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穿越暗夜的蒼茫,悠悠的聲音在帳內悠揚響起,飄揚至遠方。


    淺水清輕聲說道:“偉大的熊王穆沙爾,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你說。”


    “四十年,熊族有多少人口?”


    “二十萬。”


    “那麽現在呢?”


    “一萬。”穆沙爾回答這個問題時有些很不甘願。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雖隻有一萬餘人,卻勝似十萬人。”


    淺水清笑著點點頭:“沒錯,雖隻萬人,卻勝過十萬人。不過可惜,還是隻能和十萬人比,而不是二十萬人,三十萬人。”


    穆沙爾瞪起了雙眼:“你這是什麽意思?”


    淺水清微微一笑:“我隻是想問一下熊王,到底是什麽,讓熊族的人口凋零若斯?”


    這個問題,令穆沙爾楞然。


    是啊,到底是什麽原因,讓熊族的人口凋零到了這個地步?淺水清向所有的熊族人提出了這個困擾了他們很多年的疑問


    “四十年前,熊族的人口在最輝煌的時期,曾經達到二十萬人的規模。你們驍勇善戰,悍猛絕倫,不畏死亡卻也不服約束。天風帝國的號令,你們根本不予理會,雖居住在這片草原上,卻以草原之主自居。可惜你們不是真正的馬上民族,甚至就連當地的土族和馬匪都不容你們。而即便是數十年馬匪們最強大的時候。。。。也從未以國外之國而自居過。”


    “因此,甚至不用天風帝國出手,你們熊族人自己就和草原各族殺得不可開交。”


    “那是一場綿延了數十年的民族與民族之間的對抗,沒有浩大的戰爭,卻有著每天都在發生的小規模對抗。你們熊族人以自己種族特有的團結和勇猛,總是能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可同時,你們的子民卻越打越少。”


    “草原上的民族太多了,人也太多了。”


    “熊族人每戰必勝,打下了不世威名的同時,卻也每戰愈弱。直到今天,熊族已經隻剩下萬餘人的規模,你們依然固守著自己原有的生存與生活方式,不停地戰鬥,掠食,和死亡。但是你們,已經早不再是這片草原上的霸主了。”


    “帝國是聰明的,他們並不輕易介入那場民族紛爭中,而是任其在內耗中削弱,並在適當的時候出手,阻止一個可能出現的強大的種族。今天,熊族的餘威猶在,卻沒人真正再怕你們。”


    “你們的人。。。太少了。”


    隨著淺水清淡淡的話語,一句句隨著風輕輕傳來,飄至眾人的耳中,一副長達數十年的血肉戰爭的長卷,就這樣被他輕輕地鋪展開來。


    無數的鮮血飄灑,勇士們的怒號在戰爭中激烈昂揚。戰爭的號角總是響個不停,熊族,這個天生的戰鬥民族,從未有一年停止過作戰,而未有一刻的機會休養生息。


    他們的戰士越來越英勇,他們的民族卻越來越弱小。


    所有的人,都開始沉默了。


    這是熊族永遠的痛。


    英勇無畏的戰士,是這個民族賴以生存的基點。連綿不絕的戰爭,卻是種族削弱的罪魁禍首。


    坐在這裏的每一名戰士,幾乎都有家人死在那一場場戰事之中。


    穆沙爾的嗓子象是冒了火一般,吐出幹涸的字眼:“沒有戰爭,就不會有熊族今天盛傳的威名。沒有我們熊族的戰士,也不會有現在我們的家人安康的生活。熊族,不可能遠離戰爭,一個沒有強大戰士的民族,沒有立足於這個世界的權利。”


    淺水清一笑:“我沒有讓你們遠離戰爭,我隻是告訴你們,你們戰爭的方式有問題。”


    霍!


    穆沙爾再度站了起來,帶出一片虎虎風聲:“你是在指責我們不會打仗嗎?”


    淺水清一笑:“天風人也是年年打仗,可為何天風帝國,征戰百年,卻越打越強大?”


