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毫無半點兒惱意,粲然一笑,道:“二奶奶說笑了。 難不成,這圖不是二奶奶您與淩二家的?”


    今兒顏如玉倒是沒穿那一身飛天花仙子的行頭,卻是喬裝金花娘娘,——頭發梳得整齊,別了一支累絲金菊簪,身上那梨白直領對襟褙子、石榴紅百褶長裙甚至腰間係的彩錦勒帛上,處處綴著金線繡的散花,金花朵朵開,端得榮華。


    換了馬甲旁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換了馬甲你自己就不知道你是誰了?夏小滿冷哼一聲,頭上畫個光圈也不是鳳凰,虧伊還敢提圖!


    那自然是紀靈書畫的圖。 就算她記不住,旁邊紀靈書那兒哢吧著大眼睛盯盯瞧著那圖樣,一臉驚奇呢,已是說明問題了。


    這圖怎麽到顏如玉手裏的?“無意中瞧見”?!好個無意中!嘖嘖,眼睛真是長啊,還能伸到人家裏去見?


    見著又拿來給她看,這又什麽意思?離間?


    以那一日淩二嫂對顏如玉和對金錢的態度來看,是不可能把圖紙給伊的。 而如果她今兒沒見著淩二,再思量舊事,還可能會將這件事聯係到淩二身上,然她今兒見著了,這人便也排除了——淩二是個典型的藝術家,話不多,熱衷於自己的藝術世界。 雖不迂腐,能溝通,但也不是多精明的人,像吃裏爬外這樣的高級的事,他還做不出來。


    於是乎。 離間未遂。


    然離間的目地是什麽?逼得淩二一家走投無路,她顏如玉借機收用?這未免太愚蠢。 且不說淩二夫婦那性格——就算她夏小滿不用他們,他們也不會投kao顏如玉,隻說顏如玉得罪她夏小滿有什麽好處?!


    若說討好,那就更愚蠢了。 就這樣的方式,她可能對伊有好印象嗎?


    不過若是討好……夏小滿忽然想起來,這竇家消停了幾天了。 自從那天年諒在家卻不肯見竇煦遠之後,竇家再沒動作。 以往時不時孝敬來的禮物也再不見了。 莫非是換招數了,打美女牌?這個美女倒是比韓姨娘那人工描畫美女美多了,不過韓姨娘好歹能打“姐妹”牌,現在打“名妓”牌,為嘛對她夏小滿使啊?!找年諒才kao譜吧……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並不回話,反而一牽嘴角。 淡淡道:“你做蓮蓬還是鬥篷還是帳篷,與我,有關係嗎?”


    顏如玉鐵板都撞出經驗來了,早做好了十二分心理準備,再次被噎,也隻頓了半晌,便捋順過氣來,繼續陪笑道:“二奶奶好生爽利。 奴也不妨直說,奴是瞧這圖著實雅致,正配奴所想的擺件,想著問二奶奶,這份圖樣子高價轉給奴。 還少不得求二奶奶幫奴說和一下,奴還想借淩二爺那雙巧手。 造這擺件出來。 ”


    她說話間一直瞄著夏小滿的神情,說罷見夏小滿麵無表情,便又道:“說起來,奴想兌了個金玉鋪子,尚差些本錢……”


    夏小滿先頭聽了她的話,還納悶著,到底是要收淩二過去,這是隻知道圖,不知道她還要開鋪子的事,還是探她地底線?這本是滿心的不快。 忽然聽到最後這句。 忒有喜感,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紀靈書先頭聽了。 還在高興,想著淩二哥地好手藝,果然是有人賞識的。 又想起淩二嫂的浮繡之前顏如玉也是大讚,便頗有知己之感,覺得這個漂亮姐姐太有眼光了。 後聽那句差本錢,也覺得耳熟,轉而想起正是竇煦遠那日在船上請年諒入夥時說的,她有些困惑,暗想莫非天下求人入夥的都這般說?她歪頭去瞧著夏小滿,也不曉得小嫂子笑個什麽,隻見笑得喜慶,她眨眨眼,莫非小嫂子要同她合夥?那可真好!以後大家便可以一塊兒做女紅琢磨花樣子了……想到這裏,她越發高興起來,便也lou出了笑容。


    顏如玉不怕被噎被嗆,卻被這一笑惹惱了,臉上再掛不住笑,烏壓壓的黑雲浮上來,冰冷冷的聲音沉下去,咬著牙道:“二奶奶笑得什麽,也說與奴聽聽,好讓奴也歡喜歡喜?”


