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上,紀靈書心裏酸酸的,忍不住低聲歎息,偷偷抹了眼淚。


    夏小滿原是一直想著自家的事,還沒太注意她,冷不丁瞅了一眼,卻見她大眼睛濕漉漉的,小嘴兒扁扁著,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表小姐?”她有些愕然,不至於吧,這淚點也忒低了啊——唔,好吧,好吧,丫頭是一心向佛菩薩心腸,她是撒旦好了。


    她遞了條幹淨帕子過去,紀靈書見被她瞧見了,便就勢拉了她的袖子,喃喃道:“小嫂子,咱們……幫他們一幫可好?


    夏小滿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道:“表小姐善心可嘉,但我聽過一句話,叫救急不救窮。 幫他們一家,要銀子多少兩?表小姐便是與他百兩吧,他又能過活多久?能幫一時,能幫一世嗎?況且,天下窮人這麽多,表小姐可救得過來?”


    紀靈書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先前每年幾大節,先父都要舍米舍布周濟貧苦。 未嚐想過天下無饑饉,隻想盡一己之力,多行仁義。 太祖曾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夏小滿聽著前麵還很唏噓,想起那個海灘上救小魚的故事,垂下眼瞼,幽幽歎了口氣,卻未成想後麵就聽著一句特熟的句子,——悲壯之感蕩然無存,她陡然睜大眼睛張大嘴,道:“啥?!‘勿以善小而不為’是誰說的?!”


    她前世雖是書看得多,但是沒什麽古文底子。 也沒什麽好記性,詩詞曲賦文章都記不詳細,偶爾他們說一兩句她覺得熟悉地,卻也是辯不出出處的,便沒往心裏去。 可這句……她太熟了!


    紀靈書聽她突然說了句不kao譜的,不由微一顰眉,道:“太祖所言。 怎的?”


    “沒事。 ”夏小滿嘴角眉梢抽抽著。 勉強一笑,“這句說得挺好……”她可算找到根兒了。


    紀靈書收拾了心情。 拉著夏小滿道:“我是誠意想幫淩二嫂一家,能幫多少,盡己之力也就是了。 ——小嫂子也見了,淩二嫂實是好人……”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見了,是見了。 人們都說眼見為實,可真相往往都不是看到的那樣。 妞啊。 你要學會不隻用眼睛看人。


    紀靈書見她那神情,心下有些不滿,緊了緊小手,認真重複道:“小嫂子,淩二嫂實是好人。 ”


    夏小滿終沒忍住,問她道:“表小姐眼裏可有歹人?”


    紀靈書一怔,手略一鬆,皺眉道:“小嫂子是何意?那金玉堂的任先生便……便非是好人。 ”


    夏小滿一挑眉。 道:“何以見得?”


    “他斷了淩二嫂夫君的雙腿,逼得淩二嫂一家走投無路。 ”正義女神紀靈書同學道。


    夏小滿眼睛微眯,道:“你隻看到了淩二嫂,可沒聽那位顏姑娘說麽,他們偷了東西呢。 我記得表小姐原也說不能姑息養jian。 ”


    紀靈書一時語塞,頓半晌方搖頭道:“淩二嫂不會偷東西。 我與小嫂子都是親眼所見。 淩二嫂潔身自好,連白與地銀子都不肯收,豈會偷人財物?”


    夏小滿道:“淩二嫂是潔身自好,表小姐親眼所見。 那她夫君呢?表小姐也親見了?”


    紀靈書再次語塞,終是說不出話來。


    夏小滿歎了口氣,叫豆蔻拿了錢袋子出來,抽手抓了一把銅錢,疊成一摞,問紀靈書道:“表小姐看到幾個錢?”


    紀靈書道:“十七文。 方才小嫂子抓時我數了的。 ”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她隨便抓地。 自己沒數……唔。 這娃眼睛真毒,還是可塑之才啊……咳咳。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伸手點了點銅錢的方孔,道:“表小姐從這兒看。 你能看到幾個錢?”


    紀靈書一怔,並未探頭,奇道:“自然隻能見頂上那文……”話未說完,自己也頓悟過來,半晌方道,“小嫂子大道理極多……”


    夏小滿一笑,這還是當初頭次上物理課時物理老師舉例的,一摞硬幣,側看很多,從上往下看,你就能看見一枚而已。 看不見的,不代表不存在,而能看到的,都隻是現象而已。 其實,世事多是如此。


    她道:“我多說一句,表小姐莫怪,表小姐到底年輕,又是心慈,瞧見了弱者,就不自覺的站到她一邊兒去了,殊不知世事繁雜人心險惡。 讓表小姐三思,既是免得傷了好人的顏麵——你也見了,淩二嫂不是個肯受施舍地,你硬給,怕是要遭她恨呢;也是讓你保護自己,她真是好人倒還好,要是壞人,你怕是被人算計了而不自知呢。 ”


