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娘的指尖冰涼冰涼的,那涼氣直往他掌心鑽。


    年諒皺了眉頭,攥緊她的手,問道:“手怎的這般涼?”


    夏小滿被掐的一咧嘴,呲著牙道:“哎,你輕點兒。 ”


    年諒微鬆了些,仍攥著她的手,道:“出來怎的沒帶手爐?”


    “這兩步道兒我帶什麽手爐?!”夏小滿的手腳比起昨晚已是熱乎多了,自家沒覺出手涼來,這一沾了年諒溫熱的手,才覺得自己涼。 手被他握著暖暖的,也就不舍得移開了,反扣上手指,搭在他手上汲取溫度。


    暖閣裏暖和,是根本不攏手爐腳爐的,年諒便揚聲向外喊道:“茴香!”


    門簾一動,茴香探身進來,一眼瞧見爺握著主子手,忙低下頭,還在門外的那隻腳就不敢踏進來了,就這麽半擰著身子低聲問道:“爺有什麽吩咐?”


    年諒道:“你主子出門怎的不帶手爐?凍成這樣!你怎麽伺候的?還不快與滿娘攏個手爐來。 ”


    夏小滿忙道:“不用。 不關她的事……”


    茴香已是滿口謝罪,立時抽身出去攏手爐了。


    夏小滿皺眉向年諒道:“真不關她的事,你訓她做什麽?我手不是凍的,是……”她差點兒拖口而出生理期,生生頓住,險些咬了舌頭,微有些窘。 從前她可是能指使男友去幫忙買內衣和衛生用品的人,對一些事並無忌諱。 可年諒於她。 是夫?是友?是陌生人?可曾親密到毫無忌諱地地步?


    她頓住了,年諒不明所以,仍問:“怎的?”


    她瞪了他一眼,咬咬牙,還是道:“身上……那啥……喝點兒熱水過這陣子就好了。 ”


    年諒一愣,忽然想起昨兒當她在暖閣值宿,因著葵水來了。 茴香來回的不便過來……他尷尬起來,臉也有些紅了。 揉捏著她的手,窘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茴香送來了手爐打破了僵局,夏小滿雙手得以解放,捧過手爐,嗬了口氣。


    年諒穩了穩情緒,方道:“便是那葵……嗯……手也太涼了。 淤了寒氣對身子也不好,一會兒著人請大夫來瞧瞧吧。 ”


    夏小滿忙道:“不瞧。 沒事。 ”又道:“先前不也瞧了。 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叫喝藥……”


    年諒一笑,知道她是怕喝藥的,道:“總要先看大夫怎麽說,喝不喝藥的另論。 你原怎麽勸我養身子的?到自己這裏反不肯了。 你也當顧惜自己身子才是。 ”


    夏小滿手裏轉著手爐,笑道:“什麽事不都這樣,勸別人容易,勸自己難。 關鍵。 湯藥實在是太苦了。 ”


    論吃藥,她也挺佩服年諒這藥罐子地,天天喝藥,年年喝藥,眉頭都不皺一下,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味覺神經退化了。 怎麽就不怕苦呢。


    她不是不顧惜自己身子?天知道,她才是最注意健康的那一個。 不是肯不肯看大夫,實在是看不看都一個樣。 這群大夫她算是琢磨透了,都是對“忘憂散”地成分啊臨床反應啊啥啥都不了解,診脈診不出什麽來,就天花亂墜砸些專業術語,然後開些吃不好也吃不壞的藥,糊弄事騙銀子而已。 她得不著一點兒好,還得天天草根樹皮的喝著,身心受“苦”啊。 還不如紅糖薑湯來的實在。


    “良藥苦口……”年諒頓了頓。 道:“罷了,不愛喝藥也就罷了。 那這幾日。 便叫青櫻多煮個錦蛋與你吃。 補上氣血也就好了。 ”


    夏小滿搖搖頭,她要吃點兒茶葉蛋還行,水煮雞蛋實在膩味,道:“得,你可別糟蹋東西了。 我又沒什麽。 咱……能說點兒別的不?若沒什麽吩咐,我就回去躺著了……”總覺得和個男人糾結生理期問題,呃,囧,非常詭異……還是早點閃吧。


    見她臉上顯出不耐煩來,年諒也沉了臉,帶著些責備的意味,沉聲道:“滿娘。 ”


    夏小滿停下轉動手爐,認真瞧了他兩眼,她知道他是最恨別人將他好心當做驢肝肺的,但她這也算不上踐踏他那好心吧?她實在也是不耐煩了,隻道:“您好意我心領了還不成?就像我嫌藥苦一樣,真是不喜歡吃那些亂七八糟地,你就別逼我了成不。 ”