    夏小滿聽顏如玉話茬變冷,斜了她一眼,輕哼一聲,跟這樣身份地人在這裏鬥嘴,傳出去可就“好聽”了。 自家暗自撇撇嘴,抬手端了麵前的茶,抿了一口,撂了下來,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順了順袖口,拉起紀靈書,眼皮略抬,瞧著顏如玉道:“麵子給了,茶喝了,話也說了。 就此告辭。 ”


    “二奶奶且慢。 ”顏如玉見她起身,就曉得其意,咬咬牙也站起來,聽她開口便攔在頭裏,道:“二奶奶是爽利人,如何不肯給奴個痛快話?”


    夏小滿倒是好笑,攥上紀靈書的手,冷笑一聲,道:“好。 我沒銀子。 也沒興趣。 ”然後向一旁一擺手,道:“請讓開。 ”


    顏如玉一張淨白臉氣得赤紅,那左右護法倆丫鬟上次被小姐教訓了,今兒還收斂了些,這會兒卻也是火旺,哪裏還記得教誨,張口便是要罵,才起個頭兒,就被顏如玉一聲“閉嘴”給鎮住了。 倆人見自家小姐怒極,都不敢吱聲了,兩雙眼睛如四把利刃,使勁兒的往夏小滿身上剜。


    顏如玉深吸口氣,道:“我前兒冷眼瞧著,二奶奶可不是凡俗女子,巾幗中的英雄,是個有慧眼有……”


    夏小滿麵無表情,又一抬手,道:“請、讓、開。 ”


    不過是想找年家當後台,倒把她吹捧成這樣。 這詞兒也是萬金油啊,沒創意,沒得惡心的。 她是不是英雄,還用不著這樣的人來評說。 況且做英雄有什麽好?英雄是用來犧牲地。


    顏如玉也在氣頭上,便不再說了。 側了身,冷冷道:“二奶奶慢走,恕不遠送了。 ”


    夏小滿皮笑肉不笑地一點頭,便往外走。


    紀靈書被她拉著,緊著哢吧著純淨無暇的大眼睛瞧著顏如玉,末了到底在路過時輕聲道:“顏姑娘,那個匣子上。 刻‘連生貴子’吧,既諧‘蓮’音。 又是大吉大利……”


    夏小滿聞言身子一晃,差點兒崴了腳,強忍著沒回頭去罵紀靈書,手攥的緊緊的,——這死丫頭,分不清敵我啊?!


    顏如玉一愣怔的功夫,紀靈書已經被夏小滿火速拉到自己身邊。 抬腿出了門。


    “二奶奶請留步!”顏如玉又抬高了聲音。 夏小滿壓根不搭理,兀自往前走。


    “二奶奶請留步!!”顏如玉人已經出來了,到底是練飛天舞出身的,倒有點兒身輕如燕地意思,搶步攔在夏小滿身前,道:“奴還有話想同二奶奶說。 ”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淡淡道:“改天吧。 ”說著又越過她,要往前走。


    顏如玉趕在她耳邊。 壓低聲音卻異常快速道:“二奶奶可是瞧奴不起?然但凡能自家擇路,誰肯在那醃臢地方?奴還道二奶奶不同於凡俗女子……”


    夏小滿頭也不回,聳肩一哼,繼續走自家。


    “那奴改日府上拜會。 ”顏如玉忽然媚然一笑,道:“回頭半個玫州城的人都曉得……”


    夏小滿倒是哈哈一笑,頓住腳。 扭回頭,上下打量了顏如玉一番,帶著嘲諷地笑容,道:“你方才說的什麽,我沒聽清。 麻煩你再說一遍。 ”


    顏如玉笑眯眯道:“二奶奶請回,奴實有話要說。 ”


    夏小滿冷笑一聲,道:“顏姑娘,我問的是前麵兩句。 瞧起瞧不起和後麵這句,你先前覺得自家如何呢?後麵又是要讓玫州城的人曉得什麽呢?姑娘,別怪我話難聽。 你這前後兩句是扇自己嘴巴子。 不妨多說一句。 想讓人尊敬,先要自重。 所以。 現在,顏姑娘,請自重。 ”


    顏如玉臉上一陣青紅,比胭脂顏色還正點,見夏小滿又要走,再次攔到前麵,道:“二奶奶,衝您這句話,今兒奴也必須把話擺清楚了。 ”


    夏小滿冷冷道:“顏姑娘,請自重。 難道還要動手不成?”


    顏如玉瞄了一眼周遭,因著不是飯時,這又是雅間這邊專門的通道,左右無人,她咬咬牙,道:“奴雖是入了泥潭,可素沒做過半點兒傷天害理之事。 往昔身不由己,如今是想著出這泥潭,才兌鋪子,又有何可得二奶奶一笑之處?”


    夏小滿挑挑眉,要從良?有誌氣。 不過貌似也同她沒關係吧?她有些不耐煩起來,既然伊糾結在這個笑上,那就說一句,趕緊走了算了,便道:“不過是覺得姑娘同竇家四爺著實是朋友,那句差本錢的話如出一轍呢。 ”


    顏如玉一怔,隨即臉上浮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低聲道:“竇家?”


