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牛毛一般的蒙蒙細雨，在積水的泥坑中打出無數細小的漣漪。</p>
這裏的雨水似乎永遠不會停止，小雨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天氣。</p>
太陽剛升起不久就被烏雲遮住，村子裏湧起一層薄霧。</p>
空氣變得陰冷潮濕，讓人感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p>
當然，跟皮肉之苦比起來，這點不適算不得什麽。</p>
“駕駕！”</p>
白毛幼女手裏拽著兩撮亂糟糟的頭發，坐在寬闊的肩膀上顛來顛去。</p>
不亦樂乎。</p>
“唉。”</p>
年輕人麵色複雜，伸手揉了揉太陽穴。</p>
他總覺得胡小北變成幼女之後，性格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變。</p>
變得更屑了。</p>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隻在王錦麵前這樣，不會造成其他人員傷亡。</p>
王錦無視了少女的催促，慢悠悠走在泥土路上。</p>
這裏的地麵灑了一層煤渣，即使常年陰雨也不會變得泥濘。</p>
偶爾有村民早起打水，拎著水桶跟王錦擦肩而過，又在被叫住之後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p>
一切都那麽平靜祥和。</p>
“回家再鬧。”</p>
王錦活動著有些酸痛的頸椎，伸手把幼年體胡小北拽了下來。</p>
後者鼓了鼓腮幫子，識趣地變回了狐耳少女。</p>
“弄清楚祠堂情況了嗎？”</p>
王錦調整了一下背包，開口詢問。</p>
宋河醒來後，他就拜托胡小北出去調查東西了。</p>
“嗯。”</p>
少女點了點頭，再次變得專業而又冷靜。</p>
偵查，對於一隻會飛的狐狸來說並不算難題。</p>
更何況這狐狸還是位貨真價實的調律者。</p>
“祠堂很正常，聞不出汙染的味道。”</p>
“水井擺在後院，想取水隻能繞過牌位。”</p>
胡小北環抱著雙臂，手指在特殊材質的白色風衣上輕輕敲擊。</p>
“有一點值得注意。”</p>
“村民這段時間不隻在取水，還會對著牌位祭拜。”</p>
“每個人都是如此…”</p>
少女頓了頓，再次重複。</p>
“我認真觀察過了，確實是每個人。”</p>
“哦？”</p>
王錦挑了挑眉毛，看著胡小北的眼睛。</p>
也許是因為那莫名其妙的默契，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p>
泥龍王會在雨季出現，年年如此。</p>
如果王錦昨天晚上沒攔住泥龍王，明年的今天也會是宋河的祭日。</p>
死去的人也有家人，在祭日受到祭拜很正常。</p>
唯一的問題是…“每個人”都會在打水之前上柱香。</p>
村子裏幾十戶人家，泥龍王從出現到今天也不到二十年。</p>
不可能每戶都死過人。</p>
那就隻有換種猜想。</p>
村民是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才去上香。</p>
可這件事本身就說不通。</p>
有本事的排頭在開始的幾年裏都死光了。</p>
一次次的失敗，讓村民的態度產生了不小的改變。</p>
從一開始的反抗，到後來的逃避，再到現在的…麻木。</p>
他們選擇了跟泥龍王共存。</p>
每年選一個人住到排頭屋，餘下的人照常生活。</p>
如果這個“被選到的人”不情願，村民會直接將其打殘扔進屋子，甚至會在對方死亡前發泄一下心中的情緒。</p>
</p>
這種事顯然經常發生，胡小北在排頭屋的地窖裏看到過不止一個腐爛的人體零件。</p>
可王錦並不吃驚。</p>
畢竟為了一個謠言就能把傻子活活打死，做出這種事也就不奇怪了。</p>
王錦很清楚。</p>
這些村民，不可能對獻身者產生感激之情。</p>
讓他們給那些死者上香，簡直是難如登天。</p>
那這個毫無意義的“祭拜”，到底是在拜什麽？</p>
“去看一眼，不過要等那邊的事情解決以後。”</p>
王錦看了看胡小北疑惑的目光，伸手指向遠處。</p>
小花正一邊哭一邊跑向這邊，洗的發白的布衣上滿是泥土。</p>
顯然，在路上已經摔了好幾跤。</p>
“等等…”</p>
胡小北愣了愣，隨即轉頭看向王錦。</p>
臉上寫滿了“不妙”兩個字。</p>
她突然發現一個問題。</p>
自己去調查水井，王錦帶著小黑鏡鬼去救人。</p>
這就說明宋河家裏沒人看守。</p>
而一直想幹掉宋河的人就在村子裏。</p>