    亂七八糟的。 逼迫。 年諒臉色越發糟糕了。


    “滿娘。 ”他決定話攤開了說。


    滿娘素來不騙他,不想說的隻不開口,許多事,高興也好,委屈也罷,從不敷衍,隻悶在心裏。 現在,卻是有了不滿便想刺他幾句。 他原嫌她悶,現在又嫌她太尖利。


    有些事,也是紮在他心裏的刺,她不提,他也就當自家也忘了,不去想,也就不會疼。 可她偏提了,讓他無法忽視那根刺、那種疼痛的存在,讓他心裏格外難受。


    “滿娘。 ”年諒沉聲道,“灌藥的事,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不痛快,是我累了你,又護你不及,然那也非我本意,這你也是知道的。 這麽久了,你悶在心裏也不舒坦,便說出來吧,是責,是怨,我都不怪你。 隻別再這般,一時提起,一時怨憤;時時提起,時時怨憤,何日是頭兒?沒得熬苦得你我都不痛快。 ”


    啥?夏小滿覺得下巴哢吧響了一聲,好像是要拖臼……


    這話題也轉變的忒快了啊?!神七也沒這麽快!他這又從哪裏跳過去地呢?這跑題跑的也太離譜點兒!


    她按了按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撫平了抽搐的眉梢,愕然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啥不?”


    “滿娘?”年諒皺了眉頭。 “勿要言它。 ”


    夏小滿抿著嘴瞧了他半晌,歎了口氣,道:“你希望開誠布公談一談是嗎?好吧。 那就談一談。 我覺得,你想多了。 我說我忘了以前的事,真地全都忘了,沒騙你,包括你說地灌藥。 我也記不得了。 時時怨憤,完全沒這回事。 都不記得了。 哪裏來的怨憤?便是有心裏不舒服,也不是衝著你的,你不必多心。 ”


    年諒挑了挑眉,道:“是我多心?”


    “你心平氣和一點兒。 ”夏小滿撇嘴道:“我是實話實說,不是什麽責也不是什麽怨。 這次我不吃藥,不吃錦蛋,也和那事完全沒有關係。 是因為幹脆吃就不下去才不樂意吃的。 這點我是沒悶在心裏的,想到就說了,倒被你誤會。 我說過,你可以選擇相信我或者不,我隻選擇說實話。 ”


    “我沒不信你,滿娘。 ”他歎了口氣,剛要往下說,卻被她打斷。


    “其實也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事。 ”她覺得身下沒血了。 倒似所有地血都湧上來,衝到腦子裏,“是你心裏老裝著這件事。 我忘了,你沒忘。 所以你會神經過敏,即使我沒提那事,你也會往那上麵想。 你覺得我時時怨憤。 其實時時怨憤的是你。 ”


    她拔出了那根刺。


    沒有血也沒有膿。 他還是疼得吸了口氣。


    是。 青槐地事,滿娘的事,他有太多地怨憤,所以才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也應該是滿懷恨意的。


    她忘了。 他忘不了。


    “以後我說話會注意。 ”衝動是一瞬間地事,夏小滿的血流回來了,人也就清明多了。


    其實人和人之間若沒個溝通,互相猜忌才是最麻煩地,說開了反而好。 隻是……她實在沒底說不說得開。 雖然她現在覺得和他溝通不算太障礙了,不過這件事,到底是個心結。 他自己栓的心結。 要他自己慢慢解開。 他也是個倔脾氣,在她看來。 和紀家兄妹那種倔也相差無幾,不一定是“說了就肯聽,聽了就能聽進去,聽進去就能改得了”的。


    所以,她隻道:“以後我說話會注意的。 從前許有不當之處,但確不是有意說什麽。 你也別總往壞處想我。 ”這話夠明白了吧?


    “滿娘。 ”年諒長長緩緩出了口氣,他聽得明白,也曉得好歹,“你說的對。 是我心有怨憤。 是起錯怪了你。 ”


    夏小滿瞧他說這句時一臉認真,也鬆了口氣,能實話實說就好,能麵對現實就好。


    “往事已矣。 ”年諒搖了搖頭,嘲諷的一笑,“庸人自擾之。 ”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有些事,確是庸人自擾,但能不能放得下……她覺得沒話接茬,便低頭撥弄撥弄手爐裝聾作啞。


    “你與青櫻學字學得如何了?”靜默半晌,年諒忽然問。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這話題咋又轉這麽快?沒雙核都跟不上他這反應速度。 她道:“認識百十來個常用的字了,寫還寫不大好。 ”


    年諒點點頭,道:“青櫻略懂藥理,你與她學學,學著看看藥方,粗略認認藥材,自家知道什麽藥醫什麽病,不畏藥,也就肯吃了。 不瞧大夫,這幾日,便隻拿錦蛋當藥吃吧,那比雞子兒小,也沒兩口便咽下去了,到底是補氣血的。 ”


    夏小滿欲哭無淚……蒼天啊,咋又繞回來了……不帶這樣滴……t_t


    年諒瞧著她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那樣,忍不住想笑,強板起臉來,道:“你也莫將我往壞處想,為的是你身子好。 ”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夏小滿抽搭抽搭鼻子,隻得認了,沒好氣道:“謝六爺恩典。 ”