    這個話題,令穆沙爾為之一楞。


    “一千年前,國之大事,惟戰與祀。不過到了現在,人們早已經拋棄了向那虛無飄渺的神求助的習俗,轉為務實農耕與商業往來,惟有熊族,卻保持著千年流傳下來的習慣與傳統。充沛的國力,是戰爭可持續發展的有利前提。這一點,相信熊族人也明白。不過可惜,天風人能做到物善其用,熊族人卻做不到。熊族人太排外了,你們有著這世上最強的戰士,所以你們驕傲,你們以為憑此就可以打遍天下。可是天風人不同。我們善用一切手段來增強自己,最重要的是,即使是在戰爭期間,我們也從未放棄過對民生的關注。”


    說到這,淺水清屈起自己的四根手指。


    “知道這個數字代表著什麽嗎?”


    眾人皆是一楞,均搖頭。


    “一百五十萬兵力,四千萬總人口,占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四都不到。其中一百萬士兵為地方駐軍,受地方供養。近十年戰爭,更是未有一場戰爭超出過二十萬以上人的規模!這就是天風帝國的兵民比例與用兵數字!”淺水清大叫道。


    “再看看你們熊族!不過一萬二千人口,三千名戰士!占據了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口基數!這意味著什麽?以平均壽命六十歲計算,一個國家可以用於作戰的成年男子以十五歲到四十五歲計算,也就是說可用於作戰之男子隻有整個總人口的百份之二十五左右!而你們,竟然所有的成年男人全部做了戰士!這意味著在沒有戰爭的年代裏,熊族就隻有餓死的份!這意味著每戰死一名戰士,熊族的人口基數就在下降一員!就算你們的女人再能生,隻怕也頂不住這樣巨大的消耗!以這樣的速度消耗下去,我甚至可以斷言,熊族最多再過十年,就會徹底消亡在這個世上。曾經的無敵傳說,也隻能是淪為一場笑談,供後人瞻仰而已!”


    “為什麽天風帝國可以征戰百年,卻越打越強?為什麽飆悍英勇的熊族卻越打越弱?這就是原因!!!”


    淺水清的大喝,令所有熊族人聽得目瞪口呆。


    那是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個關於兵民比例的問題。


    而事實上,兵民比例,其實是一個國家的頭等大事!


    為什麽封建時期,經常會有所謂的封建大帝國的出現?其很大原因,就在於這種兵民比例上的體現。


    從數學上,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果。


    即:邊疆擴大一倍,領土麵積擴大十倍。


    舉個例子:假設邊疆領土長度為正方形麵積,邊長十公裏,則領土麵積一百平方公裏。


    邊長一百公裏,則領土麵積為一萬平方公裏。後者的增長硬是比前者要多了一個0。


    而就是這個多出來的0,決定了一個國家的強與弱。


    軍隊的意義,在最初期就是守衛邊疆,保家衛國。他們不事生產,通過出售戰爭技術來為自己獲取酬勞。百姓付出一定的的勞動成果,來聘請這種武力護衛。


    而通過上述的計算法則,我們可以看到,越是疆土遼闊的帝國,越是可以通過降低兵民比例而擴大生產,促進商貿。在方圓一百平方公裏,邊境十公裏的土地上假設需要一千名士兵守衛邊疆,那麽國土一萬平方公裏,邊境一百公裏的土地上,卻隻需要一萬名士兵來守衛邊境。其戰力在同比增長,其兵民比例卻大大下調了。相對的,百姓們所需要付出的,也就更少了。其國力增長也就大大加快了。


    正如淺水清所說的那樣,這正是天風帝國強大的一個很重要原因。


    他們好戰,尚武,卻並不全民皆兵。這為他們帶來的是可持續發展的計劃。


    天風帝國為什麽要拿下止水?除了這鞏固後方的需要外,還有就是可以抽出更多的兵力用於其他國家。而他們的兵民比例,需要的糧食用度等,卻又可以再一步下調。


    聰明人,永遠把戰爭當成一種賺錢的工具。通過這種燒錢行為,為自己博得更多的利益。


    當然,這種政策製度也和天風帝國周邊的地形態勢,政治環境有很大關聯。


    畢竟一個政策,從不可能單獨存在。


    但是熊族不同。


    熊族永遠不缺少勇猛的戰士,但他們卻連一個最基本的民生政策都製訂不出來,這,或許就是這個善戰民族的悲哀了吧?


