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夥,小秦,你可真是敢說!”


    秦守華話音未落,身邊就是有人大笑接口,聲音之大,也是把膽大如鬥的秦守華嚇了一跳。


    當下轉頭去看,臉上也是露出驚喜之色,隻道:“見過劉大哥!”


    “你這小子!”


    來人是一嘴濃厚的淮安口音,高大健壯,臉色也黑,身上穿著的五福衫都提到了小腿處,看著十分別扭,就象一頭圓滾滾的黑熊。


    此時大步上前,在秦守華肩膀上重重一捶……勁力用大了,自己倒是痛的哎呀一聲,當下便是齜牙咧嘴。


    秦守華自幼就是習武,徐淮一帶,雖不及河北滄州,不過也是武風頗勝,人都是好勇鬥狠的地方,這幾年又是風餐露宿,提著腦袋幹買賣,和設卡子盤查私鹽的官兵鬥,和那些杆子,還有鹽商養的家丁也是鬥,這麽多年下來,一身功夫豈是常人能比的?


    捶打他的這個,姓劉名岩,是淮安的大鹽商,和秦守華倒是不打不相識,隻是彼此身份相差懸殊,秦守華又不換給人家當伴當家丁,所以一直保持距離,但越是這樣,劉岩就越欣賞他,漸漸的,也有點平等待之的味道了。


    “好疼好疼,”劉岩又甩了幾下手,他脾氣暴燥,不過對自己人倒不會亂發火,甩了幾下,便是回過臉向秦守華道:“小秦,功夫越來越好了。”


    秦守華苦笑道:“那又有何用?總之是能挨幾下打罷了。”


    劉岩沉下臉來,道:“聽說你今天又遭了事,總有有和你過不去,怎麽樣,身上又是河幹海落了吧?”


    “是,腰裏沒銅不敢橫行,這不就在這窮轉悠?”


    “銀子我給你,你也不要推辭,些許銀子,以我的家資,大約還不在乎。不過,我勸你不要在揚州呆了,現在還有幾條路走,我勸你好好想想。要麽去南京投侍衛處,聽說招兵很嚴,當然,餉俸很優厚。要麽,南官北下最近越來越多,山東從臨清到泰安濟寧,都不太平,販私鹽不如去當鏢師,好歹先賺他幾筆再說。”


    秦守華並不是莽夫,相反,十分精細。聽著劉岩的話不對,先不談自己的事,而是輕聲問道:“怎麽,揚州這裏有變故?”


    “唉,一言難盡。”


    劉岩歎氣也是十分少見的事,這會子未語先歎,然後才道:“總歸是我們鹽課上的事,也算是烏七八糟,不好同你深說。說起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是要人家的身家來濟國用,總歸是說不過去?我劉家經營鹽場過百年,向來是誠信待人,對上是沒辦法,對下可不失寬厚二字,現在若是也一筆勾了,我豈不是對不起先人?總之,這一次魚死網破了也罷!”


    說到最後,這個淮安大鹽商也是麵色猙獰,十分凶惡。


    秦守華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模樣,當下便拉向一邊,細細打聽,最後才是知道,太子要整理鹽政,將各人的鹽場全收回來,派官員兵將打點看管,鹽稅全收歸國用,同時,還有強行勸捐的打算。


    鹽場一收,糧食再卡死了,江北一帶,不比江南還有海貿絲織,來錢的辦法多,這樣就真的是把人的活路給卡死了。


    “太子行事這麽孟浪麽?”秦守華也是一臉遺憾之色。


    他雖然感歎,不過最近皇太子在清江練兵的事也是傳聞甚廣,兵士待遇高,升遷機會大,因為太子手下兵將並不多,每個新軍都可能會有大用的機會。


    而練兵的辦法,聽著雖然十分可怕,不過秦守華對自己的一身本事是十分自信的,現在走投無路之時,也曾經想過去投軍,但劉岩如此一說,他也是有茫然失措之感了。


    在他身後,有一個做過鹽商家丁的,此時也是大為搖頭,隻道:“鹽場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也不盡然是能賺的,灑鹽煮鹽,都是有學問的。不內行的人,隻知道把鹽工當狗來驅使,越這樣,出鹽也越不多,鹽也不好,賣不出價。而況這麽多大小場子,要派多少兵來看?這樣做法,真真是酸秀才才能想的出來吧?”


    “這個也不必去管他。”劉岩搖頭道:“反正我們這一次是頂硬上了,揚州將要起大風波,你們都是身份尷尬的人,被那大官兒赦了,不知道多少人不高興。這一次也是針對他,你們還是趕緊走吧。適才我說,你有路走,就趕緊走吧。”


    “我要問一句,”秦守華道:“那個陳大人,你們真敢對他如何?”


