    他說著像是想到什麽,皺起眉說道,“這時候,你為何不在平波堂讀書?”


    邵英脖子一縮,想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的小雞仔,可憐巴巴的縮在了鬆煙懷裏。鬆煙不由攬著他軟綿綿的小身子向邵鼎說道,“英兒還小,今天一時調皮了些……”


    邵鼎一對劍眉擰在一起,有些不近人情地說道,“邵英,你又逃了課,罰你寫一百個大字,寫滿一旬”


    邵英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鬆煙,嘴上答應道,“是……”


    鬆煙見他模樣可憐,不由自主替他開脫道,“侯爺不問問世子,為何逃課,也許世子有苦衷呢?”


    邵鼎麵無表情的說道,“原因不重要,逃學就是逃學。”


    鬆煙原本膽子就小,在邵鼎麵前更是無事低三分,聽他這麽說,便沉默下來。邵鼎見她情緒低落,一時有些後悔自己對她語氣重了,便硬邦邦的向邵英說道,“從你母親懷裏下來,看了大夫之後,立刻到平波堂去。”


    “母親?”邵英聽了一愣,從鬆煙懷裏坐直了身子,轉過臉來盯著鬆煙的臉頰細看,“您是我的母親嗎?”


    鬆煙被這問題問住了,一時語塞,邵英亮晶晶的眼睛裏漸漸溢出失落之情,低低垂下小腦袋,邵鼎的眼睛也微微黯淡下來。鬆煙雖覺得心懷歉意,卻覺得若是其他也就罷了,她可以頂替小姐做燕芙蓉,做侯府夫人,做邵鼎的妻子,可怎麽能堂而皇之的頂替了小姐,做邵英的母親?


    她正想著怎麽告訴邵英,便見他已經收拾起了失落,盯著她低聲說道,“母親,我一直在練武呢,我已經很健康很健康了。”


    鬆煙一怔,邵英在她懷裏拉了拉她的衣袖,說道,“您不用再害怕了,以後如果您的‘病氣’想來找我,我就把他們都狠狠揍一頓,讓他們不僅不敢到我身上來,離您也遠遠的。”


    邵鼎將臉向一邊偏開,不忍去看邵英碰壁似的。周正家的聽了,麵上雖沒有表情,內心裏卻沉沉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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