    他們的祖先,曾經依靠強大的戰事和無往不利的戰績為熊族掠奪得到過大量的財富,從而使熊族人信仰戰爭。然而,他們卻發現同樣是戰爭,正在使他們走向一條種族滅亡的道路。


    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


    穆沙爾有些困難地咽著唾液:“熊族的兄弟,隻會打仗。”


    “可打仗未必就能為你們帶來足夠的財富。我記得,四個月前,熊族曾經有過一次劫糧的軍事行動。可是那次,你們失敗了。”


    穆沙爾長歎一聲:“又死去了很多兄弟。”


    “在我看來,熊族的每一個戰士,都是無價的寶物,可惜,卻缺少一個能用好他們的族長。”


    穆沙爾大眼狂瞪淺水清:“混蛋!你是在指責我嗎?”


    “不,我是在告訴熊族缺什麽?”


    “缺什麽?”


    “劍鞘。”


    劍鞘?這個回答令大家都些吃驚。這是什麽意思。


    淺水清微一揚眉,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熊族之勇猛,就如那出鞘之利劍,縱橫來去,肆虐張揚。然而利劍無鞘,終日受那風吹日曬雨打霜侵之苦,歲月一長,怕也是免不了要鏽鈍。每日磨劍,固然可以使劍鋒長盛,卻不知道劍愈磨愈短,兵愈磨愈小,最終還是不及一把劍鞘的保護來得實在。”


    他看著穆沙爾,緩緩地說道:“所以,熊族缺的,就是那把可以罩在你們的外麵,保護你們不受風雨侵蝕的劍鞘。”


    淺水清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白了。


    熊族不缺猛士,但除了猛士,他們一無所有。他們惟有靠打仗才能生存,可是即便打仗,他們也缺少炮灰。


    有些時候,有些戰爭,並不是需要精英去打的。一些炮灰或許更適合這些任務。


    但是熊族的人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們是好鋼,卻並不總是能用在刀刃上。


    他們是一把純鋼的長矛,卻並不是什麽戰士都能揮舞得動。


    如果換作是帝國將領,他們會豪不猶豫地把這些好鋼變成一個個鋒利的槍尖,然後配上木製的槍柄,不僅可以減輕長矛的重量,同時也可以極大的增加戰力。


    熊族。。。他們做不到!


    淺水清繼續說:“熊族是天下利刃,若龍泉現世,縱是沒有好鞘護體,哪怕裹塊紗,包塊布,也是必要的。否則長此鋒芒畢露,辛苦了自己,嚇壞了別人,卻最終隻能在歲月中消磨掉那所有的銳氣。所以,熊族武士需要尋找一條新的出路。這條出路,不但要能為熊族的武士帶來財富,還要能為自己的戰士帶來有利的保障,再不用因為那些無謂的戰事,而白白消磨掉自己。至少。。。四個月前的那場搶糧之戰,再沒出現的必要。”


    隨著淺水清淡淡的話語,一句句道來,若暮鼓晨鍾,重重地擊打在熊族武士的心房。所有的熊族頭領都沉思著,思考著淺水清所說的這些東西。


    熊族的武士雖然悍勇,卻並不是個個力大無腦。他們雖不懂經濟,不擅民生,但對於一些問題的明顯的對與錯,總還是能看得清,聽得明的。淺水清的意思很簡單。


    熊族的生存方式,需要改一改了。


    那個時候,夜鶯和拓拔開山也早就停止了咀嚼的動作,聽著淺水清一個人在熊族眾人中侃侃放言,言辭犀利,語氣激昂,他就象一個演說家,將**帶給大家的同時,也為所有人帶來思考的必要。


