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竹並不知道自己兒子在宮中接受的是至尊級帝王服務,此刻,她正心血**召了陪嫁鋪子上的幾個管事說話。


    寬敞的廳堂中間擺著一架十二扇的素漆花梨木嵌壽字鏡心屏風,堂前掛了八仙過海圖,高幾上擺著美人觚,黑漆太師椅上則搭了寶藍色團花錦緞坐墊,雨竹就坐在屏風後,打量著下頭恭敬站立的兩排人。


    今兒說是心血**,其實也不算。平常她幾乎都不怎麽管外麵莊子、鋪子上的事情,因為崔氏給的管事、莊頭都是忠心能幹的,不用她敲打,就能將一眾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從不曾讓她皺眉過。


    喊他們過來一趟,隻是有些小心思罷了。


    她身邊的幾個四個大丫鬟最小的都已經十七,三年的孝守下來都拖成了老姑娘,如今華箬是定了鄧德,早園那兒有劉海,琴絲和銀鏈倒是還沒著落,總不能到能嫁人的時候連個對象都沒有把……


    之前是有人來求娶琴絲的,就是後來因為謝氏的喪事而不了了之,此番她想起來了可要好好瞧瞧。


    如今她在程家的早已站穩腳跟,這些丫鬟們婚配的範圍盡可以大一些。


    轉頭看一眼身後神色各異的四個人,雨竹抿唇一笑,輕聲問阮媽媽:“……那個叫崇文的是哪個?”


    阮媽媽就細細一瞧,指著左邊第最後一個,笑道:“左邊個子最高的那個便是,現下還隻是跟在李老掌櫃身邊學著,站不到前麵。”


    隔著屏風看不很真切,加上崇文站的往後,隻影影綽綽看到一個大略的輪廓,細長眉眼,難得俊秀的模樣。


    華箬和早園嘻嘻哈哈的拉著琴絲和銀鏈,連聲催促她們看。


    被拉的兩個人則是一臉羞窘,匆匆瞄一眼又垂下了頭。被一催又再抬……


    或許是裏麵太過歡樂,外頭鬢發染霜的李老掌櫃幹咳一聲:“太太找小的們過來,可是想查看上月的各鋪月賬?”


    “額……”雨竹有些不好意思,她這以權謀私還真是徹底。隻好撐著道:“開始吧。”


    李老掌櫃趕緊一招手,個頭高高的崇文就捧著一摞用青布細細包好的賬簿走了上前。


    琴絲則是被推了一個踉蹌,隻好忸怩著出來接了,回身遞給雨竹。


    老掌櫃在外頭補充著一些收出細則,雨竹起初不很在意,最後也聽得入了神,雖然她不懂裏頭那些情況。但也聽出來了,崔氏給的這些鋪子收益都是極好的。


    又粗略翻了一下賬簿,雨竹便笑著讓華箬去拿賞錢。


    “你在這行上做了多少年了,論經驗和手段都是拔尖兒的,我也就不指手劃腳添亂了。”雨竹看著華箬捧著托盤出去放下,笑道:“難得聚一起,待會兒趁著天早還可去樊樓喝一頓,這些就算是酒錢。”


    還算是跑腿費……


    看到出門時。崇文特意候著李老掌櫃,在出門時極自然地扶了他一把,這倒是讓雨竹頗有好感。


    她心下感歎。這年頭要給丫鬟相個親也不容易啊,見都見不著,今兒好歹看了個長相,人品如何倒是不急,可以慢慢打聽。


    回了內室,盯著完成了大半的小襖,雨竹眼前又浮現出晞哥兒粉嘟嘟的一張小圓臉,不由苦笑:不管再怎麽找事情做,隻要一閑下來,馬上就想兒子想得厲害。撓心撓肝的想,有時候就恨不得闖進宮中將晞哥兒搶出來!


    每次隻能安慰著自己,沒剩幾天了,再忍忍罷。


    最後所有的忍耐全聚成一個念頭——“有什麽法子能讓太後倒黴呢?”


    這事兒還真心不容易,皇上對太後的孝順是天下皆知的,她手裏唯一的把柄就是太後暗中往宮妃口脂中加避子藥粉。不過要是抖出去,讓太後傷筋動骨倒是不至於,但是卻很容易招致懷疑。


    她真心沒有穿越前輩們的智絕超群,和將整個朝堂後宮玩弄於素手之中的能耐。有的隻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小聰明,要是真的憑衝動胡亂出手,鐵定是自己先倒黴。


    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還是頹然歎氣,這該死的古代。


    漸漸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華箬進來將支摘窗放下,解釋道:“太太,下雨了,屋外濕氣重。”


    雨竹見她神色中像是有事,遂問:“瞧你那樣兒,什麽心思都擺在臉上,我一瞧就明白啦。出了什麽事,快說與我聽聽。”


