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某醉鬼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一個激靈嚇醒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為5:37,離日常鬧鍾響起還有30多分鍾,空調保持著低風嗡嗡運轉,盛望抱著頭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牛頓有三大定律,社會主義有基本和主要兩種矛盾,他16年的人生卻隻有一件事想不通——


    人為什麽要喝酒?


    他昨晚喝了五杯,這輩子的臉都賠進去了。


    想想他都幹了些什麽吧。最要命的,想想他對江添說了些什麽,那是人說的話嗎?這要放在平時,給他一萬張嘴都說不出口。


    他想把自己捂死在床上。結果剛捂了5分鍾,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他半死不活地伸手摸索著,撈過來一看:銀行卡入賬通知,轉賬人是他爸。


    也不知道盛明陽過的是什麽國際時間,大清早沒頭沒尾給他打錢。


    盛望切到微信界麵想給他爸發條語音。結果一進去就看見了最頂上的江添,聊天時間停留在昨晚11點多,聊天內容還是那句“那我進了”。


    盛望一個手抖,又切出去了。


    最後還是盛明陽先發來了一條信息,盛望直接從通知欄點了進去。


    他爸的信息是一條中年風味濃重的轉發,說最近天氣反複無常,年輕人長時間呆在空調間裏容易出現各種亞健康問題,是感冒多發的時期。


    盛望吸了吸鼻子,覺得他爸可能長了千裏眼。


    他這會兒感冒加宿醉,嗓子幹得快裂了,心虛得根本不敢發語音,隻得老老實實打字。


    罐裝:爸你幹嘛突然給我打錢?


    養生百科:想起來就打了。今天這麽早起床?


    罐裝:用功。


    養生百科:[大拇指]


    養生百科:那趕緊去學校吧,記得吃早飯。


    罐裝:哦。


    盛望關了微信,一看手機時間,5點45。盛明陽同誌給他提供了新思路,他臉雖然沒了但腳不是還在嗎?趁著時間早沒人起床,他偷偷溜去學校不就行了麽!


    說做就做,盛望當即跳下床衝進衛生間,洗了個戰鬥澡又用靜音吹風機囫圇烘了一會兒。5點53,他抓起校服外套拎了書包就要走。


    手都碰到門把了,他又撇著嘴退到床邊,那隻裝了藥的塑料袋靜靜躺在枕頭旁。盛望抓著額前的頭發犯了會兒愁,還是把塑料袋撈進了書包裏。


    一來一回耽誤了兩分鍾吧,盛大少爺就遭了報應——


    他一打開臥室門,就看見江添拎著書包從隔壁出來。


    我操。


    盛望腦子一空,當即把門又懟上了。他捂著臉蹲在門後,感覺人生叵測。


    最叵測的是他剛蹲下沒兩秒,房門就被人敲響了。這要放在昨天之前,根本不可能發生,江添吃錯藥了才會來敲他的門。


    但今天……一切皆有可能。


    你看,這不就來了麽——


    盛望手機震了一下,震得他寒毛直豎,點開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江添:?


    盛望把臉搓到變形,無聲崩潰了片刻,老老實實打字。


    罐裝:拉肚子。


    江添:……


    不知道這鬼話對方信不信,反正盛望希望他信。為求逼真,他甩了拖鞋,赤著腳悄悄摸進衛生間,按了一下衝水鍵。


    直到聽見腳步聲順著樓梯下去,盛望這才扔下書包,坐在浴缸邊緣。


    如果可以,他想在這過完下半生,但他還得上學。


    盛望愣是在浴缸邊坐到了6點15,照平時的活動規律來看,江添這時候應該吃完了早飯,收拾收拾書包就該出門了。


    他又磨嘰了幾分鍾,終於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挎著書包一臉淡定地走出臥室。剛下樓,就聽見江鷗問:“家裏有治拉肚子的藥麽?”


    孫阿姨回答道:“我想想,應該有。常用藥我都備了的,我去找找。”


    她從廚房出來往儲物間走,剛巧跟下樓的盛望打了個照麵。


    “小望下來啦?”孫阿姨說,“哎呦呦你這臉色,肚子還難受嗎?”


