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餘真人的到來到底沒有讓七奶奶的病情有任何好轉。


    夏小滿因著好奇,打著“曾同為中邪的病友,互相交流學習”的幌子,借著年諒的名頭著人去打聽餘真人給七奶奶用的什麽藥。


    結果答案讓她笑上了三天。


    高級神棍就是不同凡響的,餘真人極會因人製宜,聰明的沒有留下任何藥物,而是留下一個內裝神符的小錦囊,叫七奶奶隨身帶著。 聲稱,七奶奶邪魅入體,盤結於顱,非藥物可逼出,要拿靈符一點點削弱邪魅的法力,最終把邪魅拔出來,病根才能除掉。


    說得仿佛附體的妖孽是寄生蟲,要kao吃藥打下來;而這邪魅是風濕,隻能kao貼膏藥往外拔寒氣。 夏小滿笑到腸子打結。 就像某些號稱能治療疾病的磁性手鐲項鏈,其療效如何隻有商家和上帝知道一樣,這神符錦囊到底能不能驅邪,隻有神棍和鬼知道。


    餘神棍交代了三房許多話,最後總結起來中心思想隻有一句,治愈隻是時間問題。


    這就是最大的鬼話,就像紅樓裏那冰糖白梨妒婦方,——百年之後,人死了,那所謂邪魅自然就不複存在了。


    但年家似乎真的想將七奶奶的病交給時間來治愈,臘月十六祭祀一過,七奶奶便被送往京郊雲靜庵休養。


    這舉動悄無聲息的,連一直關注地九奶奶也是翌日得的信兒。 但夏小滿卻是當天就知道了的。 消息源自二夫人。


    十六祭土地的宴席上,二夫人特特點名叫夏小滿跟著進入鳴鸞樓伺候。 雖然依舊是人家吃著她看著,卻是某種身份的認可與說明——她夏小滿就此打上二夫人的戳,受二夫人庇佑。 至於她自己稀罕不稀罕這種認證,從來不在人家考慮範圍之內。


    這實際上並不是一件很受年家人關注的事情,二夫人疼年諒是合家皆知地,年諒眼下就這個一個妾。 大家都覺著,二夫人護著夏小滿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而因著數年來夏小滿一直性子怯懦不被看好。 所以在大多數人看來,二夫人這姿態隻是用來表達對三夫人調用她的人地不滿罷了。


    這事雖然並沒能引起什麽轟動,卻也達到了震懾目的,席間三夫人的臉色就一直不大自然,二奶奶和四奶奶祭家神那天就領教過了,倒是神色自若,但射向夏小滿的目光依舊別具深意。


    夏小滿隻覺得這事和自己不相幹。 完全是人家主觀行為。 二夫人現在罩她了,也不代表會一直罩下去,畢竟她隻是個外人,就連二夫人會不會一直疼年諒都很難說,哪裏輪得到她這會兒揚眉吐氣呢。 於是,她依舊是磨鈍了自己的眼神,磨厚了自己的臉皮,隨便別人瞧去。 她任誰也不瞅,低眉順目的專心從事布菜事業。 全然是馴良模樣。


    也不知道這模樣能唬得了誰,但想必二夫人對她地表現是滿意的,就在散席的時候,二夫人沒有叫夏小滿跟著年諒的小輦一起回去,而是要她同乘自己的小輦回長生居。


    便在路上。 二夫人言及七奶奶這會兒已是被送走了。


    夏小滿默然,她這幾天也曾想過七奶奶之後的命運,而現下的結果還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 對於瘋魔了的女眷地處理,她見過最多的版本是,大戶人家通常會找個偏僻的院子鎖其終生,其人便夜夜飲泣,啼如鬼哭,擾上這家幾年十幾年幾十年,最終成為一個傳說——還是鬼故事。


    對於七奶奶現下的情況,尼姑庵其實是一個不壞的選擇。 佛門清淨之地最宜沉寂心靈好生靜養。 七奶奶目前最需要的也就是放鬆神經了。 夏小滿沒分析過七奶奶地病因,這對她來說是無意義的事。 因為她沒可能出麵去給予七奶奶什麽治療。 但她也知道,一般的瘋子,大抵都是偏執狂,隻因一味鑽牛角尖,自己拐不出來了,這才會瘋掉。 如果能尋得清淨地,放鬆心情,慢慢走出誤區,也許就恢複清明了。


