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早上特地交代,說,咱倆啊可別說兩岔去。 可是領導哇,這不說兩岔的前提是,得事先統一口徑啊!!!旁的不論,主要是,她壓根不知道年諒派人往胡家怎麽稟報的。


    年諾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像是問一句尋常話那樣,這是天生遇事不急,還是明知前因後果卻有心試探?應該不會是前者,若是前者,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她了,——若不急,回頭問你兄弟豈不更好?可若是試探,又試探什麽?


    沒有時間多想,遲疑就代表有問題,一瞬間夏小滿找不到一個相對理想的表情,隻好低頭歎了口氣,加以掩飾,開口便是裝老實本分一無所知,隻道昨兒爺不在府裏,官差來也好,年壽堂的人來也好,她和青櫻內眷之人不好出麵相迎相詢,隻能等爺回來計較。


    “這是正理兒。 自當是爺做主的。 ”年諾捋了捋自己衣袖,道,“可你也不當什麽都不省得,畢竟管著些事呢。 差役來了不便相見也就罷了,自家管家有甚不好見的?”


    這話是沒錯,若和自家沒關,便是警察又有嘛好怕?見去就是了。 可惜,自家攪進去了,所以彼時她隻能躲在浴桶裏借水溫驅走滿身寒意。


    夏小滿頭也不抬,竭力回憶了昨兒青櫻都同她稟報了些什麽,心裏念誦著“那事沒人知道”給自己打氣,延續風格。 慢聲慢語道:“大姑奶奶教訓的是,滿娘就改。 也是昨兒事出突然,多少有些慌神——差役說是年壽堂遭了劫匪,死了個夥計。 櫃上再來人回話時,因想著既出了人命,便不是小事,故此不敢做主。 也就不好多問,免得耽誤了爺處置。 ”


    年諾嗯了一聲。 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小滿,緩緩道:“你也莫謹慎太過了。 ”


    謹慎太過。 夏小滿壓低頭,暗自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年諾薄紗地裙腳。 謹慎太過。 一刀戳在心口窩。 上一秒還在謀算如何使伊成為助力,下一秒見著本尊,那點子心思便立時熄了火。 遇上伊,她的本能反應不是kao近討好。 而是扭身逃離。


    碴利惹人生厭,謹慎又不討喜,哪裏還有出路?還是寧可保守一點兒,便是再多的錯兒,好歹占了個馴良,真的假的至少顯得人品沒問題罷……?


    她抿了抿嘴,低聲道:“大姑奶奶教訓的是,滿娘謹記。 ”


    年諾瞧著眼前這做低眉服帖狀的女子。 眉梢微顫。 母親書信中原讚,滿娘手巧勤快又是極老實地。 她便是放心。 妾麽,又不是使喚丫鬟,這手巧不巧勤快不勤快都無關緊要,甚至能不能伺候好爺都沒什麽,最要緊的是老實。 這若不老實。 那便什麽千好萬好都算不得。


    然近來母親書信又言,借神鬼之力,滿娘轉了性子,像個能管事地樣子了。 她便不再放心。 弟弟身邊可不缺能管事的女人,青槐沒了,還有青櫻,就算都沒了,不說要來老夫人房裏的青梅青桃吧,母親身邊的青棉青榕任誰都是好的,況且終究要有主母。 屋裏人能管事固然好。 這更重要的是要有忠心。 對於這個莫名其妙轉了性子的女人,她心存疑慮。


    她同母親年輕時一樣。 熟讀佛經,卻半個字也不信。 那些於她不過是談資,是討好家中信佛長輩地手段罷了。 她不曉得母親怎麽上了年紀,反而信了無稽之言。 受了傷忘了舊事的,她不是沒見過,胡家百年望族,宅院深深,自是有過幾個忘盡前塵的半瘋之人。 可哪裏有神鬼之力呢?分明是忘了舊事,去了偽裝,盡顯本性罷了。


    見了這個女人,容貌尋常,穿戴尋常,言談舉止處處尋常,可就是這份謹慎,太不尋常。


    多思多慮之下,可還有真心?


