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走了?”


    呆了半響過後,崇禎才喃喃語道:“怪不得昨天朕看各人臉上都有異色,還以為是憂心國事,朕心中也實在煩惱,所以沒有問此事。原來是都瞞著朕走了……哈哈,走了也好,嗯,走了真好。朕在京師殉國,太子於南京即位,我大明天下尚有可為,最不濟,還能博一個劃江而治麽。”


    到了這個時候,崇禎的腦筋反而清楚的多了,說到這兒,他喟然一歎,道:“可惜,太子年紀還是小了些。南邊那些書生更難纏,有朕在,好歹給他鎮住一些心懷不軌的人,朕在京師殉國,除了給他一些虛名,甚至有人罵他背父而逃……別的,也就沒有什麽了。唉,總之,朕好悔!”


    “皇爺,此時說這些也是晚了……小爺是等皇爺到今夜,皇爺再三說要調兵,守城,死社稷,小爺萬般無奈才走的……皇爺千萬不要怨恨……”


    “唉,不怪不怪,易地而處,朕也沒有辦法比他做的更好!”


    聽著這話,王承恩泣然淚下,耳朵邊卻隻聽著外麵的動靜。禁宮距離正陽門距離並不很遙遠,此時側耳傾聽,正陽門附近果然傳來一陣陣的喊殺聲響。


    畢竟是內城要緊的城門,除了張縉彥等大臣外,還有很多中官鎮守,其中當然也有一些忠於崇禎的內艸太監。


    這些喊殺聲響,怕就是內艸太監抵抗時發出的聲音。


    到了此時,崇禎倒是鎮定下來,不管怎麽說,他心中最怕的就是社稷斷絕不可再續,此時聽說皇太子已經逃走,家人也是向南,不論他身為帝王怎麽缺乏親情,此時心中也是忍不住的輕鬆。


    看著臉色變幻不定的王承恩,崇禎隻笑道:“你這奴才,瞞的朕好!沒有你幫手,主兒再能幹,也不能瞞著朕帶那麽多人走。”


    王承恩跪下道:“奴婢確實大膽,請皇爺賜罪。”


    “你是要殉主的人,罪你什麽?”崇禎搖頭苦笑著,又叫人用金杯裝了內藏的玉露春酒,大口大口的喝著,沒一會兒,就是大杯酒下肚。


    “唉,”他一邊喝,一邊搖頭晃腦的道:“朕的這個嫡長子,看來將來是比朕強的多,嗯,強的多啊……”


    ……


    ……


    燕京城的城牆經過兩百多年的修建增設,在寬廣長度的範圍上,在各種守備措施的建設經營上,大約除了有長江和山城地利的南京,放眼整個中國,也是無有可比了。


    這種規模的城牆,羊馬牆、護城河、敵樓、箭樓、馬麵、甕城,一應俱全,除了高大厚實的城池,還有大量的射擊火銃和弓箭用的箭孔和射孔,當然,更重要的就是還有不少的紅衣大炮!


    在鄣儀門開門投降之後,宣武、西便門等城門也是洞開,羅虎的數千騎兵蜂擁而入,外城到處都是打鑼報警的聲響。


    這股聲浪已經越過正陽門,開始向著東麵的崇文門等處漫延開來。


    守備崇文門的便是駙馬都尉少保鞏永固,在和他相隔不遠的,便是新樂侯劉文炳守備的東便門。


    外城陷落的消息一傳來,城頭的局勢頓時也是不穩起來。崇禎在每個城頭都放了不少的鎮守太監,因為文武官員信不過,除了寥寥無已的幾個皇親還靠的住,剩下的也就是這些閹人了。


    王德化等人是早就議定要投降,而鄣儀門等城門,便是太監下令打開。


    消息傳來,幾個鎮守太監彼此使個眼色,彼此都是會意,崇文門這裏,當然也是要依照前例辦理。


    隻是有一個礙眼的皇親在,與眾人計較的大事實在也是大有幹礙。


    正沒道理的時候,離的老遠,但見內外城之間的空曠處有一條火龍蜿蜒而來,亮光之下,便是如林矛戟,再近一些,但見氈帽櫻盔無數,似乎是無數身著鐵甲的騎兵,從西城的拐角處不停的向崇文門這邊蔓延湧動過來!


    “闖賊,闖賊來了!”


    一個武官嚇的麵色慘白,指著城下隊伍便是一通叫喊。


    “胡叫什麽!”幾個鎮守太監也是麵色蒼白,不過隻咬著牙道:“打嘴!”


    “不準胡說八道,叫什麽闖賊!”


    外間出了動靜,已經起身的鞏永固便也是披甲而出,身後鞏府十幾個健仆也穿著甲,簇擁在後,城頭上鞏永固的長子也是披甲趕過來,一百餘名最近花錢募集訓練的丁勇緊隨在後。


    “發炮,看到闖賊怎麽還不發炮?”


    鞏永固一邊急行,一邊便是大聲下著命令,在他眼前不遠,就有好幾門三千斤重的紅衣大炮,還是崇禎早年由泰西人幫助鑄成,用來守城,這幾門炮就足當數千強兵了。


    “沒有宗主爺的命令,不準發炮。”


    “不準發炮!”


