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深宮(下)“瞧你~~”有人輕笑的聲音。


    “還不是照樣兒,皇上可沒心思為這些小事費神。”


    “可是姐姐……”福貴人猶疑的聲音,“前兒不是還把她給接進宮來了嗎?看樣子皇上倒還對公主心存憐惜似的。”


    “哼!”這一聲冷笑倒聽的真切,卻原來是永和宮的貞妃。


    “罪臣之女,能有什麽大氣色?畢竟是皇上親外孫女,年紀尚幼,隻能養在宮中。


    可看現在的樣子,皇上哪裏是把她掛在心上的樣子?大過年的,也不見來瞧她一眼。


    所謂金枝玉葉,倒真是落水鳳凰不如雞了!”“那倒是。”


    福貴人附和著,“進來也有半年多了,裏頭連提也未曾提起。


    瞧這光景,咱們還是少去見待她才好些。”


    “所以說,布衣之人,即便當了駙馬又怎樣?還不是扶不起的阿鬥!……”話聲漸漸輕微,我在牆外頭默默聽著,不覺間握緊了拳頭,手指甲戳得手發痛。


    她們說我,我原也不在意,隻是說到了我的父母,卻實在讓我忍無可忍了!冷冷一笑,正欲開口,以柔已輕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用勸慰而阻止的眼光看著我。


    怔怔的愣了會,歎了口氣,也自是不言語,隨她走開。


    這等人情冷暖,從前我並未體會如此之深。


    自父母去世之後,跟紅頂白之人,卻是見得多了。


    今日聽見這些話,倒也並不十分覺得驚奇,惟有憤怒而已!以柔拉了我去到她房中。


    剛進門,就聞一陣淡淡的花香襲來,頓覺神清氣爽。


    抬眼一看,隻見架子上擺著幾盆蘭花。


    “是君子蘭麽?”我收斂起心神,讚道,“難得你養育的這麽好。”


    “冬日甚寒,種這君子蘭倒花了我不少工夫呢。”


    以柔輕輕一笑,道,“隻是素來喜歡花,房中不放幾盆,倒覺得少了些什麽似的。”


    這一說,便不由得想起那日和她,還有朱允汶在奉先殿庭前談論木槿的情景,許多人的身影在心間浮現,略感淒涼。


    忽然想起從前讀到過的一首詩,恍恍惚惚間念了出來:“猗猗蘭藹,植彼中原。


    綠葉幽茂,麗蕊濃繁。


    馥馥惠芳,順風而宣。


    ……”眼中盈淚,這首詩乃是當日母親教我的,隻是後半首卻是不記得了。


    以柔看著我,柔聲道:“將禦椒房,吐薰龍軒。


    瞻彼秋草,悵矣惟騫。”


    竟是將這後半首接了下去。


    我忍住淚笑道:“說到詩詞,還是你精通。”


    她笑著搖了搖頭,道:“嵇康的這首酒會詩,我也是從你母親那裏學來的。”


    頓了頓,又溫言道:“姨母她,是向來極欣賞嵇康的。”


    我低頭撫了撫衣袖,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道:“可惜,人已不在了。”


    話音未落,眼中已不禁得淚光瑩然。


    她默然不語。


    半晌才道:“小七,人死不能複生,不是麽?”我強笑道:“沒事,我早已不在意了。”


    她幽幽的道:“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比我幸運呢。”


    這語氣聽起來竟似陌生,我不由得看了看她。


    她卻不看我,隻自顧自道:“從生下來,我就沒有了母親。


    有時候我總會想,我的母親,她長的是什麽樣子,有多美?有多高?微笑起來是什麽樣子,落淚時是什麽樣子,生氣時是什麽樣子,悲傷時是什麽樣子。


    皇爺爺和哥哥們一直待我很好,這宮裏也從未有人虧待過我,隻是,他們從來也不知道,我的心裏總有這麽個疑問和遺憾,因為,我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


    話聲中透出無限的蒼涼,此時此境,更是讓人生情,我心下也是淒然。


    “而你,”她淡淡一笑,“至少知道自己的母親長的什麽模樣。


    不是嗎?”看著眼前的君子蘭,她的眼光中有一絲眷戀和了然,“宮中這許多人的眼光和議論,你都能不在意,我是極為佩服的。


    其實你和我何嚐不是一樣,都是寄居在宮中。


    等皇爺爺將我們許給了誰,搬出宮去的那日罷了!隻是,人生在世,隻不過短短一瞬,開心也是過,不開心也是過。


    但有許多煩心事,又哪裏能記掛得了這許多?如果真能不在意,那又何必把它放在心上,隻生生折騰了自己,卻讓真正關懷你的人為你傷心?”她素來冷冷的,對人接事雖然禮貌,卻少了一份親近。


    今日這番話,卻顯是出自肺腑,二人之間僅剩的生分頓消。


    我心下感動,不禁笑道:“原來是我小家子氣,勞姐姐為我擔心了。”


    她聽聞此言,搖頭嗔道:“你這麽說,倒是怪我多嘴了?我對你說這些話,是以為你和我是同道中人,不忍看你寥落下去呢!”我見她如此,遂正色道:“‘朝榮殊可惜,暮落實堪嗟。


    若向花中比,猶應勝眼花。


    ’這詩不是姐姐最喜歡的麽?不必歎息,笑看花開花落,不也是你告訴我的麽?請姐姐放心,小七雖然淺薄,可是看淡該看淡的事,這個還是能做到的。”


    說著說著,隻覺得心裏豁然開朗,這段時間種種煩擾心神之事,忽然都已不再重要。


    不禁攜住她手,說道:“姐姐!請你放心。”


    她微微一笑,臉上神采燦若朝霞,喜道:“我原也知道,你是極聰明的。


    珍惜自己,才是對愛護自己的人最大的眷顧,這個道理,難道你會不明白麽?”自那日後,我和傅以柔關係越加親近。


    在這冰冷的宮中,除了盈香,她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洪武三十年的年末,就在似乎終年不化的積雪中慢慢過去了。


    宮中筵樂不盛,皇上也再未召見我。


    除了傅以柔外,我在宮中,竟是很少再有機會見到其他人。


    轉眼,就已是洪武三十一年。


    敬請收看下一章:九、離別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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