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運夫婦和誌琴連夜去了醫院,第二天早上到醫院的時候,他們在加護病房外麵的過道裏,見到麵容憔悴的玉芬,“你大他這次可能抗不過去了!”話沒有說完,玉芬就哭得說不出話來,四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醫生說明渠的病已到了晚期,因為前期沒有按要求治療,現在病情惡化的很快,需要做好準備,如果堅持治療還能堅持兩三個月,如果放棄治療可能就隻有近半月的時間了。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如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一個上午大家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說話,中午時分了,誌琴對母親說:“媽,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無論什麽事情都要麵對”。


    在吃飯的時候,玉芬說話了,“誌運,你現在成家了,是大人了,也是家裏的長子,你大生病成了這樣子,這個主意還是你來拿,是治?還是不治?如果不治我們下午就回去,如果治,那趕緊準備籌錢”。


    “額?”誌運把吃了一半的麵條強咽下去,“治啊,我大一輩子不容易,把我們姊妹幾個拉扯大不易,一輩子沒有享過福,現在怎麽也要多給他一點時間的生命!”


    “治,你有錢,拿什麽治,我聽人說那老費錢了?”淑玲突然插嘴說,大家突然都驚詫萬分。


    “治不治不是你說了算!”誌運這下急了,將筷子直接拍在桌子上。


    “治,治,嫁給你是想過安穩的日子的,這樣以後就別過了!”淑玲毫不示弱的反駁道。


    玉芬看著這小夫妻,心一下就碎了,“不治,收拾回家,你大就這命。”玉芬說完拂袖而去。


    “媽,你這是……哥你和嫂子……”誌琴也為難,趕緊追出去,遠遠的跟著母親。


    誌運一句話不說看著淑玲,“看我幹嗎?那病本來就治不好,怎麽都是浪費錢,況且都那麽大年齡了,我們的家庭情況誰不是不知道!”淑玲央央的說。


    “就你說的那屁話,那不是你大,是你大你會這樣說?”誌運氣死了。


    “那你治吧,我們剛結婚,現在就離婚!”淑玲說完轉身就走。


    誌運追出門,“你怎麽……我們前天收的份錢你回家先拿來!”


    “那錢啊,我昨天都讓我大存到信用社了,五年定期,想用沒門!”淑玲惡狠狠說。


    “你就是潑婦!”誌運氣不打一處來。


    “媽,你等等我!”誌琴快步趕上玉芬,“媽,你別置氣了,要不給先老三說說這事!”


    “老三?老三現在是學生,再過十幾天就高考了,他能拿來金,還是能拿來銀啊!”誰也不說,我拿主意了,回家等死吧!”玉芬火冒三丈,她以前可不這樣。


    誌琴拽著母親衣襟,“媽,我不是這意思,我們治,你放心,我讓治剛拿錢,我這就去給他拍電報!我是說這事應該先讓老三知道!”


    玉芬停下來,拉著誌琴的手,“這樣不好吧,女婿會說閑話的,你大一輩子剛強,可沒有受過誰的話。”


    “媽,你也說了,他是你女婿,人都說女婿頂半個兒,你就讓我盡點孝道吧!”玉芬掛著眼淚無語,誌琴讓母親先回醫院,自己去了北新街的郵局。


    明渠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看著床邊的玉芬,他突然老淚縱橫,“她媽我這是怎麽了?臨死了,還要拖累人,我們回家吧!”


    玉芬抓著老伴的手說:“他大,你放心,醫生說你沒事的,隻是太忙了,休息一下就沒有事了!”


    誌強放學時在集市上遇到誌建,誌建將明渠的病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他趕緊讓誌民代自己向老師請假,自己直接搭車去了醫院。


    當誌強到醫院的時候,明渠的病情有了一點好轉,可以吃一點稀飯,醫院裏玉芬、誌運、治剛、誌琴都圍在床前,明渠看著大家說:“今天你們都在,也算是和大家說一哈,我如果不在了,你們姊妹幾個要好好的待你媽,她一輩子跟我受苦了,不容易,你們自己也要好好過日子,誌運也去把淑玲接回來!”