    夜鶯悄悄對拓拔開山說:“這個家夥,是我見過的最能說的將軍。”


    拓拔開山悶聲低哼:“他勸降我的時候,說得比這還動聽。”


    夜鶯翻翻白眼:“那也沒見你投降。”


    拓拔開山哼哼著道:“那不一樣。熊族是中立的,天風和止水是對立的。”


    夜鶯想那你還坐這和淺水清一起吃喝,但想想又怕這話說出來起什麽反效果,硬是吞回了肚子裏去。


    這一刻,熊王穆沙爾向淺水清鞠了一躬:“淺將軍,我們承認你說得很有道理。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是希望我們加入你的佑字營,和你一起去攻打京遠城吧?”


    “是又如何?”


    穆沙爾詭秘一笑:“淺將軍,熊族要想壯大,就不能再死人了。攻打京遠城,我熊族猛士,恐怕會死傷不少吧?”


    淺水清哈哈大笑:“打不打京遠城是你們的事,我根本就沒有興趣。我來到這裏,隻是個熊族一個建議,一個可以讓你們的冬天不用再那麽難熬的建議。至於說加入佑字營嘛。。。不好意思,我的佑字營已經滿編了。再多招募你這三千人,怕是我這腦袋就得先被軍部砍了下來。”


    “所以。”他看著穆沙爾一字一頓地說:“我對招募熊族,毫無興趣!我來,僅僅是想給你們一個可以壯大熊族的建議。”


    。。。。。。。。。。。。。。。。。。。。。。。。。。


    篝火旁的喧鬧,停止了。


    風靜靜地送來凝重的氣息,籠罩在這片土地上。


    熊王穆沙爾走出了他的營帳,那裏,是數百個熊族的戰士默默地站立著。


    淺水清的聲音很大,大到足以傳出這片營帳,傳到這附近的幾十米外。


    很多熊族的戰士都聽到了淺水清的說話。


    不可否認,他說得很有道理。


    熊族,需要糧食,需要大量豐富的肉源,需要金錢來購買武器盔甲。他們還喜歡那富裕繁華的城市,那裏有很多新奇的好東西,可熊族都沒有。他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隻能從往來客商的口中聽到或看到一些關於它們的描述。


    可現在,連客商都來得少了,因為他們懼怕熊族的戰士。


    英勇的戰士,通常都不會太講理。狡猾的客商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欺騙他們,而他們,則隻會用拳頭來發泄自己的怒火,哪怕被打的客商未必就是那個欺騙過他們的客商。


    熊族。。。實在是不擅長和人打交道。


    沒有商業的民族,注定了缺乏活力,通過戰爭的掠奪,成為熊族唯一的金錢來源,那是半點不稀奇的事。


    淺水清來了,他帶來了自己的忠告,卻告訴所有人,自己對招募熊族武士毫無興趣。


    他就象是一個大善人,帶著微笑與財富,來到這野蠻荒涼的地方,尋找一批勇敢的戰士,增給他們無私的援助。


    這樣的善事。。。。天下又有幾人能拒絕呢?


    穆沙爾看看自己的戰士,他們沉默無言。


    歎了口氣,他負著手走回了帳中。


    “淺將軍,你說你有個建議,請問那是什麽?”


    這一次,他是誠心求教了。他不知道淺水清過來到底有什麽用意,但他知道,或許淺水清真能為熊族做些什麽。


    他需要的,是一個不用太多改變熊族的生存方式,卻能為熊族的壯大帶來契機的建議。


    他希望淺水清能提出的,正是這樣一個建議。


    下意識裏,他也相信淺水清,不會浪費這樣一個博得熊族信任的好機會。


    淺水清微微一笑:“為什麽熊族不能組成一支雇傭兵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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