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賊自九江順流而下了。”


    軍情緊急,最近內閣和軍務處都混雜在一起了,內閣辦軍務,軍務處也要催逼糧草,調集民夫修築城池和水關。


    現在是四月,按理是快農忙的時候,往年這時候能不多事就不多事,但今年是沒有辦法了。


    “朕意是調浙東兵,京營,艸江、務要守住安慶、太平一線。”


    崇禎的聲音變的又暗又啞,眼睛裏也是遍布著血絲。


    這陣子清軍如潮的攻勢之下,他每天連兩個時辰也睡不到,每天半夜都會驚醒。到這個時候,他才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麽太子說清國,也就是東虜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李自成不過是奪大明之國,清朝卻是要亡華夏之天下!


    一想到自己曾經是亡國之君,現在還可能是亡天下之君,崇禎的心理,自是十分的緊張,害怕。


    這個時候,他恨不得早前死在燕京算了!


    他變的特別的焦燥,易怒,動輒就發火,原本的好心情和鎮定的模樣,已經是無影無蹤了。


    這其實怪不得他,形勢實在是太緊張了。


    現在的清軍路線,是和蒙元滅南宋相同,荊襄武昌盡在敵手,九江也在敵手,湖廣可是產糧地,也是上江上遊,順流而下,南京怎麽守?


    難道真的困守孤城不成?


    現在這個時候,北方半境在敵手,山東和河南原本是勝勢,現在清軍一加強,也是被壓著打了。


    這個時候就算他發下勤王令,恐怕也沒有什麽兵馬來援助南京了。


    清江的太子是有好幾十營的兵馬,但河南和山東的壓力也夠大,而且新軍成軍時間短,戰鬥力怎麽樣,誰也沒有把握。


    而且,以崇禎的私心來說,太子一出兵,河南山東就大勝。


    自己親自調理的地方,清軍一來,立刻土崩瓦解。


    這臉上也實在是太難看了一些。要是能把上遊來敵頂住,太子新軍一成,調一些來西征,主力北伐,這樣總算保全了一點顏麵。


    否則的話,本朝中興一切靠的是太子,那自己的身後之名,也真的好聽不到哪兒去了。


    好在清軍雖盛,也隻是由一路來,河南和山東有太子和各鎮頂著,一時半會不必擔心。要緊的是東虜的西征軍有幾萬兵馬在休整,這一部隨便調到哪裏,都是了不得的強敵。


    “按皇上的布置好了,臣無異議。而今之勢,其實沒有那麽要緊,隻要守到夏天,滿洲兵畏熱,城池難攻,其兵不退也退,到時我京營兵再練三十營,太子殿下平虜軍亦可過十萬,那時,攻守之勢反而逆轉了!”


    馬士英還是很從容,在他看來,兵馬再強,隻要是一路前來,也就沒有什麽可怕的。從九江順流而下,要過安慶這一關才成,打不下安慶就想打南京,那是癡人說夢。


    安慶不止是中遊的中心,還是人口密集的產糧區,有不少府庫藏糧,是個比九江武昌更要緊的多的地方。


    以前在鳳陽的軍事力量,現在全移在安慶,再按皇帝的布置調集浙江兵和京營兵,加上原本南直隸和安慶本身駐軍改的城守營駐防營,加起來怕有五十個營超過十萬人的戰兵,加上二十萬左右的輔兵和夫子,三十萬人不敢說和三十萬清軍野戰,但沿江守備要隘,這總可以做的到。


    既然有備,也就不必太著急,馬士英帶兵多年,在外為封疆多年,這一點見識,倒也不能說是錯的。


    他這麽想,又是軍務首領,在軍務上也確實還算同行,再加上路振飛和王家彥都是點頭讚同。


    見他們如此,崇禎的麵色就好看的多,而史可法和錢謙益等不大知兵的人,也是麵色要好看的多。


    史可法雖是封疆領軍多年,但論膽子並不算大,在軍事上更是很差,這一次清軍突至,他這個內閣首輔應對乏術,實在不成體統。


    崇禎心中對他著實不滿,但此人威望尚高,而且理政不怕辛苦,內閣也不是以軍務為主,所以隱忍罷了。


    此時各人都是麵露輕鬆之色,但馬士英一眼看到殿外有個侍衛麵色慘白,正奔著殿內過來,禦前大臣劉文炳正站在階前等著,如此張皇,必是有大事,他一時凝住了神,顧不得聽崇禎下一步的布置,隻是看向殿外。


    等那侍衛近一些,馬士英才發覺是一等侍衛的服飾,而且,還正是自己那寶貝兒子。


    看到馬鑾指手劃腳的和劉文炳說話,而一時間這個禦前大臣兼少府就變的麵色慘白,馬士英知道,必有不得了的大事發生。


    “皇上,”果然,沒過一會兒,劉文炳急步而入,跪下稟報道:“泗州有緊急奏報。”


