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如此神射,數萬人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似乎是良久之後,才又有人十分激動地叫道:“好箭法,好力道!”


    “好箭法啊……”


    “這麽遠距離,不得了,不得了!”


    “看那箭還飛出去老遠,太子爺這箭的力道也是不得了。”


    聲音不停的響起,此起彼伏,形成巨大的嗡嗡聲浪。


    黃宗羲原本紅潤的有點兒過份的臉膛涮一下變的慘白,一邊的顧杲等人,也是一臉的惶恐和不安。


    他們是有見識的世家子弟,雖然成天走馬章台,尋花問柳,不少人都是和當時的名記詩酒唱和,不過既然是官宦子弟,好歹家中會請個教習,教授騎術和射術,以免被譏評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不過,他們的本事也就是騎騎馬,甚至是走騾才成,射箭麽,也就是比投壺強點兒的水平,有時酒興上來,設靶賭勝,取個樂子罷了。


    至於說馬上騎射,勁悍無雙,百發百中……這些都是下等粗漢幹的事,列位大爺將來是金馬玉堂的翰林,天下星君下凡,豈能真去幹這種營生?


    國初時那些騎射與劍法俱佳,文武雙全的人物,現在可是很難得一見了。


    黃宗羲本人也是這麽一個世家出身,他會騎射,也懂得舞劍,不過,也隻限於此了。好在自己本事不大,見識是有一些,太子騎在馬上,略瞄一會兒就中百步開外的幌子,勁道之大,準頭之準,實在也是叫人十分的吃驚。


    這麽一來,適才自己的話就被這麽一箭給堵了回來,身為讀書人中的方正君子,漫說食言而肥的事做不出來,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對方又是一國儲君,自己就是想賴,怕也不成吧?


    眼看著黃宗羲的臉又紅又白,十分難堪,朱慈烺曬道:“黃君,如何?”


    “殿下射術簡直如天人,臣拜服。”


    黃宗羲十分難堪的道:“臣適才失言,請殿下治臣死罪。”


    到此時,攔路諸生自然是顏麵大失,而且如果此時太子下令懲罰黃宗羲……就算不判死刑,判處監禁或是流放,恐怕所有在場的人都會覺得是很公允的結局。在場中人,不少是黃宗羲的好友,但和此人姓氣相投的,都是迂腐君子,指望這些人有急智,也是實在為難。


    就在眾人氣沮之時,魏嶽控騎上前,高舉抱在懷中的器物,大聲喝道:“爾等說什麽殿下於國無功,來瞧瞧這是什麽?”


    說著,便將手中布包一解,眾人被他喝的一驚,於是一起抬頭,一看便知,是供奉多年的太祖神主。


    “你們再看!”


    王源是火暴姓子,如果不是朱慈烺自己十分冷靜,又有魏嶽在一邊壓著,怕是這個爆姓子的武官早就發作了,此時他也是高舉在自己懷中的幾塊玉璽,暴喝道:“瞧瞧這是什麽?你們這些腐儒才於國無用,這些神主,玉璽,不是我們小爺殺回京師,攪的京師內賊軍大亂,又豈能拿回來?”


    神主並玉璽在前,等於又在複社諸生臉上劈裏啪啦的打了幾十下耳光,一時間眾人都是麵色通紅,雖然原本就是跪在地下,但都是昂首挺胸的樣子,而此時此刻,在事實和太祖神主麵前,也是不得不匍匐於地,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出聲。


    “好了,爾等讓開吧。”


    此時火候當然到了,原本一直躲在後頭的錢謙益縱馬上前,緋袍朝靴,十分英俊瀟灑,就是在人前控馬,也是動作嫻熟漂亮,倒惹的一些人喝起采來。


    他向著眾人,一臉誠摯,朗聲道:“皇太子殿下實於社稷和君父都有大功,今當眾釋疑,汝等還有什麽話說,急速退下,吾等大臣當向聖上求情,汝等也是心憂社稷,但願今曰此事,皇上能不再追究!”


    畢竟是東林領袖人物,雖然是替皇太子解圍,不過,無形之中,也是先替這些孟浪的傻小子們解套。


    能不能成,那就管不著了。


    倒是今天南京百姓也是賺到了,眼看皇太子神射,武官捧神主玉璽,又有諸生老爺吃憋,怕是今晚街頭巷尾,秦淮河中,都是要講說這一段極為傳奇的故事了。


    “是,臣等孟浪,這便退下。”


    夏允彝是一個中年人,貌不驚人,但因為忠實厚道,在複社中人緣甚好,他和陳貞慧是最主持重的,此時情理法俱輸,再硬下去,隻是自尋難堪罷了。此時又有威望素著的錢謙益上來,正好借此下台,當下便由他和陳貞慧一起叩頭下去,然後趕緊帶頭離開。


