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抬頭,麵露苦澀,哀歎了一聲,“是為了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楊覺遠輕疑道。


    雲海點了點頭,目光緩緩自雪峰掃過,然後遙望遠方,似那霜雲之外的某處曾經發生過什麽,臉上現出哀思之色,“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聲音如水,緩緩流淌,故事如歌,輕輕蕩漾。


    山風微拂,吹動了霜氣寒霧,陽光傾灑,耀亮了山巔白芒。


    雲海講完了,楊覺遠沉默了,雜毛更是麵露傷感。


    故事很簡單,也很老套,不過是少年心性狂傲,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人找到家來。


    一番交涉之後,來人揚言隻出三招,三招過後,之前之事一筆勾銷。


    少年一招之下吐血倒地,無力再戰,父親又因年事已高,壽元將盡,也是一招昏厥。最後一招已是無法招架,眼看著少年要死在當前,卻被一女子舍身擋下,而這女子便是他的妻子,他瞧不起、看不上的妻子。


    他沒想到他會如此,因為他讓他受過太多的苦、太多的氣,甚至曾經想休了她,因為她不配做他的妻子,她資質平凡,而他卻天縱英才,她相貌平平,而他卻英俊非凡,她無父無母,孤兒一個,而他卻是濟蒼山少掌門,未來的一派之長。


    可她卻義無反顧的用他嬌小的身軀擋住了那驚天的一擊。


    當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她的修為並不比他差,隻是不願意炫耀而已。


    當她渾身染滿鮮血靠在他懷裏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長得是那麽好看,隻是這些年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而已。


    當她說出讓他將她的骨灰送到東原[紫雲山]時,他才知道,原來她的身份是那樣的高貴,隻是不願讓他受到拘束而已。


    她是來報恩的,報當年在東原一個少年給了饑腸轆轆的她一個饅頭的恩。


    用她自己來報恩,不論多苦、多難,他從未後悔過,因為這是她的決定。


    決定的事便絕不後悔,即便家人的反對,甚至為此將他剔除出家門。


    雖然她那時才七歲。


    敵人走了,父親醒了,少年也重新站起來了,可懷中的那個嬌軀卻在慢慢的變涼。


    她緊閉著眼,再也看不到天邊的浮雲,即便她以前常常的坐在院落裏仰望天空。


    她緊閉著眼,再也看不到漫山的綠草紅花,即便她以前最喜歡在花叢綠樹間翩翩起舞。


    她安靜的躺在了峰頂居所內那張早已存放了很久,他們結婚時本應該用的大紅床上,臉上平淡安然,沒有一絲歡喜,即便她曾經無數次想象著躺在這裏睡覺的滋味。


    他守在她的身旁,想盡了一切辦法,隻是不想失去她。


    他明白了她,他也懂了她,他明白了她對他的愛有多深,他也懂得了她對他是多麽的重要。


    辦法得到了,是[紫雲山]送來的,可卻隻能保住他最後一口氣,不至於徹底死去。卻還是無法讓她醒過來。


    因為這一點[紫雲山]也辦不到。


    時間就這樣流淌,在不斷的打聽、詢問中流淌,直到一百二十三年後的如今,他得到了一個方法,便是【奪魂丹】。所以他去了地宮,也得償所願,得到了【奪魂丹】。


    可卻依然無法救醒她,因為還差一味藥引。


    一株名字叫做‘血珠草’的藥引。


    楊覺遠目光自山巔轉到雲海臉上,默默的看著這個為了一件事苦苦熬了一百二十三年的男人。


    故事真的是很簡單,也很老套,可卻令人不能揮灑,那一抹飄血的倩影仿佛深深的印在腦海中,無法抹去。


    雲海是可憐的,也是可恨的,一個對他那般好,甚至不惜性命的女人,他不懂得珍惜,等到他悔悟時已是萬事皆休,沒了機會。所以他很可憐,也很可恨。


    他又是幸福的,因為有那麽個女子,不是為了他的名,他的利,他的未來,隻為了他這個人,而寧願舍身,如此如何不算幸福?


    山風依舊輕拂,陽光依舊傾灑,可在場的三人卻都沉默著,或許是沉浸在故事中無法自拔,又或許是陷入追思裏不能自控,但卻是真的沉默著,整個院落裏在動的,除了冷風、寒氣,便是楊覺遠與雜毛身上的毛發還有雲海身上的袍服。


    “血珠草你拿去吧!我們什麽都不要,你拿去就你妻子去吧”不字過了多久,又或許不長,雜毛的聲音突然響起,隻是平時尖細的聲音卻帶著一絲沙啞。


    楊覺遠回頭看向麵容悲戚的雜毛,向他點了點頭,而後抱拳對雲海道:“既然這株草能救人一命,那雲道友拿去便是,我兄弟二人絕不會做些奇貨可居、趁火打劫的事來。”說完將手向前一遞,手中托著血珠草。


    雲海深深的看著楊覺遠,而後又看向雜毛,蒼白的臉上露出驚詫之色,朗目中精光閃動,片刻後麵色再次一整,抱拳當胸,高聲道:“兩位道友今日之恩德,雲某絕不忘懷,日後若有所用,隻需一句話,任憑刀山、火海,雲某絕不相負。”說完竟是指天為誓,起了誓言。


    楊覺遠與雜毛沒想到雲海會如此,要知道修行之人乃順天而求長生,悟道而達永恒,這誓言是萬萬不能輕起,不然若是違誓必遭天罰。


    雲海既已起誓,他們倆自然更是無話,便將血珠草交於雲海。


    雲海手托血珠草,臉上難掩激動之色,心中急切,像要趕快其要與妻子服下,便向楊覺遠二人告辭,可剛剛抬腳欲走卻有轉身停下,思索片刻道:“二位道友用過午飯後便可到山頂去參加大會,隻要有看中的或者需要的盡管開口,所有一切,雲某包了。”說完拍了拍楊覺遠的肩膀,一副感激模樣,然後轉身上山,其腳步飛快,轉眼消失於寒霧冷霜之中。


    楊覺遠望著遠去背影,笑了笑,低聲道:“倒是個可交之人。”


    雜毛卻拉了拉他,情緒低落的說道:“可我們怎麽辦?難道就這麽回去?”


    “不是你說把血珠草給他的嗎?怎麽現在後悔了?”楊覺遠瞪著虎眼驚訝的問道。


    雜毛縮了縮脖子,呲牙道:“倒不是後悔,若是能幫他一下,一株草算什麽?可我們怎麽辦?難道真的記他賬上?可他雖然說全包了,咱們也不能那麽做吧?”


    “哈哈哈……”楊覺遠頓時大笑了起來,而後拍了拍雜毛腦袋,沉聲道:“當然是記他賬上,你若不如此,他會不樂意的。”


    雜毛歪了歪腦袋,抖了抖嘴邊長須,兩隻豆眼來回轉了半晌,疑聲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就準備伸手拿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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