珅州的疇仁府kao近京畿,又是交通樞紐城市,南來北往的客商都在此囤貨再發,商業繁華,其城市規模在整個大秦也是排得上號的。 這樣的城市,整條丁午河上也就這麽一座而已。 尉宣府比之要小上許多許多,內城隻有疇仁府的三分之一大,鋪麵也都要降低不止一個檔次。 隻是丁午河在瑱州境內河段極短,攏共也沒過幾個城鎮,也就把個尉宣府顯出來了。


    雖然在疇仁府時,夏小滿沒有上岸,不曉得其間繁華,然但凡沿河城市,隻看碼頭渡口上的景象就可知興衰,疇仁府碼頭繁忙一片,這尉宣府雖然也有船舶停kao,但卸貨裝貨的少之又少,向陽一麵的小土坡上,腳夫三三兩兩聚成一團曬著太陽聊著天,閑極無聊的模樣,更顯一派蕭條。


    還站在甲板上,韓姨娘就皺緊了眉頭,一臉不屑,嘴裏嘟囔道:“這樣的窮酸地方,有什麽可瞧的?”想是小聲抱怨一句的,然說著聲兒還不小,她周圍這幾位都聽得清楚。


    她自己也曉得聲兒大了些,略有些尷尬,便忙緊走兩步,湊到紀鄭氏和夏小滿身旁,陪笑道:“尉宣府小地方,瞧這光景,怕城裏也是沒什麽好物什呐,這些東西哪裏入得夫人、奶奶的眼!不若到瓚州,瓚州的首飾最好。 ”


    夏小滿都不敢拿正眼看她,怕晃了眼睛。 就知道首飾!她今兒穿戴那叫一個金碧輝煌!可下出去逛街了,這滿頭cha的。 金釵就不知多少根,太陽一照金光一片。 夏小滿真是好奇啊,她咋就不嫌沉呢?偏還是行動自如,真超人也。


    聽了她地話,夏小滿勉強一笑,因是攙扶著紀鄭氏下船上岸乘馬車,所以撇頭去瞧紀家婆媳母女。 表示她在等最高領導紀鄭氏發話。


    年諒請紀鄭氏下船時說的是在船上也呆了幾日了,怕姨母煩悶。 下船來走動走動,散散心舒展舒展筋骨也好,紀鄭氏感其孝心,也就應了。 因不過是散心,也就不挑地方了。 況且,紀家婆媳都是走過幾個地方的,大城小城都見過。 眼前這般再尋常不過,臉上也沒帶出什麽來。


    紀鄭氏這會兒聽韓姨娘說的,又見夏小滿又沒應話,像是隻等著自己回答,便淡淡笑道:“不礙什麽,左右也不是去添置東西,全做消遣罷了。 ”


    韓姨娘原就是尋個台階下,聽了紀鄭氏這般說。 忙陪笑恭維兩句,訕訕的退到一邊兒,繼續在心裏嘀咕,這般冷的天兒,出去瞧些下三濫的便宜貨,何苦來地。


    紀靈書瞧見韓姨娘這般姿態。 心裏極是不滿,回頭瞥了韓姨娘兩眼,極力掩飾臉上的鄙夷神情,但扭回身時到底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她雖然含著金湯匙出生,但因著紀家是貧苦出身,若非紀鄭氏嫁過來,吃飯也成問題,紀父並非富貴忘本之人,教育女兒時也是多叫她尊重窮人,善待窮人。 因此她從小就有憐貧扶困意識。 非但不會鄙夷窮人,倒是最厭惡那些瞧不起窮人地。 本見韓姨娘一身金裝就嫌她俗不可耐。 這會兒更覺得她為富不仁。


    因知道竇家這位姨奶奶是糊著小嫂子來的,紀靈書緊走兩步湊到夏小滿身邊,輕輕拽了她袖子低聲道:“小嫂子,何必和這等人同行?”


    夏小滿苦笑一聲,心道寶貝兒啊,你當我樂意帶這麽個金磚四處走啊,我都怕遇上土匪打劫!你哥也想甩了這家呢,可也得甩得掉啊。 這是屬狗皮膏藥的,糊上了就不下去。


    年諒說身子不舒服要歇著,人家就不來打攪了,安安靜靜的供奉吃食,把你當佛供起來,飯菜點心一應俱全,還沒有一樣和之前重複的。 夏小滿心裏琢磨著若是這一路到玫州還能有個五七天,天天供應的餐點不重樣,那竇家可能耐了,慈禧老佛爺也就這待遇了吧。