    “這怎麽敢。”劉岩大為搖頭:“又不是要造反,具體的,請你就不必問了。”


    話到此時,便也無法再說下去,劉岩命身後跟隨的蒼頭取出一包銀子來,要贈給秦守華,豈料對方打死不要,哪怕劉岩暴跳如雷,到底秦守華還是推托了,帶著幾個兄弟,在人群中閃了幾閃,便是消失不見。


    “秦大哥,”跑到僻靜地方,眾人喘定了氣,有人才埋怨道:“劉大官人向來大方,咱們也不是沒接過他的救濟,現在這樣子,為什麽不要他的銀子?”


    “以前能要,是因為我也暗中給他幫過手。”秦守華安然道:“今天人家才救了咱們一條命,就手兒咱們就拿著劉大哥的銀子走人,不太地道吧?”


    在場眾人這才心中了然,跟著秦守華的,也是姓子差不離的人物,當下便都笑道:“這一下可是懂了。不過,那大官人身邊有護兵,劉大官人又說不會鬧大,怕是也不必要咱們幾個私鹽販子幫手吧?”


    “這等事,不好說的。”秦守華麵有憂色,他們幾人,都是身手高強,這一次是在城中失了風才被抓,城池之中,也沒辦法殺官逃走,若是在外頭,幾個衙役算得什麽?


    當下隻是屈著手道:“若出大事,對劉大哥也不好,咱們看吧,好歹地麵熟,能幫手就幫手,用不著咱們,那是最好不過。”


    …………幾個私鹽販子憂心忡忡的當口,兩個書生官員也是安步當車,已經來到建在高丘之上的行營中的太子住所。


    隔了這麽點時間,雜作局好歹是把太子住所修飾的象了點樣子。三明兩暗的正殿,座北朝南,正好可以俯瞰整個軍營,還有幾重配殿,別院,也是各有用處,什麽山石花木,倒是一點也沒瞧著。


    這個住處,除了莊嚴肅穆,還有舒適姓上稍微調整了一下,別的地方,漫說不象皇太子的宮室,就是連普通的鹽商也遠遠不如。


    朱慈烺也並非不講享受,隻是此時此刻他也是深知,自己以身作則,這種斯巴達式的清簡作風,想來會替自己加分不少。


    為君上者,有時候也是沒有辦法隨心所欲的。


    “陳臥子哪去了?”踩在高窪不平的道路上,連一肚皮心事的龔鼎孳也是忍不住開聲抱怨起來。


    太子殿前道路,還有不平整,大元帥府下的雜作局是什麽都管,包括道路平整,房屋修葺什麽的,當然,重中之重是現在給將士補軍服,修練習用的器械,補鞋補鍋的也不在話下。將來,就是修理鎧甲,兵器,除了火器之外,真是什麽都管。因為責任極重,所以人手是每天都在增加,附近的鐵匠,皮匠、木匠,反正隻要有點手藝的,大致都被收羅了過來。說起人手來,那是十分充足。不過朱慈烺以軍中需要人手更多為由,並沒有多調派人手過來,所以自己這邊隻是小貓兩三隻,慢慢修就是了,所以時至今曰,仍然有未完工的地方。


    “臥子麽,”鄭元勳想了半天,腦仁也是想的疼了,才是想起來陳子龍幹什麽去了:“聽說在四處搜羅良種,太子殿下還特撥了一筆銀子,叫人到倭國那地界去,什麽各式新奇的種子,都要求購。對了,南邊現在也有不少人抽煙,殿下已經叫人擇向陽的坡地,開始種值了。”


    “真是奇怪。”龔鼎孳笑道:“這樣的不急之務,殿下弄它做什麽?”


    “嗬嗬,我跟隨殿下比足下久,據我看,殿下手中沒有什麽不急之務,隻有先要做的或是後要做的,反正,你等著瞧好了。”


    龔鼎孳對朱慈烺的信心還真的沒有鄭元勳足,一衝動下跟了過來,南京水深,但他消息靈通,還真知道不少內幕消息,不過到了這裏,衝勁一過,也是心裏一直打小鼓。


    他可是錢謙益保下來的,其中的牽扯可夠多了。南京那邊,現在史可法和張慎言等人都同意查察曾經投降的官員,軍務處的馬士英等人似乎也並不反對。


    皇上的姓子,他就更了解了,隻要群臣提出,皇上能不同意?


    現在屁股上不幹不淨,再來得罪人,真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麽?


    鄭元勳卻沒有這麽多顧慮,通報之後,因為是天天見麵的近臣,直接就能進去,到了寢殿之前,見裏頭燈火通明,便是在門前階下跪下,朗聲道:“臣鄭元勳,叩見皇太子殿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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