洪山。</p>
他本來就跟宋家有仇，又被王錦崩了兩槍。</p>
一個農村混混，不可能不趁著這個機會報複。</p>
哪怕僅僅是去打碎泥龍王，也能讓宋河本就所剩不多的壽命清零。</p>
從小花現在的樣子來看，那群敗類確實有這個想法。</p>
而且按照那些村民的思維方式，說不定還真會過去摻和一腳。</p>
“怪不得一路上遇到的村民表情都不對勁…傻仔不會沒想到這個吧？”</p>
胡小北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的年輕人。</p>
她心裏也有些沒底。</p>
這段時間需要王錦考慮的事太多了，自己又沒忍住給他傳遞了負麵情緒。</p>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王錦記得這件事，應該不會讓小花自己跑回家。</p>
事情麻煩了。</p>
“嗚嗚…”</p>
小花哭著跑到王錦麵前一頓比劃，嘴裏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什麽。</p>
看起來相當著急。</p>
“這樣啊。”</p>
王錦笑了笑，伸手把小花抱起，放在肩膀上。</p>
然後轉頭看向胡小北。</p>
“有人正在往宋河家門口趕。”</p>
“不止有洪山，還有其他村民。”</p>
“敢在我待過的地方來回溜達…真是勇敢。”</p>
——</p>
“老大，就這麽放她跑了？”</p>
快到宋河家門口的位置，洪山的小弟俯下身，對輪椅上那個中年男人說著。</p>
自己剛才明明想一腳踢倒那個小姑娘，可洪山沒有讓他動手。</p>
“嘖…你是真傻啊。”</p>
洪山撇了撇嘴。</p>
不知為何，他現在的狀態反而比被王錦廢掉雙腿前好了許多。</p>
原本蒼白的臉有了血色，眼睛也恢複了神采。</p>
雖然依舊算不上健康，可一眼看過去至少沒那麽虛弱。</p>
洪山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那個小弟的腦袋。</p>
“想對小花下手的是那個狗日的孫鐵嘴，我們抓到小花有啥用？”</p>
“放跑了反而能讓他難受難受。”</p>
一想到孫鐵嘴，洪山就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p>
“那王錦那邊…”</p>
被拍打的小弟哎呦一聲，再次開口詢問。</p>
那滿身重火力的精神病跟宋河是一夥的，知道自己過來找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p>
要是真追究起來，自己一夥人可不夠炸的。</p>
“你啊。”</p>
洪山搖了搖頭。</p>
“孫鐵嘴昨天後半夜就跑了，王錦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找到他。”</p>
“就算找到了，孫鐵嘴也能撐很長一段時間，昨天不還硬抗了好幾發霰彈槍嗎？”</p>
“趁著他們狗咬狗，我正好幹掉宋河，說不定還能嫁禍給村民，讓王錦跟村子產生衝突。”</p>
洪山咧了咧嘴，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p>
去年，他靠著犧牲自己女兒從泥龍王手下逃了出去。</p>
可隻有洪山自己知道，他衣服下麵依舊有纏身龍。</p>
那是被泥龍王盯上的標誌。</p>
纏身龍每天都會往上爬一點，尤其是最近幾天。</p>
就好像泥龍王發現了洪山這個漏網之魚，想要把他跟宋河一起帶走。</p>
洪山很害怕。</p>
他不敢回來，卻又因為“離開村子必死”的詛咒不得不回來。</p>
所以，每年春天洪山都膽戰心驚。</p>
他找不到解決辦法。</p>
孫鐵嘴已經跑了，自己也因為纏身龍的原因，很難再有孩子。</p>
他想讓宋河快點死，讓那該死的纏身龍慢點爬。</p>
“老大，前麵就是。”</p>
幫洪山推輪椅的小弟指向前方，開口提醒。</p>
“我從小在這長大，用他媽你告訴我？”</p>
洪山瞪了瞪眼睛，把小弟嚇得渾身一顫。</p>
跟在他身後的村民交頭接耳，不停討論著什麽。</p>
“都靜一靜，靜一靜。”</p>
洪山扭頭吐了口痰，又伸手搓了搓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凶惡。</p>
他環顧四周，用自己小學的文化水平，仔細斟酌著該怎麽說。</p>
“鄉親們…可能你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p>
“但我知道。”</p>
洪山歎了口氣，伸手指向不遠處那間排頭屋。</p>
