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她有過孩子?


    剛剛是危急之時,容不得多想,可是便是現在,隻要一靜下來,那猜測便是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許是將她當寵物久了,他這乍然一聽,隻覺得這話萬分刺耳,有些難以承受。


    他的寵物,居然還有孩子?


    明明是少女一般的年紀,明明是雲英未嫁的少女玲瓏有致的身形,隻要稍微靠近便是可以嗅到一股專屬處女清新潤澤的香氣,又哪裏會有什麽孩子?


    是幻覺?


    可是若是真的中了什麽幻術,他又哪裏會看不出來?


    絕對不是幻覺。


    否則,她的情緒怎麽會流離在崩潰的邊緣。


    這樣脆弱的她,似乎預示著她曾經的經曆:有些不同。最終所指的,莫非是,她的前世?殘風的手指微微停駐。


    如若前世……這反應倒是說得過去了。


    指尖接觸之下,細膩的肌膚微涼,仿佛是置身在桃花水畔,遙遙悠悠的沒到盡頭,就引得人不斷的沉醉,沉醉在這一片溫柔的蕩漾之中……


    他兀的收回了指尖,轉頭細細的看著她,從眉色到唇角,都未曾落下一分。腦中再次提及到了一個念頭:如若前世……


    這樣一想,似乎眉間的神色都不再是熟悉的,透著分分疏離和陌生。


    是的,她的前世,他真的一無所知。


    雖然他知道她的來處。


    可是,那又如何?單單知道這些,算不得了解一個人。其實,原本不殺她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那雙眼睛。


    雖說臉上是在不停的討好的笑。


    那雙眼睛卻沒有笑,像是孤寂的一片冷月,所有的掩蓋色都遮不住她原有的光輝。碧海潮生自從啟動以來,每十年便是會送一個能帶動天輪的人進來。


    而至於那些人最後如何,他是未曾關注的。


    可是即使是這般,他也是至少知道結果:不強則死。所以,他不斷的提醒著,催促著她。不強則死,這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殘忍而冷酷無情。


    在碧海潮生裏,他已見過了太多的爭鬥,利益趨勢,導致血腥。在此修煉本就講究個清靜無為,卻是無數的血腥不離手,這樣自然離取大道還遠得很。


    可便是每人進來,都是為了變強而努力。


    這變強的後果是如何?


    殘風也不甚清楚,可是他至少知道不強則死,這便是他催促她的緣由。隻是,自己好似正在偏離自己的初衷。


    隻要她有危難,他便是不得不出手?


    自己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受了她的影響,一顆心,逐漸煩躁不安了?甚至不惜丟下手中正在進行的一切事?想起此次出門前,師尊近乎青筋爆漲的臉,殘風的眼神暗了一暗。


    他,忤逆師尊了。


    這麽多年,雖說由於自己的來曆,他素來便對那幾個老頭沒有什麽太大的尊師重道之感,可是從來也沒有這麽直接的逆了他們的意思,甚至不惜這麽直接的告訴他們,他要出來尋人,有急事。


    門派任務隻有兩日時限,作為弟子,他著實不尊了。


    而且,很明顯的,這份不尊是因為她落酒酒。


    難道,自己對她真的是有些不同的?但是,怎麽會不同?殘風眼神閃爍幾分,逐漸露出一絲與平常不同的魅笑來。


    即使自己的寵物算是尤物,可是姿色,也並不是什麽獨一無二的。上古九尾妖族都並未惑得自己一絲心神,而這寵物。


    也不過是因為是寵物罷了。


    自己救她,不過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寵物……這樣的寵物一次次的搭救,也不過是因為:被別人虐了,終究是有些掃了自己的麵子的。這便是一切行動的緣由了!


    殘風明了!


    她既然是自己的寵物,還是自己虐為好。別人,都沒那資格!


    這麽一想,殘風心中的煩躁之感頓去了不少,凝視著失去血色的唇瓣,他便是站起身來,甚為小心的在四周撒了一圈不同於以往的白色粉末,然後才轉身朝著另一邊走去。


    待得悉悉索索的回來之時,他手中已然多了一個盛著水的荷葉。


    白色晶瑩的水珠子由碧綠的荷葉襯著,十分好看。


    殘風翩然一躍,已然穩穩停留在落酒酒的麵前,水亦未撒一滴。而後,他蹲下身來,將落酒酒扶在懷中,荷葉送至嘴邊。


    “不……”


    尚且在昏迷之中的落酒酒仿佛陷入了某個極度的夢魘,一絲一毫的水都未曾吞咽下去。仿佛在下意識的抗拒著什麽。


    “是在抵觸麽?”


    “是覺得這世間生無可戀?”