    待年家船要往尉宣府停kao,竇家過來打聽了是夫人奶奶們要去城裏逛逛,立時打發人先一步進城去尋車,又叫韓姨娘過來相陪。 年諒也無奈了,想著婉拒,然韋棣悄悄遞話,言道在尉宣府這樣小城裏,車馬行也不會有什麽好車,夫人奶奶們坐著也不舒坦,竇家這定是前往熟識的商戶人家去借車了,到底是大戶人家地車要好上許多,為了夫人奶奶們著想,還是用了他家的車為妙。 年諒想想也是這麽回事,便就隨便竇家了。


    夏小滿這瞧著岸邊兒停著的舒適馬車,哪裏還能說攆韓姨娘回去呢?


    好在沒用她開口,紀鄭氏先一步低喝道:“靈兒,不得胡鬧。 ”


    “母親……”紀靈書小嘴兒嘟起來多高,能掛仨醬油瓶子上去,卻到底是不敢明著強嘴的,隻得撇過頭去,小手卻還抓著夏小滿的袖子。


    夏小滿向紀鄭氏一笑,然後騰出隻手來拉了紀靈書,回頭瞧了韓姨娘與她們隔了倆個丫鬟又幾步路的距離,這才放心的低聲道:“表小姐別搭理她就是。 別當她是個人物,就當她是個物件——比如,朱漆描金櫃。 ”


    紀靈書想了想韓姨娘那身豔麗的衣裳和滿頭地首飾,噗嗤一聲笑出來。 夏小滿連忙掐她手一把,朝後麵努努嘴,低聲道:“人還在呢,多少麵上兒要過得去。 ”


    見紀靈書滿不在乎的樣子,她也是忍不住想諷刺韓姨娘兩句,頓了頓便戲謔道:“表小姐你猜她臉上塗了多少粉?二斤了吧得有?!你說你一笑,她一生氣,這臉刷白的,粉都不用擦了,那香粉販子賣誰粉去?咱不能斷了小販兒的生意啊……”


    紀靈書聽了大樂,雖這話粗俗刻薄。 可聽著大為痛快,便使勁點了點頭,低聲湊到她耳邊道:“小嫂子說地極是!!可不正像麽!”


    紀鄭氏先聽了那話,也覺得好笑,但確實刻薄,後又不由皺眉,然瞧見夏小滿和紀靈書擠眉弄眼的。 姑嫂倆笑靨如花,心裏忽然舒坦起來。 歎了口氣,搖頭笑了笑,隻拍了拍夏小滿托著她胳膊地手。


    紀鄭氏原在書信裏得知外甥這妾室是個過分老實的,待進京了,瞧見人,也覺得是老實模樣,放在外甥身邊能本本分分伺候著。 著實讓人極為放心。 後來見她接人待物張羅事情毫不遜色,又有說了紀淙書的那番話,心裏便已是當了她是自己人,比親兒媳婦紀戚氏還喜歡幾分,待她極是親近。 她被扶為二房,紀鄭氏也代她高興,單賀她扶為二房的禮就是特意加厚了的,這幾日在船上。 越瞧她行事越喜歡,也曾對年諒言說得此妾室是福分。


    到底是沒讀過書。 紀鄭氏想起女兒曾與她抱怨過小嫂子沒讀過書不曉得詩句之美地話,心裏喟歎,這滿娘雖然有見識,分寸也能拿捏得好,卻是到底難拖市井之氣。 待到了玫州,真要好好教她一番,拖了這身習氣,出去能給諒兒做臉,宅裏也能叫眾人信服才是,將來有了主母也好得幾分體麵。


    將來……紀鄭氏暗自搖了搖頭,但願別糟蹋了這孩子……


    夏小滿被紀鄭氏拍第一下的時候警醒過來,怕是自己說話不中她意了,忙做低眉順目狀,卻偷眼去瞧她神情。 見她並沒有生氣地樣子。 反而像是陷入沉思。 夏小滿這心才放下點兒,那邊兒紀鄭氏又拍她。 她一偏頭,見紀鄭氏臉上掛著笑,還帶了點兒憐惜……她這心裏就徹底沒譜了……


    從甲板上到馬車前這短短一段兒路,夏小滿心裏翻了幾個個,等伺候了紀家婆媳母女上車,她的目光躍過對麵兒的“朱漆描金櫃”,落到河麵那船上,忽然一挑眉,心下呸了一聲,琢磨這事做什麽,年諒現在是把紀鄭氏當親媽地替代品,恭敬是恭敬,可到底不是她親婆婆!年家地事,紀鄭氏還說不上話。