    她聲音不小,足以引起屋裏其他人的注意。


    盛望下意識朝客廳沙發瞥了一眼,就見江添理著書包的手停住,抬眸朝他看過來。盛望被看得差點兒逃回樓上。


    “小望先來喝點粥吧,墊墊肚子。”


    江鷗從餐桌那邊探出頭來,衝他招了招手。她今天長了教訓,帶了兩隻防燙手套,更顯溫婉。盛望本想說自己不太餓,但想起昨晚那杯特地衝泡的蜂蜜水,他猶豫片刻還是坐到了餐桌邊。


    “……謝謝阿姨。”盛望繃著嗓子,說得有些僵硬。


    盛明陽一直試圖讓他接納一個新的“媽媽”,新的“哥哥”,但他最多也隻能叫到這個份上。


    誰知江鷗卻顯得很高興。


    她把粥碗擱在盛望麵前,笑了一下小聲說:“這麽叫就行了。”


    盛望一愣。


    江鷗說:“你跟小添是同學嘛,你就當我是同學的媽媽或者鄰居,都行。阿姨就是受你爸爸囑托,在他不在的時候帶你吃飯,照顧著一點。這麽想的話,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清早的陽光很淺淡,能把人襯得極其柔和。她還是跟那個過世的人長得很像,盛望不敢多看,垂著眸光舀粥。


    隻要不看著……好像確實沒那麽難接受了。


    盛望悶頭喝了幾口,低低“嗯”了一聲。


    江鷗又笑了起來。


    女人啊,心情好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她能幹出什麽事來——盛望正喝著粥呢,突然聽見江鷗衝客廳那邊說:“你這就換鞋啦?”


    盛望知道她在跟誰說話,但並不想抬頭,隻越過碗沿朝那掃了一眼。


    江添拎著書包站在玄關前,看樣子是打算走了。


    盛望心說走得好,趕緊走。


    誰知江鷗又道:“反正這個點了,你等小望一起吧?”


    盛望一勺粥進口還沒來得及咽,當場就成了固體。


    江添動作停了一下,遲疑片刻居然鬆開了門把手。他倚在玄關櫃子旁,摸出手機玩了起來。雖然沒有回答,但這架勢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居然真的等了起來。


    草。


    盛望嗆了一口,差點咳到離世。


    6點40分,盛望終於喝完最後一口粥,拖無可拖,跟江添一起坐上了車。


    第一次成功接到兩個人,小陳叔叔很興奮,從開車起就說個不停,說了大概有五分鍾吧,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後座的氛圍非常沉重,盛大少爺平日都以高位截癱的方式歪在座位上,怎麽舒服怎麽來,今天卻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小陳不明就裏,也跟著坐正了一些。


    車開到學校附近時堵了一會兒,盛望手指在膝蓋上敲著秒數,他從沒覺得去學校的路有這麽長。


    江添就坐在他旁邊,餘光可見看見他耳朵裏塞著白色耳機,正低頭刷著手機。看界麵配色,應該是某個英文報。


    很神奇,他明明沒有變得多熱絡,但盛望就是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堵車期間,他又翻了兩頁,英文報終於翻到了頭。


    車流終於又動了起來,小陳撥著方向盤,車子轉了個彎拐進附中路。太陽從後挪到右邊,透過車窗照進來,將盛望整個人籠罩在裏麵。


    身邊的江添在這時突然開口,問道:“酒醒了?”


    盛望“嗯”了一聲,說:“醒了。”


    “昨晚的事還記得麽?”江添又問。


    “喝斷片兒了。”盛望訕訕地說。


    車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沒人吭聲。小陳從後視鏡裏瞥了他們一眼,盛望將目光挪到窗外。


    他眯著眼舔了舔下嘴唇,忽然覺得陽光太刺眼,曬得惱人。


    又過了幾秒,他才聽見江添不冷不熱地丟出來一句:“我就知道。”


    話音剛落,小陳叔叔踩了刹車。他們在門外停下,江添拎著書包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盛望和小陳叔叔在車裏麵麵相覷。


    小陳說:“怎麽生氣啦?”