    “他大你說什麽呢,你好好的,沒事的,別嚇唬孩子!”玉芬趕緊給明渠使眼色。


    “大,你多休息一會,什麽事都沒有!”誌琴安慰著父親,幫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明渠看著大家欲言又止,笑笑示意大家放心,看到大家在一起他也放心了。


    明渠斷斷續續在醫院住了十多天,氣色有所好轉,人也變白了一些,這期間都是玉芬與誌琴母子兩個人在照顧,誌運隔三差五會來醫院,呆一天就回去了,他要照看家裏,淑玲的娘家他也去過幾次,淑玲一直不肯回來,誌強因為要高考回學校了,治剛也回老家了,一切似乎都變得平靜起來。


    玉芬和誌琴卻心思重重,她們知道明渠的病情,他現在吃的越來越少,有時一連幾天都不能吃東西,一吃就吐,連喝水都不行,基本上靠藥物維持,但她們還要表現的樂觀一點。


    這天中午吃過飯,玉芬用溫開水幫老伴擦了擦身子後扶她躺下,一個人坐在醫院路道的座椅上想事情,這時明渠的主治醫生任大夫喊他過去,她不敢有所怠慢,給呆在病房裏的誌琴交代了一下,趕緊去了醫務室。


    任大夫在靠窗的位置,她過去後,任大夫示意她坐下來給她說:“大媽,今天找你來呢,是想給你說說大叔的病情,你看大叔在醫院這麽長時間了,該用的藥都用了,病情基本上較平穩,我們建議你們這幾天就出院!”


    “那為什麽呢?既然病情好轉,為什麽不繼續給治療呢?”玉芬有些糊塗。


    “不是,你看大叔的病發展到現在,後麵已經不是藥物所能控製的,而且你們也是普通人家,這在醫院的費用也是相當可怕的,我想大叔,他作為病人肯定也想回家,你們也好在他最後的日子裏,幫他完成他的心願,當然我們再開些穩定病情的藥,這樣反而好點。”


    玉芬聽完醫生的話心情越發沉重,她隻感到心情非常痛苦和無奈,但這些又怎能是人力所為的。


    明渠出院的那天,正好是誌強考試結束的日子,他火急火燎地答完題就出來,他也顧不上等誌民和誌國,直接從城中考點去了醫院,醫院裏一家人都收拾好了就等誌強,誌強兄弟兩個換著將父親背出醫院,直接放在誌建停在醫院旁邊的拖拉機上。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誌強抱著父親,看著父親熟悉的麵孔,因為生病變得特別清瘦,原來150多斤重的身體,現在變得骨瘦如柴,體重僅僅有100斤,作為兒子哪能不心疼,父親好像知道兒子的心思,用顫抖的手抓著兒子,那種疼惜和憐愛無以言表。


    天快黑的時候明渠被接回了家,村上的鄰居聽說明渠住院回來了,大家都看他,誌民的父親明幫,誌國父親明正,光升爺,廈屋婆,還有好多村上的人都來了,屋裏都站不下,他們帶來很多糕點、副食、罐頭,看著明渠的氣色大家都說他的病會好的,身體沒有問題的。


    明渠也顯得特別有精神,半倚在炕頭和大家聊天,說說過去那會的事情,大家都很開心,一直聊到很晚,大家才散盡。


    六七月的天氣真熱,玉芬為明渠墊上涼席,但怕下麵土炕太硬他又硌得慌,就在炕上先鋪上席子,上麵鋪一層薄被子,上麵再鋪上涼席。


    明渠躺在炕頭,頭朝門外望著,外麵太陽很大,他喃喃的說“她媽,想想我們結婚都三十年了,總覺得就像昨天的事,想著我們剛結婚那會,日子多苦啊,現在日子剛有點盼頭,哎!”。


    玉芬這幾天最怕老伴這樣嘮叨,她回過頭來說:“別想了,跟著你我知足了,一輩子你那麽疼我,現在兒女都大了,我們還盼啥啊!”