    其實這陣子接觸下來,她對紀鄭氏印象也不錯,主要是算計著紀鄭氏比二夫人可是好對付得多了。 二夫人是那種家族戰爭裏出來的精英,麵上看著沒什麽,實際上最是惹不得,軟地硬地人家都會;紀鄭氏這些年一直是當家作主,家裏沒妾,媳婦又是極老實的,待下寬厚,鬥爭手段差多了。 就算年諒把紀鄭氏供上天去了,紀鄭氏這會兒尋茬收拾她,她約莫著也是能化解了的。


    況且,她到底是誰家人還得兩說……不琢磨了,出了事兒再說。


    *


    竇家果然是同尉宣府裏有生意往來的大戶人家借了四輛馬車,兩大兩小,都是軟緞麵兒座椅,kao背引枕暖爐不論,連放茶的凹麵小幾、裝食盒的雕花小櫃也有,不比年家的馬車差到哪裏去。


    紀家婆媳母女並紀淙書倆兒子上了一輛大車,夏小滿跟韓姨娘坐了一輛,後麵有體麵的丫鬟婆子分乘兩輛,餘人跟車。 韋棣、韋楷帶著幾個長隨也是一路,隻是到城裏不陪著主子夫人奶奶逛,而是要去置辦土產而已。 這一大堆人也有二三十號,走在尉宣府城外地窄道上也是極為壯觀的,引得不少人駐足相看。


    夏小滿從來沒有認為過一兩座城市可以作為整個社會繁華程度的代表,就算是她所在那個世界也是一樣,任何一個城市都不能代表全國,這個社會裏總是有小康城也有貧困縣。 她知道阜澤可能是大秦帝國最好的城市,但想在這裏生存下來,不是要知道最好的那個什麽樣,也不必曉得最差會到什麽程度,而是要知道最為尋常的城市是怎樣地。


    尉宣府就是這樣一個小城。 按照夏小滿前世所知道的一級城市二級城市來分類的話,這裏絕對排出六級之外了。


    城外的道路不甚規範,隻有一條相對較好的官道,也隻是雙行而已,寬度還不及阜澤城內最窄的道。 進城大約是片貧民區,規劃欠佳。 顯得混亂,再往城裏走,才漸漸好起來,宅子商鋪還算有序。


    夏小滿不住搖頭。 她從前出差常常會坐車穿過一個又一個城市,凡聰明地城市,都會把入城主幹道兩邊兒的住宅店鋪修得極好,因為這是臉麵。 是城市給外來客人的第一印象。 外來客人驅車一走一過,也就能看到路兩邊兒的風景!如果看到地是整潔光鮮。 那麽對於投資也有信心,如果看到地是破破爛爛的,那麽,幹脆不會丟錢到這裏來——客戶未嚐不知道光鮮那也許隻做個臉麵罷了,城市內裏沒有這麽幹淨,然若是你連臉麵都不肯做,那客戶更加不會相信在這裏投資會成功了。


    這尉宣府就是那不會做臉地。 其實進入繁華街段,正經有些像樣的鋪子。


    站在一座銀樓裏,看著不少周身綾羅滿頭珠翠地貴婦人出出進進,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韓姨娘有些直眼,完全被這群夫人的闊綽出手給鎮住了。


    她不禁喃喃道:“沒成想這樣的窮酸地方也有這等豪富……”


    夏小滿在旁邊兒一咧嘴,再窮的地方也有富裕人口,奢侈品永遠不乏市場。


    她瞧著那架子上的款式。 比起京中的差遠了,她在年家這倆個月,瞧著各位夫人奶**上的首飾,鑒賞能力有了長足進步。 這麽老地花樣一樣賣得火,若是出點兒新花樣,豈不搶瘋了?


    她想起那些經典穿越文裏女主隨便拿個卡地亞的項鏈出來就傾倒眾生日進鬥金。 實在是流口水。 可惜,其實因著古今文化差異巨大,審美觀也就差很多,在這裏古箏琵琶曲是主流,你如果真唱後世的流行歌曲,絕對不會有人欣賞,當你粗俗就算好的,當你神經病的也不會沒有。 而這會兒你要整吊帶背心熱褲出來賣,肯定被亂棍打死了。 至於那些抽象概念首飾,嘿嘿。 現代人都未必看得懂。 你指望古代人買賬?!╭(╯^╰)╮


    而且,珠寶設計師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 一來,她畫圖不過關;再來,她沒本錢開這樣一個銀樓;三來,就算她賣圖紙,也找不到一個信得過她敢試驗她作品的鋪子——金銀鍛造錯了可以回爐,珠玉卻是不行,一旦圖紙無法做出成品,那珠子和玉石就徹底損失了,沒個把握誰肯做?