    還有一點是對比因素,七爺鴝鵒居裏太多妖精了。 這群人非但不會照顧七奶奶,怕還會緊著使壞,反正就算不會被她們給害了,也絕對得不到好處便是了,能躲出去也是福氣。


    隻是,七奶奶這歸期未免遙遙,論理自是病愈時回府,然也可能是窮此一生不複回還。


    夏小滿有些寬慰也有些唏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得點點頭,低垂了腦袋,免得做出不合時宜的表情。 二夫人瞧了,淡淡笑道:“如今好了,不必再憂心旁的,窮守著個院子,現下你樂意四下轉轉便隨意去吧。 ”


    夏小滿忙抬起頭,扯了個笑容,嘴上應著,言說謝恩,但心底卻十分不屑。


    原說不叫她出門,是怕半路上被抓去當鎮邪的苦勞力,可她沒出門,人家該調她過去,還是會調她——就如十三那天上午,豈是躲得過的?平白拘著,毫無收效。 幸而她素日裏也是個不大出門的,多說九奶奶那邊請了,過去湊個熱鬧,再就是到二夫人這邊請安罷了,所以說是拘著,實質上也沒悶成什麽樣子。 現在這般說,她沒啥實際好處,不過是白賣個恩典。


    二夫人聽著她感恩戴德,笑著不住點頭,而後話鋒一轉,道:“逛逛是好的,隻別沒的顧著自家散心,忘了你家主子地差事。 ”她笑容依舊,卻沒了笑意,目光灼然,道,“萬事,要以你家主子為先。 我瞧著你是穩妥地,當不會讓我操心吧。 ”


    夏小滿的笑容有點兒僵,可還勉強維持住了燦爛狀。 沒有立時握拳發誓表忠心,隻搬用了通用台詞,道:“夫人放心,滿娘省得。 ”


    二夫人瞧了她片刻,方垂下眼瞼,微微點點頭,不再言語。


    回到長生居。 二夫人並沒有下來坐坐,直接離去了。


    年諒瞧著二夫人地車遠去了。 笑著瞧了瞧夏小滿,剛待說話,那邊便有人來報大韋管家又拿了宅子的圖紙給爺過目。


    年諒點點頭,道:“叫進來吧。 ”又向夏小滿笑道:“滿娘去換了衣裳也過來。 ”


    這幾日年諒一直命韋棣四下裏尋合適的宅子,準備給紀家母子上京用的。 因他腿腳還不利索,出不得門,韋棣回來複述也總有模糊之處。 最後夏小滿隨口一句要不就簡單畫圖出來,正中年諒意思,之後韋棣便每日裏拿著尋到宅子的圖紙過來交差。


    對選宅子這件事,年諒表現出的熱情超乎夏小滿的想象,他不厭其煩地挑選,堪輿風水也要細究不說,更是挑剔房宅的每一個角落細節,完全不像是要租房子。 倒像要找個住幾輩子地房子一般。


    夏小滿疑心他這完全是精力過剩,閑極無聊。 年諒因著健康狀況欠佳,往年身體較好時,出去應酬的時候也並不多,若這病倒臥床,除了吃飯睡覺。 娛樂活動越發少了,大抵是看看書,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如此而已。 這回好不容易找著個事來做,便就這般若狂模樣了。


    其實夏小滿比他的娛樂項目還少,“原版”不識字啊,她可是連書都不能看的。 下棋她本身也不會,象棋隻知道行走規則,圍棋是連規則都不知道。 跳棋倒是會,可現下顯然不是搞跳棋或者撲克牌這樣物什發明的時候。 閨閣那些女工也不必提。 最終她隻找到一個勉強能打發時間還算有用的事情——打算盤。


    若以後能獨立。 打算盤算賬是必須學會的東西。 因而夏小滿拐彎抹角地讓小韋嫂子弄了個算盤來。 又和她學了怎麽使用。 夏小滿那還是小學時候學過的珠算,隻記得加法。 從一加到一百,結果是五千零五十,減法、乘除她都是不會的。 這回一次性學來,反複練習,消磨時光,也為將來做準備。


    夏小滿完全是因想閑著也是閑著,才把看圖紙當做打算盤之外的娛樂項目的。 韋棣尋到的宅子不是每家都會有建築圖紙,有時候拿回來的也是自行簡單幾筆勾勒,然後他口述一些,夏小滿幫著在圖紙上添改幾筆。 她從前學過工程製圖課,雖然當時不過是應付考試而已,過後工作中沒有應用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好歹一些基礎的還有印象,像畫宅子平麵圖這樣地完全算不上內行,卻也不會很外行。