    紀靈書點點頭,低聲道:“原無一人像小嫂子這番話教導我……我原還覺著小嫂子未讀過書……唔,是我想左了……”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


    夏小滿忽然一笑,終於伸手去掐她的臉——她一直想這樣做卻一直不敢,道:“丫頭,話我說了沒用,你能想明白才算數。 人麽,總是一點點長大的,姨夫人也好,我們也好,總不能護你一輩子,你早些明白這些便是為咱們好了。 ”


    紀靈書由著她掐了,也沒惱,眼圈紅著,低低應了一聲,道:“我以後三思便是……”


    夏小滿點點頭,又道:“其實我瞧著淩二嫂也不是壞人,不過,咱們就算給她再多銀子,也不能幫她一世,而且你也知道,她不會平白受人恩惠,現在我倒想了個法子,既能周濟她。 又不讓她心裏不自在的。 做好了,還許是一條生路。 ”


    紀靈書忙抬頭巴巴瞧著她,殷切道:“那敢情好!”


    夏小滿一樂,丫頭嘴上應得好,可實際上觀念還是沒轉過來,還是心心念念地要助人為樂。 她可沒興趣單純的施舍,她所能想的。 永遠是如何雙贏。


    聽著淩二地事時,她第一反應當然還是不做首飾鋪子實在可惜了。 不過想到古今差異。 想到寵物服裝都不能得到紀靈書這樣愛寵物人的認可,那她所知的那些首飾樣式怕也是無用的。 而且,成本是大問題,那些購買金銀玉石地錢從哪裏來?


    如果用年家的銀子,就等同於是年家地產業,就同三房那邊一樣,自家隻抽兩成。 八成入年家官中。 而那兩成,還是年諒的,她得多少要看年諒賞多少,她就同五奶奶一樣,不過是個經理人罷了。


    即使是用年諒自己的銀子,打著年家名號,用年家仆從來經營,那還要分六成利到官中——黑是黑。 但其實也是常理,在玫州這樣的地方,沒有年家這樣的家族來撐腰,想做大買賣,肯定變成肥羊,讓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說到底。 年諒徒有個爵位,不過空領錢糧,無官位便無實權,若非姓年,又外借胡家勢力,他又算得什麽?


    所以,想要錢是自己的,就隻能自己出銀子做項目,還不打年家的名號——她現在拖了奴籍,算是平民了。 那些鋪子收入便可算是自家嫁妝、體己錢。 可以隨意支配,將來也是遺留給自己所出地孩子。 和年諒無關。 她隻那麽幾百兩,又沒仗勢,便隻能做些小買賣,不顯山不lou水的,悶頭發財罷。 這麽算來,想做首飾鋪子實在可笑。


    原是想,若開個鋪子,打著鋦首飾的招牌,能鋦就收手工錢,不能鋦,就低價收些碎玉、下腳料,再琢磨一番,做一些小墜子啊拚貼地小掛件之類地出售,雖然這些在古代並不值錢,利潤不會很大,但成本相對也不高,利潤還是比較客觀的。


    再有,便是另一低成本但做好了可能是高利潤地東西——包裝。


    包裝物應用最為廣泛,從食品到生活用品都是需要包裝的,便是微利也能憑借多銷而獲得不菲地總利潤額。 更何況包裝如果應用好了,是會創造大價值的——她不會去做虛假包裝和過度包裝,但是必要的包裝是可以提高產品檔次的。


    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好包裝,比如她那白玉簪的匣子,比如紀靈書初來時送她那紙箋的匣子,都是頂精致漂亮地。 但是並沒有大批量應用,隻有一些相對高檔的東西才會帶特別的匣子,而尋常產品匣子千篇一律,缺乏特色新意。


    根據產品設計訂製包裝,成本低廉——木料也好,金銀配件也好,所用都不多,而如果是給首飾行提供外包裝,那利潤也不會低。 要愁的,隻是工人和設計師。 前者,要看那淩二手工效率有多高了,再決定雇幾個木匠還是收兩個徒弟;而後者……


    夏小滿拍拍紀靈書的肩膀,笑得極燦爛,道:“你可見了,剛才我讓淩二嫂仿個首飾匣子,淩二嫂是樂意的。 那你便多畫些漂亮匣子出來,讓淩二嫂夫君去做。 ——他既是幹活兒了,拿工錢銀子便是天經地義,這麽一來,咱們既不是施舍,他們也不是白拿,彼此都圖個心安理得。 ”


    紀靈書緊著點頭,道:“正是如此呢!還是小嫂子想得縝密!”