    “落酒酒,你的命,可是我的。”


    “想要不活,可是得獲得我的同意。”


    “哪怕是去黃泉……”


    殘風的指尖上揚,這一荷葉盛滿的水,便是全數停在了半空之中,而他便是手持荷葉,輕輕含著一口水,俯下了身來。


    ――


    “落酒酒……”


    “落酒酒……”


    一個飄渺的聲音。


    落酒酒抬眼,這是一片迷霧。太濃,太厚。看不清前處如何,也看不清後麵如何……隻是能淺淺的看到一些光。


    一片片,閃爍著的紫色的光。看上去有些柔和,又有些詭異。


    “是誰,是誰在叫我?”


    “是我!”


    迷霧中看不清前麵的方向,落酒酒嚐試著邁出一步,兩步……


    “你是誰?你出來!”


    “我是你……”飄渺的聲音帶著一些遲疑,但是語氣卻是極為肯定的。


    “我?”落酒酒睜大了眼,張開的手臂在迷霧之中不斷搜索著:“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是我?”


    “我是你的一部分。”


    “一部分?”落酒酒站定。風,緩緩的掠過她的手臂,帶來一種潤濕的感覺。這四周的霧氣似乎是能隨著人走而移動的。照著這個規律下去,她也是看不見那聲音的來源的。


    “是的,我是失去了孩子的你。幽閉的,曾經被你選擇自我保護而放棄的你。”


    “失去了孩子?寶寶?”落酒酒聞言,突地胸口便似被大鼓錘擊了一般,悶哼一聲便是蹲下身來。


    是的,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想起來了麽?”迷霧漸漸散去,一個虛影自遠而近:“你不是要逃避麽?”


    “我……”落酒酒抱住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陰冷而潮濕的風,忽的吹散了她的發絲,她惶恐的瞪大了眼,世界就此忽的一片漆黑。


    像是極其腥臭的氣味,從不知名的角落裏散發出來。


    她首先看見了自己的發絲,亂糟糟的,像是已經打結了許久了。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的胳膊。


    菜色的猶如隻有骨頭一般,絲毫都沒有肉的胳膊。


    她微微動了動,身後擺放的物體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然後便是有灰塵落下來。這裏原本就是倉庫,而她便是在這裏蹲坐著。


    明明隻有那麽一個小物體的空間。


    她便是在這裏蹲坐著,甚至甚至都不能完全的舒展開來。


    隻要一動,便是會觸動頭頂的物體。


    所以,她不動。


    隻是蜷縮著,將破舊的不堪的衣物一把抓到自己的身上蓋著,然後隻露出一雙小獸一般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橘黃色的屋子。


    身後是一塊冰冷的木板,原本木板上有著上翹的木屑,可是經過多年的磨礪,那裏早已經一片平坦。


    她探出手來,努力讓自己的身子朝著外麵傾了傾,這樣,恰好可以看到對麵開著橘黃色燈的屋子。


    夜色淒迷。


    後娘的調笑聲像是一尾毒蛇,隻聽著,便是慢悠悠的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忽的大聲喘氣,抬起一雙已是猶如赤紅般燃燒的眼,將小小的指甲直直的攥進了土裏。


    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那指甲漸漸的鮮血粘稠,就好像黏住了肉一般。


    燈忽的熄滅了。


    那房間裏傳出原始的律動之聲,女子的呻吟,男子的低吼像是暗夜之中原本就有的切合。


    小小的胳膊忽的動了動,她抬起手來,抓扯了下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眼轉向倉庫的另一邊,抿著唇淺淺笑了一下,低聲道:“媽媽。”


    無人回答。


    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她卻繼續兀自笑著,直到笑出淚來。也隻有看向那一邊,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樣的時日,她一點都不曾陌生。藏匿著,直到夜深人靜,她便是會出來覓一些吃的。哪怕是嗖的,臭的。


    這一切在她看來都是那麽的自然而然。


    她想陪著媽媽。


    她知道真相。


    那些年,她便是這麽整夜整夜的盯著那一盞橘黃的燈,指甲一次次的攥進泥土。倉庫狹小,仿佛已經沒有人記得這裏還有藏有這麽一個三歲大的孩子。


    也仿佛是刻意被人忘記著。沒有人會到倉庫裏。


    那個女人亦不會。


    仿佛誰都不會知道:倉庫那邊,還埋著一個一直被報了失蹤的女人。


    除了他。


    一個懦弱纖細的少年。他總是每每停留在她所在的位置,靜靜的看著她露出來的眼睛半晌,不言一語。


    那雙眼睛,仿佛原本就有洞悉一切的哀傷。


    所以,在落酒酒一個人生活之後,她總是會如同小獸一般固執的保護著他。就如同他曾經停駐給了她一點點的溫暖一般。


    她懂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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