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巽勳盛怒之下的一掌,力道沒有半分收斂,程思義的鼻子當場就淌出了鮮血,嘴角也破了,滲著血絲,整個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這……這是……”雨竹結結巴巴不知道能說什麽,程思義剛才那副樣子,真的很像前世癮君子犯了毒癮。


    果真如此嗎?雨竹將視線轉向程巽勳,尋求著答案。


    “叫鄧德拿我的帖子,去找顧老大夫,就說有要事,務必請他來一趟!”程巽勳臉色鐵青,直接吩咐聽到動靜後剛小心翼翼蹭進門的華箬。


    華箬不敢多言,匆匆一福身就提起裙子往外跑。剛才的匆匆一瞥可將她嚇了一跳——大少爺前襟上一片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雖說宵禁嚴苛,但是為官府送信,或是為了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藥請醫之類的事還是可以例外的。


    半盞茶的功夫過後,氣喘籲籲的顧老大夫就背著藥箱進了門。


    他與程家已經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自是清楚,若不是真有急事,是萬萬不會宵禁後還急急請自己過府,遂一進門還來不及放下藥箱,就尋找著病人。


    “二爺,可有老朽能夠效勞的地方?”


    雨竹早早避了開來,隔著四折烏梨木雕花繡緞屏風的縫隙往外張望。


    程巽勳沉著一張臉,伸手指了指身邊的侄兒。


    程思義已經被雨竹命丫鬟們收拾過了,臉上的血跡已被溫熱的帕子拭去,右頰上也被仔細敷過,可是一大片觸目的紅腫卻依然刺目之極。


    “大少爺?”顧老大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狠狠眨了一下自己不算昏花的老眼。沒看錯!當下腦子裏就起了兩個念頭,一個是程家大少爺浪子回頭的消息果然是謠言;第二個念頭則是好笑,被揍一頓隻消抹些傷藥便可,用的著大晚上的請自己過來麽?


    “ 給他把脈瞧瞧,身子可有哪裏不妥。”程巽勳淡聲吩咐。


    程思義紅腫著右頰,盡力坐得筆直。可若是仔細看。卻能發現,他的肩頭在微微抖動。受了一巴掌,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聞言便顫顫巍巍伸出右手。


    早園上前幫他卷起袖子。


    顧老大夫搖搖頭。在丫鬟鋪好坐褥的雕花椅前坐下,伸出三根手指……


    微闔的雙目忽的大睜,顧老大夫神色奇特。仔細看了看程思義的麵色,重又闔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睜開眼。看著程思義的眼中盡是惋惜。


    “如何?”


    顧老大夫捋了捋胡子,歎息道:“……陰陽失調、氣血虧損,繼而精神不振,萎靡易倦……濕濁內生,脾腎陰虛,全身各通路堵塞不暢,阻塞心竅。看著竟像是染上了阿芙蓉的癮。”


    程巽勳冷冷看了縮在旁邊的程思義一眼。見他也是目露驚詫,不由神色微緩:“可還能醫治?”


    顧大夫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從症狀和脈象來看,服食的量尚淺,還有回圜的餘地。若是大少爺心智堅毅,再配上湯藥和針灸的輔助……應該有八成的希望。”


    當然還有以後不能再沾染,這才算是完全熬過去。看程大少爺這有氣無力的模樣……顧老大夫捏著頷下胡須直搖頭,他可不敢隨意打包票。


    程巽勳黑眸微眯,兀的就顯出幾分鐵血之氣,“放手去治便是,隻要留著條命,旁的都無事。”


    雖然將太醫正請過來或許更加保穩,但是終究家醜不可外揚,若是讓外人知道了程家大少爺居然染上了阿芙蓉的癮,那又會是一場不小的風波。


    顧老大夫拱了拱手,留下一張藥方,“這方子裏的延胡索、鉤藤、黃蔑、冬蟲夏草都要用上好的藥材,這藥效才能出來……先吃上一劑睡下,明日老朽再來。”


    說罷,自己背了藥箱就跟著丫鬟出去了。


    緊跟著季氏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在門前遇到顧老大夫讓她驚訝非常,沒來由的,心下就有了不妙的感覺……


    ……


    雨竹看著季氏心疼得不行的樣子,有些訕訕,那臉上的傷看上去確實很嚇人,再加上程思義涕泗交流的淒慘模樣,瞧著似乎半條命都沒了。


    阮媽媽忙湊在季氏身邊將原委細細說了,並且一再保證能治好,季氏慘白的臉色才略略恢複了些血色,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了雨竹的手,沙啞著嗓子道:“二嬸嬸,真的能治好吧,真的能治好吧……”


    雨竹隻得反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上癮日子不很長,劑量也不深,顧大夫說隻要能熬過前幾個月,就能跟原先一樣了。”