    夏小滿一笑,這娃,絕對是被賣了還得幫人數錢的主兒。 她不坑她,待真要鼓搗起來個鋪子,她分她紅利便是,童工也不白用。


    鼓搗個鋪子……怕短期內起不來了,這才剛立項,還有許多東西要琢磨研究,比如,首先就要搞清楚,這淩二能不能用。


    *


    回了年府,小韋嫂子迎了上來,先便道師爺已經入府住下了,對房宅極是滿意,隻是提了書架子還不夠,想請再打兩副。 年諒直接應的,不過並沒交代小韋嫂子立時去做,隻說有旁的物什也要做,待和二奶奶商量過再定。


    又道,青櫻早一步回來了,又添了不少藥到藥房,如今藥房可同年壽堂一般齊全了,隻等著二奶奶對賬。


    夏小滿點點頭,想到木匠,就想起今兒那淩二來,這會兒還真是留心一下,若木匠學徒裏要有機靈的,自家也應當劃拉兩個留著使喚。 而想起草藥來又開始頭疼,昨兒古大夫還過來再次給她診脈,又改了方子,她身上已是幾乎沒有了地,卻還要吃藥,怎一個鬱悶了得。


    小韋嫂子匯報完,夏小滿瞧後麵人跟著不緊,拉著小韋嫂子往一旁緊走了兩步,然後低聲道:“嫂子幫我個忙,叫小韋管家幫打聽個人。 葫蘆巷淩二。 ”


    小韋嫂子滿口應了。


    夏小滿回房換了衣裳,往上房去尋年諒。 年諒正歪在**看一部棋譜,見她進來,撂下書,指著床邊地凳子示意她坐下,又道:“可鋦上了?”


    夏小滿點了點頭,道:“尋著做活兒的人了,但到底多久能拿回來還不知道。 ”


    年諒嗯了一聲,摩挲著扣在身旁地棋譜,道:“今兒方先生入府。 真乃高人也。 ”


    夏小滿也瞄了一眼那棋譜,心道,這麽說,那怕是輸棋輸大發了……


    年諒哪裏知道她想什麽,讚了一回新師爺方先生,又道:“方先生那院書房裏缺兩排架子,你想著些著人去尋木匠打來。 ”


    夏小滿點頭道:“這個小韋嫂子同我說了,她說你還要打些什麽?”


    年諒道:“卻是汪家老大人身子不便,也瞧上了我這輪椅,汪大人便與我說想要一部。 ”


    夏小滿撇撇嘴,生意上門了吧,偏不許開這個鋪子!其實還是很有市場的。 這麽耽擱一年,黃花菜都涼了。 “六爺這是要贈送呢?”


    年諒斜了她一眼,道:“你還能賣與他不成?”


    “那倒不能。 隻不過,到底是有消費群……唔,有人會買的。 ”她到底還是說出口了,如果這項也可以做的話,她就有把握迅速攢起資金,把包裝鋪子發揚光大。


    年諒皺眉道:“滿娘,咱們不都說好的麽?”


    夏小滿哼了一聲,沒接茬,轉而道:“叫木匠自己拿料麽?圖紙沒啥,但花樣要什麽?要蓮花寶椅的?”想起那雙腿皆斷的淩二,她琢磨著也給他整一個輪椅,絕對是施恩……


    年諒道:“先照蓮花椅做吧——然不曉得能否做得出來,竇家先也說木匠都沒琢磨明白……”


    “那是構圖,雕花沒啥吧……”夏小滿道。


    竇家總是很靈敏,一提他們,準保說曹操,曹操到。


    門上人來回話,道是竇家又來人了,這次是竇煦遠親自來拜見的。 因著白晌人來了,被門房告之六爺不在家,他則特地趕在年諒回家後立時趕來。


    年諒聽了就皺眉頭,揮手道是不見。 又向夏小滿道是玫州賣瓷器,鐵定要賠本。


    “等等!”夏小滿忙出言喊住那準備報信去的丫鬟,道:“六爺,我倒想起來,當初竇煦遠既是想過做輪椅的生意,咱們是不是要入他一股,不做瓷器,做輪椅生意呢?”


    年諒眉頭更緊,道:“此人還待再看,瓷器是定無出路的。 至於輪椅……”他歎了口氣,道:“先把汪老大人的做了再說罷。 ”


    然後緊著喊屋外的丫鬟去傳話,——爺喝了藥歇了。 不見。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囧大了,抱歉,我記差了,篤定的認為那句“勿以善小而不為”出自《出師表》,甚至都沒去查,大哭。 。 。 。 。


    現訂正。 向大家道歉。 抹眼淚。


    謝謝 joy1234567 。 抱抱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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