    所以她也隻是一想,就過去了。


    紀靈書對這裏的花樣也極其失望,倒是瞧上了幾個首飾盒子,樣子雖不新鮮,難得雕工精良,夏小滿也恰是愛盒子地人,倆人這次倒是默契,共同做了買櫝還珠的事——跟人家店家買首飾匣子而不要首飾。


    店家還納悶呢,原也不是沒有單買盒子的,都是家裏不太富裕,又要準備嫁娶下定什麽的,便買了他們的空匣子,裏麵裝上自家的老首飾,省了錢還得了體麵。 可眼見這位奶奶這位大小姐衣著體麵,當是有錢人家地,怎的也買匣子?一個小夥計不大省事,便把心裏想的這話大概說了,又緊著向漂亮妞兒紀靈書推銷一枚珠釵。


    夏小滿隻抿嘴樂,紀靈書卻是瞧也不瞧那釵子,喊了攬月拿了荷包過來,丟了一錠銀子上去,就指定要買匣子。


    小夥計還在那邊絮叨,掌櫃的百忙中瞧見了,連忙過來提溜小夥計一邊兒去,親自接待紀靈書,因見她還是個小姑娘,又這般出手闊綽,隻當她是冤大頭,還準備抬高價錢哄騙她呢,夏小滿那邊不動聲色的殺價到四分之一。


    幾乎逼到他的成本,掌櫃的一驚,再次打量了幾人一番,見都是衣著不俗,又見著那金光閃閃的“朱漆描金櫃”韓姨娘,便當了她們是行家,也就收了誆騙之心,隻道賠了,讓夏小滿加些價錢,夠本就賣。


    夏小滿死不鬆口,最後也還是這價買下來了。


    紀家人並韓姨娘都是震驚,出了店鋪紀靈書和韓姨娘就緊著讚夏小滿好厲害的眼,好厲害的嘴。 這會兒就是韋棣沒在,不然連他這做了多少年采買地也會誇夏小滿這次做得漂亮。


    夏小滿笑著跟著客氣,心道,厲害什麽啊,都是在地攤砍價練出來地,旁的沒有,就是膽大——上來就砍掉四分之三,老板若不肯賣,肯定讓你直接走了,那麽你若想買就再加些,一點點磨;而若老板對你說再加些,那就是老板還是肯賣地,那就要死咬不鬆口了。 若是在後世,她多少還擔心老板惱羞成怒,或罵或打了,在這裏她卻是不怕的,這帶了多少人呢!


    一趟街逛下來,到底也沒買到什麽正經東西。 韓姨娘還真說對了,這尉宣府就沒什麽能入得這些人眼的。 倒是紀靈書並紀淙書那倆兒子添置了一堆小玩意,小玩具。


    夏小滿發現紀靈書極愛那些精致而瑣碎的東西,雖然她夏小滿也愛那些,可是和紀靈書還不是在一個數量級上的。 紀靈書是一個東西哪怕隻有一個角兒是討她喜歡的,她都會整個買下來,然後無視那些她不愛的,反複欣賞那個角兒,兀自歡喜。


    到底是性格決定一切吧。 夏小滿啞然失笑。 也決定了審美喜好。


    *


    回到船上時,韋棣韋楷的山貨土產也置辦回來了,還帶回了玫州那邊兒返回來的信箋。


    年諒要帶紀家人同行後,就與玫州去信,讓也給紀家尋房子,最好兩家挨著。現下回信便說是已經置好,兩家就隔一道牆。 隻是年諒這邊改了地熱壁熱,紀家的還在改造中。


    年諒知道兩家挨著就極為高興,至於改造,可以慢慢來,倒不著急。


    這邊正高興著,又一樁高興事來了。 竇家船上還有兩位玫州的捕快,方才也是往驛站去瞧,收著公函,要兩人盡快到玫州。 竇家主要是陪人家去玫州的,實不能和年家耗下去了,隻得過來辭了年諒,道是先一步前行。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再次踩點兒。 吐血三升。


    解釋一個,關於收信問題。 信沿江走驛站。 每到一處歇腳,都派人上岸到驛站去問信。 好及時得到。 如果信箋沒到,那麽到下一站去尋。 如果信箋錯過了,派人快馬趕過去走。 取信需要印章憑證。


    這麽解釋合理不?甩汗。 。 。 。 。


    我是多想給他們個手機啊……


    望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樣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十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十六並收藏十樣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