    或許是症狀尚輕,程思義並沒有表現出如何的瘋狂痛苦,隻是目光渙散,身體偶爾微微抽搐。這倒是讓雨竹稍稍放了心。


    已經到了戌初,辭了程巽勳和雨竹,季氏便扶著程思義回房。


    雨竹則命人去庫房取藥,想著自己嫁妝中有不少品質上佳的冬蟲夏草,索性讓華箬取了一並送去。


    諸邑公主也聽到了消息,第二日一早就喚了雨竹過去問話。


    “聽說昨晚上叔侄倆有些小不愉快,還請了大夫?”諸邑公主皺眉嗔道:“你這個嬸嬸是怎麽當的,也不勸勸。”


    雨竹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為求逼真還帶上了一絲震驚之色:“……這……這是從何說起啊,您可冤枉二爺了。”


    “哦,難道不是二爺打了義哥兒?”扯出一抹微笑,諸邑公主依舊安穩如山,“那你便和我說說,究竟是出了何事。不瞞你說,一大早得了這消息,我就揪心得慌,不給知道前因後果,心裏總是記掛著。”


    “是大少爺在外頭與人玩鬧過了頭,受了點輕傷,二爺不放心,才叫過去瞧瞧。因為大爺還在北邊,所以二爺順便又說了大少爺幾句,可半點沒動手啊……至於請大夫,那是二爺不放心,怕大少爺受了什麽內傷而不自知,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雨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順順溜溜一番話下來,倒是亦真亦假,頗能糊弄人。


    諸邑公主半信半疑,既挑不出錯處又沒有證據,隻好笑道:“原來如此,我倒是差點好心辦壞事。那些胡亂說嘴的婆子也該好好受些教訓了!”


    雨竹笑得眉眼彎彎,低頭看著自己衣裳下擺上的青色鑲邊,輕聲道:“可不是。”


    出了春曦居,便是滿目的白雪依依,昨夜的雪似乎下得不小,園子那些不知名的落葉樹木,竟然都有了種“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楚楚韻致,瓊枝玉葉,皓然一色。鬆的清香,白雪的冰香,如薄霧般交織融化,涼瑩瑩的在鼻尖起舞。偶有鳥雀鬧騰,樹上積雪便如晨霧般揮灑,無聲無息地融入大地。


    如斯美景往常定要好好欣賞一番,可雨竹現在卻完全沒有那份悠閑,匆匆又趕到了季氏那裏。


    程巽勳一大早就出去了,雖然他沒說去哪兒,雨竹也知道肯定是去追索情況的——連雨竹都知道程思義沒哪個膽子去沾惹阿芙蓉,作為程思義親二叔的程巽勳又怎麽會不明白?


    再排除個不大靠譜的誤中副車的情況,剩下的便隻有中了別人的圈套!


    路上已經被早起當值的灑掃婆子掃得幹幹淨淨,雨竹腳下掐金挖雲的藕香羊皮小靴踩在青石板鋪就的甬道上,響聲清淺。


    “太太,奴婢有個說法,您聽聽看有沒有道理。”走到一半的時候阮媽媽忽的出聲,開始還有些遲疑,後麵就漸漸流暢起來。


    雨竹含笑點頭,示意她但說無妨。


    阮媽媽這才開口道:“奴婢昨日晚上又去找了解媽媽,兩人一琢磨,竟想出一個極可能的手段來。”她頓了頓,眼睛飛快看過四周,低聲道:“做阿芙蓉的罌粟花又叫做米囊花,葉如白苣,嫩苗可食。以前有些小酒樓裏有種見不得人的留客法子……從米囊花謝後所留的罌中取極細的白米,不管是用來煮粥還是做飯食,都有異香,且容易讓人上癮,食客初時隻覺得鮮香美味,多吃幾次後便一日也離不得,酒樓便能賺下不少銀子……”


    “隻是這種法子太損陰德,且到了後來很容易被人察覺不對勁,所以隻在一些偏遠的鄉野之地或行商落腳暫住的客棧裏可能還留存,其他地方便是知道這個法子,也不敢亂用,給朝廷查出來是要殺頭的!”阮媽媽有些糾結,這是最說得通的法子,但是京城乃天子腳下,律法嚴明;大少爺他們一眾世家少爺公子,肯定又不屑在小酒樓中宴遊……如此,怎麽還會染上阿芙蓉癮?


    雨竹一聽之下,頗覺有理。


    程思義被逼問成那樣也說不出個子醜卯丁,隻一再強調他沒有抽過阿芙蓉……


    最後可能的情況便是他在懵然不知下中了招。


    ……


    昨日顧老大夫的開的方子中有安神的藥材,程思義還在昏睡。


    季氏眼圈紅紅,一臉憔悴,顯然昨晚沒有睡好,見雨竹過來,忙起身行禮,一邊吩咐丫鬟上茶。


    “你這會兒還跟我客氣什麽?”雨竹無奈,讓華箬將帶來的藥材放下,叮囑道:“待會兒顧老大夫還要來,我就不多待了,有什麽需要的就和我說……還有,挑些信得過的在身邊服侍,莫要被人鑽了空子。”(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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