    “你說我要是走了,你不會受苦吧?”


    “他大,你說什麽呢,別胡說,好好的啊,老伴別亂說!”


    玉芬像哄小孩一樣哄著明渠,她也奇怪,自己那會怎麽就死心塌地的喜歡上他呢,都是緣分啊,那時候自己家裏都不同意,可她偏偏就非他不嫁,時間真快,看看炕頭的老伴,她心裏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明渠終於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那天家裏剛剛吃中飯,玉芬在洗鍋,誌琴拆洗被子,誌運這些時間還在為淑玲的事煩惱,她一直沒有回家,誌強一早就去學校了,聽說這幾天陸續有錄取通知書到了。


    明渠一個人躺在炕上,聽著外麵老伴刷鍋的聲音,那麽熟悉,那麽親切,這種聲音伴隨了他幾十年,記得那一年她被娶回來,就是在這間屋了,他第一次拉著她說要照顧她一輩子,也就是在這間屋子,他們的三個娃娃相繼出生,長大成人,現在他不能陪她了,欠了她一個承諾,不過也沒有辦法,想著,想著他就像睡著了一樣,夢中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當玉芬發現時,明渠已經走了,她怨他為什麽不讓她看著走,也許他害怕他難過,但她能發現他是帶著笑容走的。


    當誌強懷揣著sxs師大的錄取通知書回到家時,父親已經走了,他沒有辦法分享他的歡樂和幸福了,永遠的離開這個他為之付出一生的家,也許是帶著遺憾的,但他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誰也沒有。


    明渠的喪事是按照農村的規矩辦的,明渠死後,玉芬馬上讓誌運請德高望重的光升爺過來主持大局,光升爺過來後,讓玉芬趕緊給明渠穿壽衣,安排村上的幾個年輕後生先把靈棚搭起來。


    接著,他將玉芬、誌運、誌琴、誌強找到麵前,對他們說:“你們看,現在明渠也走了,你們也別太傷心,現在大家想一下怎麽安排後事了,玉芬啊,你先說說明渠的後事怎麽辦,預備宴請多少客人,嗩呐樂團叫不叫,紙錢揚幾杆,決定下來我就好預算你們需要多少錢,準備多少東西!”


    “光升叔,明渠的後事也不能辦的太寒酸,家裏的親戚大概有三十多桌,像樂團什麽都要,其它一切你都代我做主吧!”玉芬說。


    和玉芬商量完,光升召集村上的主要人員開會安排任務,他對大家說:“按照玉芬剛才說的算大概需要六百多元,小麥要200斤,米150斤就差不多了,煙酒先從誌建那裏拿,菜的話自己地裏先盡著吃,不夠的話我家地裏有,我們家裏沒有的讓誌建上鎮上買,明幫作大總管,主要負責裏裏外外事情的管理;明正協助明幫管理,主要是對外的聯絡和應酬,負責通知和招待幾代人的娘家人,如明渠母親的娘家人、玉芬的娘家人、淑玲的娘家人;小一輩人中誌建人比較活泛,自己有拖拉機,就由他負責為明渠造墓、廚房裏買米買麵等外麵跑腿的活;誌高聯絡陰陽先生、嗩呐樂團、買紙錢等工作;桃花嫂子和彩玉負責家裏廚房的事情,主要給大夥做飯、燒水等。”


    分工結束後,光升要大家按部就班的開始行動。


    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後,大家都開始做事了,事情也進行的相當順利,當天晚上陰陽先生來了,他通過明渠去世的時刻,掐算出第四天下午是吉時,並給出了具體的下葬時間,嗩呐樂團按要求到了,淑玲也在下午回家,其它的事情都按計劃進行。