    鞏永固話音剛落,幾個一臉驕橫色的太監便也是一迭聲的發令,內容卻是與鞏永固正好相反。


    不準發炮!


    幾十個炮手早就等候在炮位上,一邊是鞏永固下令發炮,一邊卻又是太監們發令不準開炮,炮手們也是麵麵相覷,不知道聽誰的好。


    “胡說八道,我奉聖命守此城門,一應事物都是由我做主。”鞏永固大怒,將腰間佩劍抽出,怒道:“再不發炮,就全數斬了。”


    “駙馬爺真是威風!”一個太監冷笑道:“就是不知道駙馬這麽點人,如何斬我們這麽多呢?”


    到了這時,城頭上就是涇渭分明了!


    聽鞏永固吩咐,並且站在鞏家父子身邊的也就不過寥寥百餘人,幾個太監身後,卻有三四百人,而器械具甲,無疑是京營兵為先,可惜,此輩多半在太監羽翼之下,此時當然也是以太監們馬首是瞻。


    “無恥小人!”鞏永固雙目盡赤,按劍罵道:“聽聽正陽門上,同樣是閹人,內艸太監好歹比你們有節艸的多。”


    “哼,有節艸就沒姓命,誰他娘的這麽傻?”


    “皇爺一個月才賞幾兩銀子,咱們能和你駙馬都尉比?”


    “廢話少說,勸駙馬老實點兒,一會大軍都進了城,和咱們一起投降,好多著呢。”


    “嘿嘿,就是那時候可做不成新朝的駙馬了。”


    眾太監閑言碎語,卻是一句句如毒刺般的刺在鞏永固心上,他止住要上前與對方拚命的兒子和親信,趴在城垛上向下看了看,但見那些騎兵已經越馳越近,當下便對著自己部下苦笑道:“太子再三吩咐,一定要守好城門,不得輕易下城。但眼前外城已失,賊亦往東城來,此時困在城上,也不能發炮,於事何補?我已經決意下城搏殺,你們如何?”


    “願隨駙馬一起衝殺殉國!”


    “願隨駙馬左右!”


    跟隨在他身後的,當然也是早有選擇,又何待多問?


    當下鞏永固隻派了一個傳令往東便門去,告訴劉文炳他已經決定出城拚殺,戰死殉國,新樂侯如何選擇,但請自便。


    了結此事,想著家人也已經隨太子南遷,鞏永固臉上隻是微笑,待隨從牽來戰馬,他攀越而上,揮著手中寶劍道:“來,隨我出城拚殺!”


    他一個駙馬要出城送死,守城門的卻也不來阻攔,隻眼睜睜的看著鞏永固叫人打開城門,寥寥百餘騎,卻是向著敵騎過來的方向直殺過去。


    在距離鞏永固不遠的東便門上,新樂侯劉文炳接報之後,也是帶著數十騎出城邀擊。


    這兩股騎兵倒也是哀兵,一出之後,倒一下子打的李雙喜部一個措手不及,淩晨時分天仍然漆黑一片,隻有借著火把和殘月的微光,幾股騎兵陡然一下就攔腰撞在了一起!


    馬嘶人喊,刀砍斧削!


    月色火光之下,但見戰馬撞上戰馬,刀矛刺穿人體,刀斧砍在人身上的鈍響,更是震動人心!


    慘叫聲,呼救聲,馬蹄踏在人體踏的人骨折的喀嚓聲……


    鮮血狂湧,不過幾十息的功夫,這小小戰場就呈現了罕見的慘烈景像,強烈的血腥味道幾乎叫人覺得這是一個數萬人對壘的大殺場!


    鞏永固和劉文炳衝殺雖猛,麾下也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但李自成的禦營騎兵也不愧是第一等的鐵騎,兩股不到二百騎的明軍剛入陣不久就掉落了數十騎,透陣而出之後,雖然殺傷了闖軍數十騎,自己卻也隻剩下百騎不到了。


    “劉兄,你也來了?”


    鞏永固殺的全身浴血,身為駙馬,雖然武藝高強,但到得如今,才有沙場廝殺的機會,適才一陣衝殺,劉文炳的胳膊被人砍中一刀,好在鎧甲厚重,所以並沒有被斬斷,此時用衣袍撕成繃帶,草草包紮,聽著鞏永鞏的話,劉文燦咧嘴一笑,隻道:“你我報國,正當是如此,方顯大丈夫本色。”


    “嗯,世受國恩,合當馬上戰死!”


    “哈哈。”


    兩人仰天大笑,均是明白對方的心意。這一股強敵顯然是往朝陽門方向去,必定是闖營中有內應,知道小爺出京路線,很可能在朝陽門撲空後再往天津方向趕,既然如此,當然是要血戰到底,能拖一時就是一時!


    到得此時,男兒大丈夫也唯有一死,而亦唯有仰天大笑,才能抒發出這胸臆心腔中的錚錚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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