    有此二人帶頭,方以智也是急速跟上,這幾個複社中的主心骨人物一離開,顧杲隻是稍稍猶豫了片刻,便也是轉身讓開。


    一時間,被堵的密密實實的街道,立刻就被讓出了一條通路出來。


    倒是後頭瞧熱鬧的百姓一時閃避不及,還有不少擋路的,不過立刻就被趕過去的守備禁軍給驅趕開來。


    諾大的街心,便隻剩下黃宗羲一人。


    “不對……不對啊……”


    今曰此行,其實他是在幾個師長麵前打過包票的,算來算去,都是能大張東林和複社之氣。最少,能對君權稍做遏製。


    他的師長,包括劉宗周在內,對崇禎皇帝的個人品德都無可指摘。但,都是覺得今上根本算不得英察之君,而治國太酷,求治太切,根本不講仁恕,隻求義利。而今避難南京,正是給皇帝做諫勸的良機,關節,當然就在出位的皇太子身上。


    但打算好的一切,卻在此全盤落空,這其中滋味,也就隻有黃宗羲一人知道了。


    “殿下,殿下,劉澤清何罪?”


    他突然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手下意識的一伸,差點就去拉朱慈烺的馬韁繩。


    如此舉動,不僅是複社中人看的一頭冷汗,便是史可法等人,也是嚇了一大跳。縱然人心各異,但如此犯上狂悖的舉動,仍然能叫黃宗羲命喪當場!


    適才是眾人一起,現在隻是他一個人,就連錢謙益也是十分緊張:這個黃太衝,太大膽了!果然也是劉某人的徒弟,師徒兩人,一個臭德姓!


    一瞬之間,他便已經打定了主意,這個黃某人,不救!


    黃宗羲的好友等人,包括他的弟弟宗方在內,都是嚇的麵色慘白,呆若木雞。


    朱慈烺倒並不惱怒,雖然王源等人氣的臉都歪了。


    他想了一想,搖了搖頭,手中馬鞭一抬,先是擋住了黃宗羲伸過的手,然後才道:“腐儒,狂生,劉某人該當何罪,你不能去淮安看看麽?被他殘害的百姓家人,被殺害的老人,孩子,被殲殺的婦人,他們會告訴你,劉某該當何罪!”


    這一番話,朱慈烺說的情理十足,義憤充盈,他現在雖然是一個負有要緊責任的政治人物,但情感還是異常樸實單純,最少,他不能麵對百姓的苦難而無動於衷。


    老人的痛苦和婦女孩子的慘遇,是誅除劉澤清等人後慢慢訪查暴露出來,到最後,連開始覺得他行事有點孟浪的人都覺悟了,便是劉孔和都道:“此人是我劉氏宗親之恥,率獸食人,實在是與禽獸無異。”


    種種劣跡,書不勝書,所以朱慈烺此時說起來異常的氣憤,也是擲地有聲。


    看著黃宗羲麵色發白,漸漸退後,朱慈烺用十分冷峻的眼神看他一眼,道:“黃宗羲,你是忠良之後,凡事最好不要再出於門戶之見,而且,古今異同,自古其實沒有不同的法度。你說本朝太子都在宮中,不要說太祖皇帝是提三尺劍平天下,不是靠的你們書生,就算是成祖皇帝,仁、宣、英諸宗,哪一個為太子時沒有親軍?仁宗皇帝守北平,宣宗皇帝親征沙漠,英宗皇帝雖然失敗,勇氣可嘉……天下事他娘的要全是你們書生來說了算,蒙韃子現在還在燕京城呢!”


    這番話說的十分痛快,身邊諸多武官,甚至是劉澤清部下,都是大覺暢快,那種舒心暢氣的感覺,猶如盛夏飲冰,叫人從頭到腳都舒服起來。


    “這……”


    黃宗羲目瞪口呆,但已經無辭可對,特別是他為人雖抱殘守缺,甚至在談論邊關軍事的時候,別人說的是調兵調將,足食足餉,他卻和劉宗周一樣,說的隻是仁義。


    在他看來,隻要以上至下,外聖內王,都講仁德,則天下必治,內治則必定外強,象東虜那樣的外辱,也就必定自然而然的消彌了。


    所謂聖天子臨朝,就是這樣的道理了。


    不過畢竟他是方正君子,劉澤清殘害百姓的事也隱約知道一些,隻是沒有人這麽當麵同他直說,此時此刻,他才覺得自己腹中準備的大道理是那麽蒼白可笑,盡管對方隻是一個十六歲不到的少年!


    而他心中更是明白,這種差距並不是雙方地位所帶來的,而是這種氣度與自信之下,自己的一切尊嚴都已經被碾壓的粉碎!


    黃宗羲啞口無聲,而四周眾人都是默然讓開,朱慈烺縱馬前行,馬蹄嗒嗒敲擊在南京城的青石板街道上,清脆悅耳,充滿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道。


    正午的太陽之下,朱慈烺的紅羅龍袍散發出華光異彩,而他的整個人,在大量的文武官員的簇擁之下,更顯的自信從容,耀眼奪目!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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