“你們往裏看一眼，就能看到泥龍王身上貼滿了符紙。”</p>
“如果沒有這些符紙，泥龍王昨天晚上應該直接進屋。”</p>
“我家大師說了，這是延命的招式。”</p>
“宋河本來今天就應該死，可王錦用邪術保住了他的性命，讓這小子能多活兩…”</p>
洪山的話還沒剛說完，就被村民打斷了。</p>
“真的？那小仙師這麽厲害？”</p>
“太好了，等輪到我的時候也讓他幫幫忙，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p>
“屁，大排頭都沒做到的事，他一個毛頭小子能做到？”</p>
“咦…你這麽一說倒也是。”</p>
“各位！靜一靜！”</p>
洪山眯了眯眼睛，凹陷的麵頰在陰影中多了幾分悲劇色彩。</p>
“你們也知道，我爹跟當年的一位排頭有交情。”</p>
“他跟我說過，當年的大排頭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p>
“呼…”</p>
洪山喘了口氣，聲音顫抖。</p>
“泥龍王沒收到人…晚上就會派更多手下來查看情況。”</p>
“到時候整個村子都有危險，隻為了延幾天的命。”</p>
“這太麻煩鄉親們了。”</p>
洪山搖搖頭，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p>
“可王錦不考慮這些，他畢竟是外人，拿錢辦事罷了。”</p>
“我今天跟他理論，他就直接打斷了我的兩條腿。”</p>
洪山指著自己纏著厚厚紗布的腿。</p>
情況緊急，他甚至都沒怎麽來得及包紮。</p>
更何況王錦那霰彈槍的威力大到恐怖。</p>
按照最糟糕的結果…這兩條腿估計保不住了。</p>
“呼…”</p>
洪山做了個深呼吸，眼中的痛苦真實到不可思議。</p>
“鄉親們…事到如今，我們就隻能自己下手了。”</p>
“想要活下去，就得讓宋河在正常的時間被收走。”</p>
“打碎泥龍王。”</p>
洪山轉過頭，跟村民一個接一個地對視。</p>
他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很清楚這些人的思維方式。</p>
如果單論是非對錯，幾乎沒人願意聽。</p>
可一旦牽扯到泥龍王，再牽扯到能不能活下去…</p>
這些人就會瞬間變得狂熱，無論你說什麽都願意聽。</p>
眼看著村民的情緒開始高漲，洪山揮了揮手，大聲呼喊。</p>
“鄉親們，動手！”</p>
“砸碎泥龍王，或者直接殺了宋河。”</p>
“我還有一年可活，不能讓他連累。”</p>
村民們毫不猶豫，舉起手上的鐮刀和魚叉。</p>
他們昨天其實就想這麽做了，隻是被王錦攔著沒有成功。</p>
而現在，王錦一時半會兒回不來。</p>
中了纏身龍的宋河幾乎就是待宰羔羊。</p>
“衝！”</p>
推輪椅的小弟大喝一聲，推著洪山就要往前衝。</p>
卻被後者抽了個響亮的大耳刮子。</p>
“你他媽瘋了？”</p>
洪山瞪著眼珠子，恨不得直接活吃了這個有點缺心眼的小弟。</p>
“我費這麽大勁讓村民打頭陣，你他媽帶著我往前衝？”</p>
“老大，為啥…”</p>
小弟眨了眨眼睛，再次開口詢問。</p>
可這次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巨大的爆炸聲打斷了。</p>
轟——</p>
土石紛飛，崩了他一身泥點子。</p>
“因為這東西啊。”</p>
洪山縮了縮脖子，臉上卻閃過一抹得意。</p>
他沒什麽文化，卻一肚子壞水。</p>
不然也不會派人偷偷拆掉宋河地窖通風口。</p>
不知道是不是天賦，他很輕鬆就能在人群中辨別出同類。</p>
比如王錦。</p>
所以洪山下意識多了幾分防備，這才費盡口舌讓村民替自己探路。</p>
——</p>
“嗯，炸了。”</p>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爆炸聲，王錦緩緩點頭，似乎相當滿意。</p>
“…你今天早上埋震爆彈了嗎？”</p>
胡小北愣了愣，開始回憶。</p>
王錦當時怒氣衝衝，不可能考慮的這麽細致。</p>
“沒有。”</p>
年輕人緩搖頭，晃了晃手裏的遙控器。</p>
“昨天晚上就給今天帶份了，剛才特意讓鏡鬼跟小花過去激活來著。”</p>
王錦指了指腳下的陰影。</p>
他提前算到了洪山會帶人過去，當然不可能讓小花自己回家。</p>
如果洪山敢對小花做出什麽事來…鏡鬼會第一時間剁下他的腦袋。</p>
“雖然泥龍王不能被打碎，可我還是下意識埋了兩顆威力小點的。”</p>
“算是職業病吧…習慣了。”</p>
王錦撓了撓頭，露出笑容。</p>
——</p>
宋河家門口。</p>
空氣中滿是血腥氣。</p>