    盛望幹笑了一聲,說:“我惹的。”


    他其實有心理準備,這話說出來江添十有八九不會高興。可真看到對方凍回去了,他又忽然有點後悔。


    臉和江添,總得丟一個不是?


    理智告訴他,保臉。


    盛望穿過梧桐樹蔭走進明理樓,還沒進教室,他就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


    現在離7點還有5分鍾,正常情況下a班還處於菜市場的狀態,應該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今天卻老實得出奇。


    他進門一看,終於知道了原因——


    今天頭兩節課是英語,菁姐慣來踩著點進教室,今天卻破例提前了。她並沒有站在講台上,而是在小組間的夾道裏站著。四十來個皮孩沒有亂吃流水席,老老實實呆在座位上,隻是一部分坐著,一部分站著。


    幹嘛呢這是?還沒上課就先站樁了?


    盛望溜到座位上,茫然四顧。江添暫時是不會理他的,他拍了拍高天揚的肩,伏在桌上悄聲問:“菁姐來多久了?”


    高天揚背抵著他的桌子,小聲說:“在你前腳,來了兩三分鍾吧。”


    “來這麽早幹嘛?”


    “不知道誰給她告的狀,查作業來了。”


    高天揚用氣音說:“我要死了,我沒寫英語。”


    盛望:“……”


    他才要死了,他哪門都沒寫。


    他正窒息著,楊菁已經走到了他們這組,從前排開始挨個看。她一邊看一邊說:“有些同學觀念上就有問題,覺得自己在理科班,數理化出挑就行了。語文英語馬馬虎虎,得過且過,隻要不拖後腿就沒大事。有這種想法的人啊,腦子恐怕被磨過,特別光滑。”


    有幾個人沒憋住,噗了一聲,又礙於場麵立刻收住了。


    “有臉笑?”楊菁說,“我麻煩你們拎拎清楚,你們不是普通理科班,你們是a班。全年級最好的老師最好的條件都用在你們身上,最後混個中不溜秋的分數是惡心誰呢?我知道,人各有長,有的人他確實不擅長英語,可以理解。我又不是夜叉——別抖,抖什麽?你們平時見到我跟見到鬼一樣,當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啊?”


    “我要的就是一個態度。你讓我看到你的努力,你考成什麽樣我都誇得下去。但你們有嗎?有個屁!有的人啊,我不檢查都知道肯定沒做,是吧高天揚?”


    楊菁終於走到了高天揚麵前,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冷笑一聲,敲著桌子說:“主動點,站起來。”


    “還有些同學啊,我不檢查都知道肯定做了——”


    楊菁說著這話,走到盛望桌邊一看,一片空白。


    楊菁低著頭:“……”


    盛望仰著臉:“……”


    那個瞬間,教室氛圍跟墓地沒什麽區別。


    下一秒,楊菁輕聲細語地說:“我臉疼,你感受到了麽?”


    盛望不敢動。


    楊菁彈了彈他的空白卷子,說:“拎著這東西,拿一支筆,給我去教室外麵站著。”


    盛望掩著臉,拿著卷子和筆老老實實出去了。


    剛出教室,就聽見楊菁在裏麵說:“哎呦給我氣的,我懶得查了,卷子沒寫的主動點,跟他一樣,拿上筆給我滾去外麵寫。別蒙人,自己主動站出去就算了,要是賴在教室讓我查到,你這個禮拜晚自習都歸我。”


    話音剛落,教室裏響起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音,烏泱泱的人頭魚貫而出,都來給盛望作伴了。


    他正數著有哪些人呢,教室裏忽然一片嘩然,像是在驚訝著什麽。


    往外走的人紛紛回頭,盛望也有點好奇,從窗子裏看進去。然後他就愣住了——


    因為江添居然也站了起來,拎著卷子跟在隊伍最末尾出來了。


    剛剛那片嘩然想必就是給他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第一節早課還沒上呢,全年級都知道a班那兩顆巨帥的草被老師轟出教室了。一排十來個人,他們一顆站在這頭,另一顆站在那頭,毫無交集,關係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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