    第一天晚上按農村的規矩是燒倒頭紙,幾個後生將明渠的遺體抬出來安放在靈堂,兒女和後輩跪在靈堂前燒紙錢,嗩呐手奏哀樂,燒完紙後孝子賢孫在靈堂守靈。


    第二天基本沒有什麽大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第三天在農村的喪事中是很重要的。主要是入殮,親戚朋友都來瞻仰明渠的遺容,然後由入殮師將遺體放進棺木進行入殮,親朋好友一次繞棺木一周,瞻仰遺容一表永別之情。


    誌運的舅舅在瞻仰完遺容後可以提出一些自己的要求,如可以要給老人多穿幾件衣服,加一些紙錢等,誌運的舅舅看過以後,也沒有提什麽要求,表示很滿意,在大家瞻仰完遺容後,入殮師安排蓋棺蓋,在一片哭聲和哀樂聲中,明渠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告別了。


    七月初八,明渠病倒後整整一個月零兩天的日子,他的棺木在一片哀樂中被抬到墓地,然後按照陰陽先生給的時刻下葬,他短短的五十幾年的生命走到了盡頭,留給兒女的是思念和愧疚,但他還是依然決然的走了,他如此從容和灑脫。


    送走了明渠,玉芬好像丟了魂一樣,總感到家裏少了什麽,她也感到老伴好像時時在家裏一樣,早上洗臉的時候想起他,中午吃飯的時候想起他,晚上休息時他好像在炕頭抽煙,無論她走到哪兒都能看到老伴的影子,而她也知道,他的確是走了。


    直到明渠的頭七過完,這天晚上,玉芬將誌運、淑玲、誌強、誌琴都叫到跟前,跟他們說說以後的事情,主要是明渠在病倒後住院費,喪葬費、以後誌強成家的一些事費用怎麽分攤的事,算起來不是一個小數目。


    淑玲聽到後不高興了,“我大生病的時候,我就不主張住院的,你們看,人還是沒有救過來,花的這筆錢我們不負責,當時誰出的主意誰負責,至於我大的喪葬費,我大兩個兒子,一人一半,我們負責一半,誌強的婚事我們可不管,再說了,誌運當初結婚的時候誌強也沒有出錢啊!”淑玲說的幹幹脆脆的。


    “你這是人說的話嗎?”誌運急了。


    玉芬也氣的說不出來話,誌強不緊不慢地說:“好,既然這樣,就按我嫂子說的,我爸醫院看病的錢我自己出,喪葬費我出一半,我的婚事也不要你們管,這樣總行了吧!”


    “你這娃,讓我說什麽好呢!”玉芬不知道怎麽說,她埋怨到。


    誌琴對大家說:“媽,你們都不要吵了,我大住院的錢我出吧,後麵的喪葬費如果不夠我也給湊一點,一家人要團結,至於誌強的婚事,以後在說!”


    “可這樣你讓媽心裏怎麽過意得去呢?你們這不是拿刀子向媽的心上捅!”玉芬傷心地說。


    “我看誌琴說的也行,反正治剛有錢,也不在乎,我們家窮,沒有辦法!”淑玲說完扭頭走了,一場家庭會議不歡而散。


    鄉村的午夜異常安靜,每家每戶人都坐在自己的炕頭,吃完飯後聊天拉家常,村裏剛剛告別油燈通了電,誌建從縣城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村上男女老少都去他家場院上看電視了,像農村看夜場電影那樣,場麵相當熱鬧,但誌強沒有心情,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想,他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該怎麽走該如何麵對。


    誌強一個人來到西川河邊,靜靜的坐在河邊,聽著河水拍打著河床,而他的理想也隨著河流流向遠方,唯一能依靠的父親,他再也不能分享他的幸福,也不能為他分擔苦難,他一個人走了,現在靜靜的躺在故鄉後山的山窪裏。


    誌強以前還有希望,現在看哥嫂的樣子,他的無奈和無助瞬間占據了他所有的理想,他將揣在褲兜裏好久的錄取通知書拿出來,撕碎了扔到西川河裏,看著它慢慢流向遠方,像一個母親將自己的嬰兒扼殺在繈褓中一樣痛苦,而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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