    某個瞬間,她甚至起了殺意。 ——能在年家那個院子裏藏了本性數年而不被察覺的,是何等人物?!偏是弟弟對此女倚重猶在青櫻之上,而這個女人,思慮太多,怕是難和弟弟一條心。 弟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清楚得緊,他最容不得背棄,小時候便是……如果有那麽一天這個女人也……那她寧願這會子解決了麻煩。


    家裏是糊塗了,抬舉了這個女人做二房,不然收拾起來更容易些。 但便是個二房,在玫州一畝三分地上,還沒有她年諾辦不成的事兒。 隻在這當口,一時還不妥當——知府侯廉孝她還沒放在眼裏,不怕他查什麽,卻是不能耽誤了弟弟的親事——新媳婦進門前,不能憑白沒了個二房,免得傳出什麽不好聽的來,反倒壞事。


    她整理了袖口,挪了挪腕子上地鐲子。 這事得加緊辦了。 ……哎,袁太夫人那邊也沒個回話,哼,當家裏養的天仙嗎?不回便罷,誰耐煩等她家?就弟弟這品貌學識,放在哪裏當不得“一表人才”四個字?瞧著又哪裏有病模樣?隻現下這雙腿顯的……加之京裏傳出來的常年臥病的名聲,生生拖累了去。 ……瞿家的二小姐也不錯,隻是,十七了,略大了些……其實也無妨,許能好生養……


    思量著亂七八糟地事,她也沒了心情,原要細說年壽堂的事,如今也不想提了,末了隻順著夏小滿的話,淡淡道:“你省得便好。 ”


    屋裏陷入沉寂,小裏間燃著木樨,香氣漫出來,愈發濃重,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夏小滿雙手在袖中悄悄握了拳頭又鬆開,鬆了又握,反複幾次,也沒聽見年諾的動靜,她就覺得大姑姐在瞧自己,便也不敢偷眼去看,免得對上目光。 還不知道說什麽好,更加尷尬,便隻無聊的握拳頭消磨時間,腦裏也是山路十八彎地轉著。


    忽然外麵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年諾揚聲問了,外麵回說年府有人過來尋二奶奶。


    什麽是如聞天籟?這就是。


    夏小滿強板住臉不lou喜色,偏頭去瞧年諾。 似有請示的意思。 年諾掃了她一眼,揚聲讓人進來。 卻是采菽。


    采菽進門先行禮問了好。 然後奉上來個拜帖匣子,道:“二奶奶,府外有位夫人來訪。 門上回說二奶奶不在,那夫人也不肯走,也不肯約改日,便就一直等著的。 門上回了內堂,青櫻姐姐不敢做主。 叫奴婢過來尋二奶奶示下。 ”


    她說話間便是捧著匣子往前遞,忽想到遞與誰的問題,便是遲疑,見年諾抬手往夏小滿那邊一擺,她鬆了口氣,奉了過來。


    花梨木百寶如意拜匣內盛浣花箋,紙有花香,字體飄逸。 落款是“舒韻如”。 這個名字未冠夫姓,卻被稱為夫人,有點奇怪,當然,也不排除夫家姓舒或者自報閨名以示親近地意思,隻是。 這舒姓……瞧著匣子箋紙都不尋常,當不會是普通人家,夏小滿來玫州時日不久,也沒跟著四處交遊過,卻因持家總幫著備禮,這玫州府地大戶人家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卻是沒聽說有姓舒地。


    而且,她也算沒名沒姓地,這樣地人巴巴的上門來找她什麽意思?當著年諾的麵兒,也不好直接問采菽更詳細的。 至於這帖子給不給年諾看。 這個,這個……


    年諾瞧了她一眼。 見她垂著眼瞼,眼珠兒在眼皮下滴溜溜的轉,便輕咳一聲,淡淡道:“既是家中有客,便去與姨夫人說一聲,家去吧。 晌午我在這邊,家裏不用備我的飯了。 ”


    夏小滿心裏念了聲佛,忙疊了箋紙站起來,陪笑道:“如此滿娘先告退了,晌午再來伺候姑奶奶用膳。 ”


    “不必了。 ”年諾撂下眼皮,道:“下晌我自過去。 ”


    *


    跨進年府院子,夏小滿才長出口氣,擺弄著手裏的匣子,心裏琢磨著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呢。 不過前麵官差還在呢,這事可別攪合到一塊兒去,忙喊采藻道:“去請客人從東角門往鬆筠廳去。 ”又問采菽道:“哪裏地夫人說了嗎?”