    早園從外頭掀了簾子進來,正好聽了這一句,她拍了拍華箬的肩膀,笑道:“華箬姐姐說不出口,我可不怕。”


    便束手站了,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牽扯到了秋紋姑娘。”


    原來秋紋是從莊子上被選進國公府裏,又被祖宗保佑做了程家二爺的通房,生下孩子抬為姨娘的日子似乎已經指日可待。


    因為這個緣故,她那在莊上的父母、哥哥嫂子都自覺高人一等,對莊頭都有些頤氣指使起來。


    尤以秋紋的哥哥為甚。


    “……她哥哥叫做善長,整日與莊中幾個閑漢出門閑逛,什麽活計都不做,逐漸被人引到了那些髒地方。”


    早園說的這髒地方正是紅玉街。


    雖然紅玉街往來通常是一些達官貴人,不過這條街的功能十分齊全,不僅花樓檔次有高低之分,姑娘也是如此。


    善長他們去的就是最次的一類,模樣稍微好些的也隻要二三十個銅錢,就能讓人隨便折騰。這種情況下自然不會有什麽安全可言,很快就染了髒病。


    華箬聽到這裏也紅了臉,尤其是見了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阮、姚兩位媽媽後,更是不自在,趕緊拉了拉早園的袖子。


    姚媽媽道沒怎麽責怪,畢竟現下不同於閨中,什麽事都要藏著掩著,嫁了人這些方麵的東西還是了解一些為好。


    得了默許,早園咳了咳,繼續道:“本來這消息也透不出來,偏給秋紋她嫂子發現了,吵鬧的厲害,攪得莊上人都知道了。”


    為了給膝下唯一的寶貝兒子看病,秋紋的老子娘花光了這些年攢下的錢,可善長的病還是不見起色,最後整個人隻能躺在**,臭味都能飄出屋子去。


    人人避之不及。


    秋紋的老子娘整日被人戳著脊梁骨,想來想去還是托人來找秋紋。


    “誰知到秋紋姑娘聽了這消息直接就昏了過去,接著就有些神神叨叨的,總是念叨什麽報應。”早園皺了皺眉頭,似乎很是不解,“當時小福勸她來找您幫忙的,找個好大夫給治治,可是秋紋姑娘猶豫了一下,卻不讓驚動您……之後就病了,廚房送去的肉菜動也不動,更加不愛出門,倒像是跳出紅塵一樣了。”


    雨竹微怔,這姑娘有什麽想不開的,莫不是擔心被她哥哥的壞名聲連累?可她哥哥犯的錯關她什麽事。


    阮媽媽接口道:“奴婢冷眼看著,道不像是裝的,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個怎麽回事。”


    “去瞧瞧吧。”


    雨竹左右也無事,幹脆起身去看個究竟。


    幾月不見,秋紋並沒有變化多少,穿著素淨之極的一件藕荷色鑲邊比甲,仍然是一副溫柔順從的模樣,見雨竹過來有些微微的惶恐,忙不迭的行禮。


    “你這是在做什麽?”


    一進門就是煙熏霧瞭,雨竹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鼻,目光落到了源頭之地——一個插滿了線香的小香爐。


    不動聲色的從香案上供著的觀音菩薩上掃過,便趕緊命華箬去將窗戶打開。


    據說菩薩神佛都是吃的人間香火,要是天下所有的善男信女都如秋紋這般虔誠,那他們可都要減肥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奴婢……奴婢在做晚課。”秋紋有些不安的抬頭偷瞄雨竹一眼,又低頭下去,喃喃道:“以前有段時候伺候老太太禮佛,習慣了。”


    雨竹撫額,努力扯出一個和藹溫善的笑容,“聽說你已經好久沒有吃肉菜了,可是身子不適?亦或是廚房做的菜不和你口味,還是下人怠慢?有什麽不合心意的隻管和我說。”


    “不是,不是。”秋紋趕緊搖頭,忐忑道:“奴婢隻是想要茹素,不怪旁人。”


    左問右問隻是這幾句,雨竹也無法,她不想苛待通房啥的啊!想了想還是讓阮媽媽安排人手,去莊子上找楊媽媽問問,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情況。


    天色漸暗,雨卻仍然下的不緊不慢,床前有小爐留著溫水的宿火,熏暖被子的熏籠下添了香,輕輕的香氣氤氳飄散,清爽的暖柔讓人神魂具適。


    聽著外頭細細密密又不急不躁的雨聲,雨竹倚著**的小熏籠打瞌睡,一頭青絲隨意傾瀉在十香浣花枕上,回紋雲錦華帳上的紋路纖細嫋娜。


    她整個身子都縮到了被子下頭,隻在被下露出穿著砑光白綾襪的纖足。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陣或遠或近的腳步聲,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剛剛坐起身子披上衣裳,就看到程巽勳進來,微笑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興奮。


    “好幾天了,終於來了個好消息,運河總算竣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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