乳白色的霧帶上了一層鮮紅。</p>
殘肢斷臂四散飛出，哀嚎聲不絕於耳。</p>
洪山帶來的小弟一個個麵色蒼白蹲在地上，狂吐不止。</p>
雖然他們大部分都拿刀砍過人，可真看到這麽多人在自己麵前被開膛破肚，還是有些頂不住。</p>
“臥槽…”</p>
洪山咽了口唾沫。</p>
他眼睜睜看著村民在幾秒鍾之內喪失了行動能力。</p>
還有一兩個被某種詭異的紅色霧氣腐蝕，倒在地上不停掙紮。</p>
這他媽是家門口啊！</p>
洪山想不到王錦整天是怎麽進門的。</p>
正常人會在家門口埋爆炸物嗎？</p>
顯然不可能。</p>
“王錦果然是個精神病…還是很有經驗那種。”</p>
洪山縮了縮脖子，輕聲嘀咕。</p>
仔細看看就會發現，村民們隻是被炸飛了，一個喪命的都沒有。</p>
料事如神，計算精確，心狠手辣。</p>
太他媽熟練了。</p>
王錦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p>
這讓洪山有那麽一瞬間，對自己的做法產生了懷疑。</p>
“幸虧我們讓村民過去踩了踩雷，不然現在躺地上的就是我們。”</p>
洪山無視了那些用怨毒眼神看著他的村民，喘了口氣。</p>
隨即轉頭看著那個推著自己輪椅的小弟，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慶幸。</p>
“老大牛逼。”</p>
“是我看不懂了…我為自己剛才的莽撞道歉。”</p>
推著輪椅的小弟緩緩點頭，滿臉寫著敬佩。</p>
雖然他渾身顫抖麵色灰白，卻是為數不多還能說出話的。</p>
膽量不錯。</p>
“你叫什麽名字？”</p>
洪山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推著自己輪椅的小弟。</p>
他總覺得這小子有點麵生，還呆呆傻傻的。</p>
不過既然這麽明白事理，洪山還是打算重點栽培一下。</p>
比如收做幹兒子，看看能不能代替自己來漁村送死。</p>
“啊…我嗎？”</p>
推輪椅的小弟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平日裏高高在上的老大會突然詢問自己的名字。</p>
這個機會太寶貴了，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刻。</p>
小弟咧了咧嘴，灰白的臉上泛起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p>
下一秒，他的臉開始扭曲模糊。</p>
最後變成了洪山的樣子。</p>
隻不過臉上滿是血洞與鱗片，看起來像是即將被纏身龍折磨致死。</p>
恐怖無比。</p>
“我就是幾天後的你啊。”</p>
鏡鬼瞪大雙眼，死死盯著洪山。</p>
“啊…”</p>
後者嘴唇顫動，卻遲遲沒說出什麽話。</p>
他隻是靜靜看著麵前那個明顯有些不對勁的自己。</p>
看著對方身形融入陰影，像是突然融化成一灘泥沙。</p>
“啊！！！”</p>
洪山愣了半天，突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哀嚎。</p>
他發現自己的輪椅被地麵上的一團陰影纏住，正不受控製地想要往前衝。</p>
“來人！來人救我！”</p>
洪山高聲叫著，拚命把手指頭往輪椅軲轆裏麵插。</p>
嘎巴。</p>
骨頭被折斷，鑽心的疼痛傳來。</p>
可洪山暫時感受不到。</p>
他隻知道這個一直想把自己往前推的小弟，這次演都不演了。</p>
“救命！救我！”</p>
洪山轉頭看向那些趴在地上嘔吐的小弟，頭一次感覺如此無助。</p>
所幸，有一道身影並非如此。</p>
那人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按住蠢蠢欲動的輪椅。</p>
“臥槽…臥槽…”</p>
洪山大口大口喘著氣，低頭看了看自己一片濕潤的下半身。</p>
“謝謝啊，你叫什麽？”</p>
洪山喘了口氣，轉頭看過去。</p>
正巧看到一張帶著溫和笑容的臉。</p>
這裏的雨水似乎永遠不會停止，小雨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天氣。</p>
太陽剛升起不久就被烏雲遮住，村子裏湧起一層薄霧。</p>
空氣變得陰冷潮濕，讓人感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p>
當然，跟皮肉之苦比起來，這點不適算不得什麽。</p>
“駕駕！”</p>
白毛幼女手裏拽著兩撮亂糟糟的頭發，坐在寬闊的肩膀上顛來顛去。</p>