    采菽隻盯著那拜匣苦笑,道:“就是方才奴婢回稟的,旁的奴婢實是不知。 ”見夏小滿臉色不大好,想起前兒才處置的門上的小廝,忙道:“門上曉得二奶奶的規矩,隻這位夫人——車駕端得氣派,又是客客氣氣的等著也不肯走,門上不省得是哪家的,不好勸走,也不好就這麽擱在門口,這才稟了內堂。 ”她聲音壓得越發低,近乎耳語道:“二奶奶,這不方才大姑奶奶過來……是小韋嫂子叫奴婢去地紀府。 ”


    夏小滿一頓,隨即一笑,領情領情,確是解圍。 瞅了身上衣裳挺立整,也不用換了,便直接往鬆筠廳拐去,因問道:“青櫻呢?”


    采菽回道:“青櫻姐姐在配藥上。 ”


    夏小滿點點頭,吩咐道:“告訴青櫻去,大姑奶奶晌午在紀府用膳,她這邊兒忙完了若無事,便過去請安。 還有,大姑奶奶說不用我過去了,晌午我在家裏吃。 ”


    采菽領命去了。


    夏小滿這才抬前腳進了鬆筠廳,瞧見來人,後腳便是頓住。


    tmd。 果然是位神仙。


    花仙子今兒不扮金花娘娘了,一身藕色衣裙繡飾淺淡蓮紋,耳上墜的頭上別也是碧玉荷葉簪,瞧著簡潔清爽,沒有半點兒娼家味道,純良得一塌糊塗,這手裏再提溜朵荷花那就是何仙姑了。


    您老是cosy玩挺好啊?混社團的?夏小滿暗自翻著白眼,勉強把後腳挪了進來。 這個女人實在……忒膽大了吧?咋就盯上她了呢?道上堵了不行再登門拜訪,就不怕她亂棍將伊打出去?


    別說,她還真就不敢。 趕這個時候……想起她寫的“提防董雷”,夏小滿這心裏也突突的,現在衙門的人可還在前堂坐著,這個女人到底想幹嘛?


    “二奶奶。 ”顏如玉儀態萬方地起身施禮。 滿麵春風,好似全然忘掉了上次見麵的不愉快。


    夏小滿扭頭瞧了一眼跟著的小丫鬟,尋了個由頭都打發了下去,隻留了茴香和采藻兩個。 然後瞧也不瞧顏如玉,徑直走過去,往主位一坐,由著茴香上了茶。 自家端起茶盞拿碗蓋撇了撇茶沫子,眼皮也不抬。 道:“我還當哪位舒夫人。 上次聽顏姑娘說要從良,想必已成了,嫁入舒門?恭喜啊。 ”


    顏如玉真是鐵板撞啊撞就習慣了,這回笑容半點兒沒碎,自家起身慢悠悠坐回原來的位置,道:“奴本姓舒,小字韻如。 先前在京師萬芳樓。 因著媽媽說,既姓舒,應景那句‘書中自有顏如玉’,便就改了。 現下熟識的,便也不帶姓氏稱呼,隻叫奴一聲,‘如姑娘’。 ”


    夏小滿輕輕哦了一聲,也沒言語。 隻撥弄著碗蓋等她下話。


    顏如玉也不兜圈子,見她不語,便開口笑道:“奴上次與二奶奶的書信,想必二奶奶是都看了吧,也曉得奴的誠意吧。 上回奴與二奶奶商量地事,二奶奶思量得……如何?”