    “什麽?”崇禎見狀有些不對,不過還是按著慣姓思維笑道:“黃得功又要請調他守安慶?告訴他這不行,他和劉良佐要替朕把泗州一帶守好。”


    “就是泗州不守了。”劉文炳神色十分難看,還是接著道:“東虜的豫王率大軍突然自商丘而下,精兵直撲泗州,黃得功和劉良佐的六萬大軍,一夜之間就跨下來了。守了一共不到五天,現在泗州已經落入敵手,黃得功率部撤走,大軍已經潰散,當不得用了。”


    “什麽!”這一次崇禎再無適才撐著的那種安閑鎮靜,而是從禦座上猛然站起,一時間,麵白如紙。


    泗州是對河南的重鎮,河南鎮總兵李成棟是在睢州拒守,泗州就是交給了黃得功為主,劉良佐和黃蜚等總兵官為輔助,主力是六萬額定的營兵,還有幾萬駐防營和城守營,加起來也有小十萬人了。


    這麽強的兵力,不進取就算了,守總能守的住吧?


    況且這半年多來,大興土木,把泗州城一帶多修了幾十個堡寨,加上泗州城高堅深,誰也沒有想到,東虜一至,居然幾天就把這個軍事重鎮給丟了。


    “怎麽會這麽快?”


    “各鎮加起來快十萬,就是逮十萬頭豬也得費點事吧?”


    “黃得功該殺,劉良佐和張天福、黃蜚,皆以國法重處!”


    內閣和軍務處的大臣們此時顧不得官威國體,一個個都是跳腳痛罵起來。倒也怪不得他們,連錢謙益都明白,泗州一失,清軍可以直迫淮安或揚州,要是太子率新軍和其野戰,正合多鐸之意。


    若不敢,則河南的清軍和少量南下清軍牽製清江,大軍下揚州,渡江下鎮江,南京就唾手可得了。


    而上遊也是有大股清軍過來,朝廷守多鐸這一路,上遊就顧不得,守上遊,多鐸這一路也顧不得。


    現在重兵都在別處,揚州和鎮江蘇常一帶就是空白地帶,幾千清軍就能把江南全給占了。


    這一下,南京重地和財賦重地全失,這一仗打輸了,明朝天下就丟了一多半了。


    “哈哈,天亡朕,天亡大明乎?”


    事情壞到這種地步,連南京也可能呆不住,南北兩京皆失,這個皇帝還怎麽當下去?下一步往哪兒跑?杭州麽?或是幹脆逃到昆明?


    崇禎心中十分苦澀,簡直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覺,他的心頭沉甸甸的,兩眼也是變的血紅一片,看向四周,隻覺得毫無意思,亦沒有任何堅持下去的意義可言。


    “散了,散了吧,等奴騎至,你們要降便降,要死便死,朕不管了,朕自己現在去太廟,不,朕去孝陵,要向太祖高皇帝謝罪,朕是不孝子孫,死不足惜。”


    崇禎滿嘴胡話,而滿殿的大臣,卻也是陷在驚慌之中,一時竟是沒有人拉住皇帝,或是說上些什麽。


    如馬士英之輩,原本眼高於頂,此時滅頂在即,卻也是心中空空蕩蕩,竟是完全的束手無策。


    崇禎如此模樣,後宮自也驚動,不過多時,兩位皇後顧不得忌諱,也是趕了過來。


    見他如此,張、周兩皇後都是泣下,若沒有燕京逃亡那一次,眾人還不覺得怎麽可怕。可是有那麽一回,心膽已經裂過一回,崇禎有這種過激的反應,也是心理創傷過大,一旦壓力太大,則自然會徹底崩潰。


    “皇上,皇上!”


    還是馬鑾,此時卻不是剛剛那種垂頭喪氣的模樣,又是狂呼大叫而來,他奔入殿中,一時也無人理會此人的無禮之處,崇禎仍在發呆,馬鑾卻是不管不顧,隻跪下道:“皇上,太子殿下已經到水西門了!”


    “什麽?你所說是真?”


    崇禎一時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史可法幾個也在發呆,馬士英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呆了一呆,便是凝聲道:“皇太子殿下怎麽不奉詔就擅自回南都,這個,似乎不妥……”


    “馬大人,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還說這樣的話?”


    皇帝和文武大臣尚且沒有說什麽,倒是王承恩大為憤怒,一邊指責,一邊用冰冷的眼神看向這個軍務首領大臣。


    “吾兒來了就好,吾兒來了就好!”


    周皇後適才被崇禎嚇的發呆,也是害怕再一次流亡,這南京宮中再破,但聽說外頭的軍政事物欣欣向榮,人的心裏就安定,暫且吃一些苦也不算什麽。


    怕就怕國事還和前年年底和去年年初時一樣,毫無指望。那就不如死了算了,但人生最艱難不過一死,適才警訊傳來,聽說崇禎發狂,諸皇子和公主哭成一團,那種淒惶景像,這一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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