    他再撐不住,攬過她大笑起來。


    *


    下晌未時,夏小滿同學在年諒的監督下,勉強吃掉一枚水煮錦蛋。


    口感和味道有點兒像鵪鶉蛋。 她嘎巴嘎巴嘴,要是五香鵪鶉蛋就好了。 因著當藥用,這錦蛋是一點兒調料都不放的,她抻了幾下脖子才咽下去,又不能喝茶。 也不能喝紅糖水,這越喝白開水越覺得嘴裏幹巴巴的蛋黃味兒,直反胃。


    她就在心裏把年諒詛咒了一遍又一遍。


    而那個備受詛咒地人完全沒有感應,監督完夏小滿同學,他就把全部精神頭都放在訓練鳳頭紅六條同學銜旗上。


    六條果然是個極高傲地家夥,完全的貴族做派,——那是光吃不玩活兒。 給多少穀粒兒它都吃。 可咋往它嘴邊兒送旗都不叼。


    夏小滿裹著被褥抱著手爐,往軟榻上一窩。 瞧著六條那樣兒就笑個不停,心裏還繼續磨牙詛咒逼她吃錦蛋的年諒,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他被六條折磨。


    然年諒這會兒卻是心情極好,即使六條不配合,他也不生氣,也不厭煩。 猶笑嗬嗬的一遍又一遍逗弄。


    倒是屋裏侍立的幾個丫鬟著急了,嘴裏學著鳥鳴,左哄右哄,要不是知道這鳥金貴,怕是抓它過來硬往它嘴裏塞旗的心都有了。


    正玩樂間,門外小丫鬟回話道,持葛有事要稟六爺。


    年諒讓專職管鳥地采艾收了鳳頭紅,帶出去。 把眾丫鬟也都打發了下去。 夏小滿見有那麽點兒“國家機密,閑人勿聽”的樣子,便要動身起來回避。


    年諒瞧了一眼軟榻上裹得跟個繭蛹似地夏小滿,笑了笑,道:“你不必起來。 無妨。 ”說著倒拄了拐往軟榻這邊來,在她身邊坐下。 夏小滿也就縮了縮身子。 不動彈了。


    持葛進來先問了安,瞧這架勢,知道爺是不避諱姨奶奶的,便直接道:“爺,方才小地在府門前,瞧著官媒朱婆子,說是陸家遣來地,要拜會四老爺四夫人。 ”


    年諒那笑容就僵在臉上,轉而皺眉道:“隻去拜會四老爺?再去打探。 叫持荊也往老太爺那邊瞧瞧去。 有什麽信兒趕緊來報。 ”


    持葛應聲下去了。


    年諒皺著眉陷入沉思。


    夏小滿歪頭瞧了他一會兒,忍不住捅了捅他。 低聲道:“現在躺下還來得及……”心裏反而有些小得意。 哼,叫你剛逼我吃雞蛋。 等會兒就把藥味香味再混重點兒,叫你也受受罪。


    年諒回過神來,搖頭道:“不必。 若是來與我提親,那正好退婚。 我不肯,便是脅迫四叔也沒用。 ”


    夏小滿轉了轉眼睛,她也是上次陸夫人來探病時才知道陸家和年諒淵源的,青櫻話裏話外隻說爺不喜陸家人,未敢說旁地,但瞧年諒這意思,倒像是恨陸家恨得牙癢癢,這會兒說個退婚,也是咬牙切齒的。 陸家怎麽就這麽可惡?


    這麽看來,還真是祈禱這陸四小姐千萬別進年家門,不然兩口子不和睦,日裏夜裏吵嘴打架地,她們這群跟著伺候的人少不得被殃及,隻怕她這掛名小妾更是頭號炮灰。


    年諒夏小滿各懷心思,靜坐半晌,持葛那邊便有了回信兒。


    “爺,”持葛持荊都來回話,“朱婆子沒往老太爺老太君那邊去。 隻見了四老爺四夫人。 說是陸家三爺向咱家七小姐提親。 ”


    年諒愣了片刻,轉而搖頭笑道:“陸家瘋了。 四叔豈會許他?”


    夏小滿哢吧著眼睛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年諒扭頭見了,笑著解釋道:“陸家三爺陸紹虞是陸大人庶出,名聲欠佳,又無功名,這會兒想娶七妹,豈非癡人說夢!”


    夏小滿也是一笑,陸家真見鬼了。 七小姐雖是庶出,卻是嫡母養大的,在年家不比嫡出小姐差分毫,況且如今已許到望族汪家也是嫡子媳婦。


    年諒又向持葛問道:“四叔怎麽回的?”


    持葛道:“四老爺回說七小姐已經定下親了,倒是五小姐、六小姐尚待字閨中,年家也是有意與陸家結親的。 那朱婆子聽了,搪塞兩句便告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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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本章完分割線”清楚不?以後要是沒旁滴題外話話寫,俺就這麽分割了哈……↑↑↑


    話說不是每章完結都有自動加滴廣告咩,俺上章咋沒有呢……困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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