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暮雪(上)心中百轉千回,一時無法理清思緒,隻皺眉道:“你麽做?”她大聲笑了起來,走到我身旁,卻壓低了聲音,道:“我要報仇。


    他日,我要親自用劍,刺進朱棣的心髒。


    我要讓他明白,天底下,還是有人不肯聽他的話;還是有人沒有忘記靖難帶來的痛苦和恥辱;還是有人,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能力,讓他夜不安寢!”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眼中神色卻是淒然。


    我低聲道:“可是你這麽做,並不能得到快樂。”


    她淒笑道:“從朱棣攻進南京那日開始,從皇上失蹤那天開始,我就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快樂。”


    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我失去的,我要自己去拿回來。


    老天既不可信,就要依靠自己。”


    她的聲音平靜,卻冷冽如冰。


    我心中酸楚,伸出手去,輕輕拉住她手,低聲道:“姐姐,忘記仇恨,忘記那過去的一切,難道不好嗎?”她猛地摔開了我手,厲聲道:“不許你這麽說!”目光凝視著我,良久,才漸漸轉緩,低聲道:“你為什麽要來這裏?是想接我回去麽?是想代替我,犧牲自己去和親麽?”我低低道:“是。”


    她搖頭微笑了起來,道:“小七,你還是這麽善良。”


    將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卻是轉頭望住站在一旁的朱高煦,道:“殿下,你為什麽要陪她來?”朱高煦淡淡一笑,道:“因為我喜歡她。”


    他的聲音坦然誠摯。


    回答的也是幹脆利落。


    我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


    二人目光對視,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傷。


    以柔無言地點點頭。


    手溫柔地撫著我地肩膀,低聲道:“小七,你真幸福。”


    歎道:“太子為了你,甘願冒著被他父親斬斷雙腿的危險而為你求情,而漢王殿下為了你,又遠赴千裏。


    不顧生死,與君相隨。”


    雙手滑落下來,握住我手,柔聲道:“你回南京吧。


    不救我和太子殿下,你必定是不安心。


    可是我並不需要你來救。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義無返顧,也絕不肯回頭。”


    我抬起頭來,凝望著她。


    她地麵容依然明麗。


    卻多了當日未曾有的剛毅和滄桑。


    她的微笑淡然,眼中的神情,是如多年前一樣的關懷親切。


    心中疼痛,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低聲道:“姐姐!”她輕輕擁抱住了我,俯在我耳旁輕聲道:“要憐取眼前人。


    記住了。”


    伸手將我一推。


    低聲道:“殿下,帶她走吧。”


    朱高煦點了點頭,抱拳道:“公主保重。”


    伸手將我拉到身旁,帶我出了帳去。


    我眼中含淚,回頭望去。


    帳幕已落,眼前惟剩灰蒙蒙的一片。


    幕中響起幾聲寥落地琴弦撥動之聲,一個清麗動人的聲音低低吟唱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


    酒宴歌席莫辭頻。


    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聲音漸唱漸低,到最後,惟剩輕輕的歎息聲。


    我眼淚怔怔而落,心中傷痛無比,朱高煦將我攏於懷中,柔聲道:“不要難過了。”


    我垂淚道:“她明知道時光短暫,韶華易逝。


    她明知道落花風雨,春光不久。


    她叫我憐取眼前人,可她卻犧牲了自己!為了一個獨自離去的人,葬送了此生最大的幸福!她這麽做,到底值不值得?”他溫柔的拍著我的肩膀,過了良久,才輕聲道:“也許她覺得,這,才是她唯一得到幸福的方式。”


    風,漸漸地肆虐起來,吹得地上的雪,都微微飄揚。


    山腳下的營帳,在火光中顯得遙遠而渺小。


    冷風夾雜著地上的殘雪,吹拂在身上。


    二人在風中癡癡而立。


    我低聲道:“咱們要去哪裏?”他微微一笑,目光溫暖地看著我,緩緩道:“你想回南京,是不是?”我回頭看他,他眼中地溫暖,驅散了此刻的冰冷。


    心似乎被慢慢融化、融化、融化……柔軟到無可複加。


    輕聲道:“倘若皇上怪罪下來,你怎麽辦?”他微笑道:“咱們一起承受。”


    “倘若皇上不肯咱倆在一起呢?”“我可以等。


    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六十年……直到咱們倆在一起。”


    他微笑道:“會有那麽一天地。”


    我低低歎了口氣,與他雙手交握,快樂而滿足。


    生命是如此的漫長,這樣看不到盡頭的一條路上,原本,我是走的多麽孤單無望。


    可是此刻,終於有人與我相伴。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這樣的感覺,原來,就是相依為命。


    ————北風卷地,胡天飛雪。


    草原的雪,總是這樣漫天漫地飄落下來,便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夜十分的寒冷,我裹緊了身上的狐裘,縮在帳篷邊,看朱高煦生旺了火。


    火光掩映之中,他的麵容,忽隱忽現。


    雪花緩緩飛舞,落在二人的身上,衣服上。


    他回頭朝我一笑,走了過來,坐在我身旁。


    伸手輕輕為我撣去了落在發上的雪花。


    二人彼此相依而坐。


    天色微瀾,玉圃花飄。


    他忽然輕輕一笑,道:“綠蟻新酒,紅泥小火爐。


    假若此時能有這樣的意境,我倒也真想問一聲‘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樣的話了。”


    笑聲昂揚,眼神明亮。


    我不禁微笑道:“白居易的詩,總是平易卻醇濃。”


    他斜靠在帳篷的柱子上,昂首看天,緩緩道:“咱們南京的雪,卻比不得這塞外的雪。


    即便北平的雪和它比起來,也是少了一份豪邁爽朗。”


    我燦然微笑,點了點頭。


    又笑道:“倒是江南的雨,和它倒有相似之處。”


    他道:“怎麽?”我微笑道:“雨是江南的靈魂,雪,卻是塞北的生命。”


    他轉頭靜靜地看著我,綻顏微笑,歎道:“的確是這樣。”


    他笑起來:“就如同你,似乎天生就屬於江南。


    那樣的清麗婉約,恬淡靈秀,不染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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