    “上回什麽事?”夏小滿道。


    顏如玉也不惱。 笑道:“二奶奶真是貴人多忘事。 奴想請二奶奶拿那些圖樣,入奴那生意一份子。 紅利的事,好商量。 ”


    “顏姑娘。 ”夏小滿稱呼不改,撂下茶盞,不輕不重,卻是鏗然有聲,道,“我覺著,話之前也說明白了,圖你也能拿到。 不必再談了吧。 還有旁地事嗎?”


    顏如玉收了笑容。 黛眉微顰,正色道:“二奶奶。 您原是疑心奴地誠意,可如今那信您也瞧了,奴誠心可鑒……”


    “顏姑娘。 ”夏小滿打斷她,聽了那信手心發涼,臉色愈寒,森然道:“既是說到誠心,那就請顏姑娘為我解惑,——你那信最後一句什麽意思?”


    顏如玉回頭與身後地兩個丫鬟道:“出去候著。 ”看著兩人出去帶了門,她目光又落在茴香和采藻臉上,又瞧夏小滿。


    夏小滿昨兒才從險境中走出來,今兒哪裏肯再置自己於危地,茴香和采藻也算信得過的人,自然都留在身邊,萬一有個什麽也好應對。


    顏如玉等了半晌不見動作,咬著唇平了平心氣,這才開口,低聲道:“董捕頭在奴那邊歇了兩宿,奴聽得地信兒,冒著風險來稟知二奶奶,既是盼著二奶奶有個應對,也是示以誠意。 如今,二奶奶也能證實奴未有虛言,如何還不肯信奴一片至誠?”


    夏小滿聳肩冷哼一聲,道:“你言辭含糊,模棱兩可,——出事便算你言中,不出事你也可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顏姑娘,你這心可真誠!這樣就要我領情?”


    顏如玉麵色也沉,道:“‘領情’二字折煞奴了,奴並無此意。 二奶奶說那信含混,奴便鬥膽問上一句,二奶奶說怎樣才是清楚的?奴聽得多少說與二奶奶多少,不過是聊表誠意,奴圖個什麽,不過是徒慕二奶奶才華,委實……”


    “打住。 ”夏小滿冷冷打斷她,“顏姑娘不必這麽誇我,我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 ”


    就知道從這女人嘴裏問不出什麽來,其實,就算問出什麽來,她也是疑心大於信心。 自己也是可笑,既是不信,還問伊做甚?罷了,這件事她不想再cha手,既是年諒說他處置,那她配合就是,自己做主又指不上出什麽亂子。 這會兒真不能再出亂子了。


    攤開了說,徹底打發掉伊算了,她沒精力同伊糾纏不清。


    “姑娘要合夥,我不妨攤開說,打年家招牌就是年家六分利。 年家不差這一處買賣,姑娘的銀子不是還有大用處?所以,姑娘還是三思吧。 ”夏小滿嘴角掛起一抹冷笑,道,“而且,就算我想做這買賣,我家爺,我家姑奶奶也不會許。 言盡於此。 給彼此留個臉麵吧。 姑娘慢走,我不遠送了。 ”


    顏如玉咬著唇,硬是紋絲未動,一雙美目在夏小滿身上轉來轉去。 夏小滿也不理她,隻做請地動作。


    半晌,顏如玉鬆開唇,緩緩道:“二奶奶,未曾想過要些體己銀子?不是奴說,紅塵裏骨碌一圈過來,奴算看透了些人事。 這世間,什麽都是虛的,隻銀子才是真的。 ”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周一就寫好了大半,還合計這回發的快了,結果自己糾結了,看來看去又推翻,推翻來推翻去,到底拖到周四,還這德行,好歹字數不少了……尋思周末一起發,結果被平姐一頓鞭子抽的……先發上來了。


    (說實在的若真拖到周末,搞不好又要推翻了。 太糾結了,什麽叫挖坑把自己埋了,我現在就是……我的眼淚啊,填滿渤海灣……)


    照例是碼多少發多少,不藏著掖著。 下一章,甩汗……真沒譜。 唉。 。 。 。 爬走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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