    年諒看過夏小滿的輪椅圖紙,清晰明白,心裏是讚的,但並不覺得奇怪。 因為從前滿娘的繡品是極好的,花鳥魚蟲栩栩如生,雖然他沒見滿娘畫過花樣子,但是他深信滿娘隻是不畫而已,並非不會畫。 那些花樣子就在滿娘的腦子裏,就像他腦子裏裝滿了詩詞曲賦一樣,想用隨時都能用。 既然滿娘有能力畫出複雜地花鳥魚蟲花樣子,畫簡單的宅子圖還不是小菜一碟。 所以他也樂得來找滿娘瞧圖。


    夏小滿換了衣裳過去跟著看圖紙,經過一個來時辰的掰扯,韋棣今日拿來的三個宅子再次全部被否定。


    年諒略有些心急的樣子,夏小滿則滿不在乎的勸了一句,二夫人說的沒錯,人要正月裏才過來呢,還有半個月,滿京城還找不出個合意的宅子來?


    韋棣卻是不著急的,主子說不成,那就繼續去找,他心裏有數,反正肯定要住下來的,臨到時候沒得住了,也就沒這麽挑剔了,便什麽樣地宅子都住得,他現在急有什麽用!


    *


    翌日,九奶奶紅著眼圈過來地長生居。 一見夏小滿就帶了些戚然,道:“滿姐姐,七嫂子被送去雲靜庵了。 ”


    夏小滿瞧她那楚楚的樣子,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更沒法子先說自己已知道這事了。


    九奶奶也不是過來找安慰地,像是來宣泄的,感慨了好一陣子七奶奶命運多舛,而後道:“滿姐姐,我著人送了些東西去了雲靜庵,也帶了你和賢姐姐的份了,算是咱們仨給七嫂子的一點心意。 ”


    她口中的賢姐姐,是二爺的妾室潘姨娘。 九奶奶一向與七奶奶、夏小滿和這潘姨娘關係最為好。 但夏小滿和這倆人關係都平平,尤其與是這潘姨娘,不過是點頭之交。 隻是九奶奶習慣性把她的朋友都捆成一打說,就如現在,她送東西,帶著另兩個人的份,就把仨人當成一個整體了。


    夏小滿心下也感慨,她確是沒想過要送東西過去給七奶奶,——這又不是送監牢裏去了,缺吃少穿的,這是送去庵裏靜養,那雲靜庵她也聽茴香說了,是個極大的尼姑庵,條件應當不錯,況且既是年家送了七奶奶過去,就不會虧待於她。 她想是這麽想,但見了九奶奶這般行事,到底自愧弗如,自己的良善確是極為有限的。


    夏小滿道了句謝,就七奶奶的事,又開解了九奶奶幾句,描繪了個比較光明的前景給她聽。


    九奶奶頻頻點頭,末了拉著她的手喟歎道:“滿姐姐和賢姐姐都是極好極好的人,我常在想,若我家爺以後……的姐妹都如兩位姐姐這般當有多好,——七嫂子便是被屋裏那些刺兒頭氣的。 ”


    夏小滿嘴角有點抽抽,主母們自然都是希望妾室安分守己的,而做妾的則希望主母寬以待人,聽了九奶奶這話,想想七爺房裏那群妖精,再想想周母那日張口閉口罵“小婦”,哎,這一家子真誰都不容易。


    想到周家,不知道對於七奶奶被送走周家是什麽反應。 雖然夏小滿認為周家小門小戶攪不起多大風浪來,但是那日看周母那般利害模樣,想必也不會善罷甘休吧。


    誰知道周母是瞧著利害,並沒什麽真格的。 過後九奶奶打發送東西的人回來,言說周家也派人送了東西,哭了一場,並無旁的。 夏小滿免不了又唏噓一陣社會等級問題。


    之後的幾天,一直風平浪靜,七奶奶的謠言還沒傳起來就消失殆盡,很快就被忙著準備年節的人們遺忘了。


    然而,臘月二十,周家遞了狀子到阜澤府衙。


    一告年家七子年誼,縱奴行凶,毆打親家舅兄周天奎致傷。


    二告年家五子年訪之妻年武氏,惡言惡行,欺侮弟婦年周氏致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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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的夢想是,把掃雪壓在粉紅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寶貝兒搶來俺家玩,啦啦啦啦。 o(^0^)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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