    夏小滿沒理,又道:“姑娘既然同竇四爺是朋友,又哪裏會差些許本錢。 告辭告辭。 ”


    顏如玉略有不屑,低聲道:“竇家算得什麽?”說著又緊跟上夏小滿,道:“二奶奶勿要將奴同竇家擺在一處,奴與他們不相幹。 奴不妨實說,那日奴去金玉堂是想兌那鋪子,恰睹二奶奶風采,心下折服,後又得著這圖,越發敬佩二奶奶,便存了個心思,想同二奶奶合夥做這鋪子……”


    夏小滿哼哼一聲,好大地口氣,竇家算什麽?瞧著不像刻意誇大,看起來這女人在玫州府也不簡單。 不過那還求她做什麽?再說這合作,若是替竇家求合作地,倒還好說,她琢磨竇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這若是顏如玉她自己地鋪子……哎,有沒有搞錯?!!到底是窯子裏的,就算她夏小滿再沒偏見,也不會認為年家同個窯姐兒合夥兒開買賣是件體麵地事。 要讓年諒知道,估計自己就離死不遠了。


    顏如玉見她不應聲,忙繼續道:“奴雖差些本錢,但也不妨事,二奶奶若手頭不寬裕,不添也無妨,二奶奶可拿這些圖入份子,這些做匣子、首飾、擺件都是極好的……”


    夏小滿頓住腳,抬眼認真瞧了她,拿圖入份子,不曉得是她有了尊重科技的意識呢——這個貌似不kao譜,還是為拉一個後台做出的讓步呢?——這個倒還差不多。


    “顏姑娘不是能拿到圖麽,還問我要什麽?”夏小滿斜了她一眼。


    顏如玉一時語塞。 “奴是誠意……”末了,她隻能這般說。


    夏小滿一笑,金庸大俠地鹿鼎記裏有言,世上最虛偽的地方,一個是皇宮,一個是妓 院。 這某女口中說出“誠意”二字來,更像是深海冷笑話。


    她也不吭聲,揮了揮手,以示告別。


    *


    在車上,紀靈書一直歪頭瞧瞧瞅著夏小滿,想問她為什麽不應下來,卻又不敢。


    夏小滿一直琢磨著她那匣子的銷路,可惜了顏如玉是個娼家,來求她也是為了她背後的年諒以及年家勢力,不然真可以考慮同其合作,他們出首飾,她出匣子,搞幾個係列,像那個金蓮蓬就還不錯……蓮生貴子,連生貴子……她不由撇頭去看紀靈書,卻見紀靈書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不由一笑,道:“表小姐想說什麽?”


    紀靈書輕聲道:“小嫂子,那個……顏姑娘……”


    夏小滿臉一黑,道:“表小姐可別提這茬了。 回家也別說。 她不是良家。 ”


    紀靈書聽過“良家”這句話,雖然沒人同她說得具體過,但她也曉得便不是好人的意思。 心底極是惋惜,半晌才喃喃道:“委實可惜……她極有眼力呢……”


    夏小滿無奈地往kao背上一倚,紀靈書的世界裏似乎不存在模糊地帶,人就清晰的分為有眼光的或者沒眼光的,有學識的或者沒學識的,好人或者壞人……她歎了口氣,世界若真是低維的便好了。


    世界自然不會是低維的。


    夏小滿回府後拐著彎的叫年諒同方師爺問了那捕頭董雷地來路,卻未成想姓董地雖然是個小捕頭,卻實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在玫州城也有一號。 想起他當初在船上怎麽恭維年諒來著,倒是因著表象而小看他了。 當然,無論如何他地社會地位不會有年諒這麽高就是了,溜須著也是正常。 倒是顏如玉,不像是不知道事理的,還這個模樣,應該不會隻這一處仗勢吧。 她琢磨著要不要派人去打聽打聽顏如玉去,尋思尋思還是罷了,畢竟是打聽一個窯姐兒的事,被知道了也不好。


    沒想到翌日顏如玉那邊送進來一隻匣子,當然不是她們蓮花的那個,卻是個外觀極普通的,花梨木的本色,沒有漆色,沒有雕花,因為常被人使用吧,匣子表麵被磨得十分光滑。


    顏如玉不知道花了多少花銀子,這匣子順利的入了年府,一路遞到夏小滿手上。


    裏麵桃花箋前麵多是廢話,解釋誤會雲雲,夏小滿壓根沒看,直接跳過,隻被一句鎮住了,她書道:“提防董雷。 ”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沒緩過來,還是困。 。 。 睡覺去了。 抹眼淚。 歎氣。


    明天出門,下午能回來,帖子回來加精回複。 挨個抱抱。 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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