不亦樂乎。</p>
“唉。”</p>
年輕人麵色複雜，伸手揉了揉太陽穴。</p>
他總覺得胡小北變成幼女之後，性格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變。</p>
變得更屑了。</p>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隻在王錦麵前這樣，不會造成其他人員傷亡。</p>
王錦無視了少女的催促，慢悠悠走在泥土路上。</p>
這裏的地麵灑了一層煤渣，即使常年陰雨也不會變得泥濘。</p>
偶爾有村民早起打水，拎著水桶跟王錦擦肩而過，又在被叫住之後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p>
一切都那麽平靜祥和。</p>
“回家再鬧。”</p>
王錦活動著有些酸痛的頸椎，伸手把幼年體胡小北拽了下來。</p>
後者鼓了鼓腮幫子，識趣地變回了狐耳少女。</p>
“弄清楚祠堂情況了嗎？”</p>
王錦調整了一下背包，開口詢問。</p>
宋河醒來後，他就拜托胡小北出去調查東西了。</p>
“嗯。”</p>
少女點了點頭，再次變得專業而又冷靜。</p>
偵查，對於一隻會飛的狐狸來說並不算難題。</p>
更何況這狐狸還是位貨真價實的調律者。</p>
“祠堂很正常，聞不出汙染的味道。”</p>
“水井擺在後院，想取水隻能繞過牌位。”</p>
胡小北環抱著雙臂，手指在特殊材質的白色風衣上輕輕敲擊。</p>
“有一點值得注意。”</p>
“村民這段時間不隻在取水，還會對著牌位祭拜。”</p>
“每個人都是如此…”</p>
少女頓了頓，再次重複。</p>
“我認真觀察過了，確實是每個人。”</p>
“哦？”</p>
王錦挑了挑眉毛，看著胡小北的眼睛。</p>
也許是因為那莫名其妙的默契，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p>
泥龍王會在雨季出現，年年如此。</p>
如果王錦昨天晚上沒攔住泥龍王，明年的今天也會是宋河的祭日。</p>
死去的人也有家人，在祭日受到祭拜很正常。</p>
唯一的問題是…“每個人”都會在打水之前上柱香。</p>
村子裏幾十戶人家，泥龍王從出現到今天也不到二十年。</p>
不可能每戶都死過人。</p>
那就隻有換種猜想。</p>
村民是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才去上香。</p>
可這件事本身就說不通。</p>
有本事的排頭在開始的幾年裏都死光了。</p>
一次次的失敗，讓村民的態度產生了不小的改變。</p>
從一開始的反抗，到後來的逃避，再到現在的…麻木。</p>
他們選擇了跟泥龍王共存。</p>
每年選一個人住到排頭屋，餘下的人照常生活。</p>
如果這個“被選到的人”不情願，村民會直接將其打殘扔進屋子，甚至會在對方死亡前發泄一下心中的情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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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顯然經常發生，胡小北在排頭屋的地窖裏看到過不止一個腐爛的人體零件。</p>
可王錦並不吃驚。</p>
畢竟為了一個謠言就能把傻子活活打死，做出這種事也就不奇怪了。</p>
王錦很清楚。</p>
這些村民，不可能對獻身者產生感激之情。</p>
讓他們給那些死者上香，簡直是難如登天。</p>
那這個毫無意義的“祭拜”，到底是在拜什麽？</p>
“去看一眼，不過要等那邊的事情解決以後。”</p>
王錦看了看胡小北疑惑的目光，伸手指向遠處。</p>
小花正一邊哭一邊跑向這邊，洗的發白的布衣上滿是泥土。</p>
顯然，在路上已經摔了好幾跤。</p>
“等等…”</p>
胡小北愣了愣，隨即轉頭看向王錦。</p>
臉上寫滿了“不妙”兩個字。</p>
她突然發現一個問題。</p>
自己去調查水井，王錦帶著小黑鏡鬼去救人。</p>
這就說明宋河家裏沒人看守。</p>
而一直想幹掉宋河的人就在村子裏。</p>
洪山。</p>
他本來就跟宋家有仇，又被王錦崩了兩槍。</p>
一個農村混混，不可能不趁著這個機會報複。</p>
哪怕僅僅是去打碎泥龍王，也能讓宋河本就所剩不多的壽命清零。</p>
從小花現在的樣子來看，那群敗類確實有這個想法。</p>
而且按照那些村民的思維方式，說不定還真會過去摻和一腳。</p>
“怪不得一路上遇到的村民表情都不對勁…傻仔不會沒想到這個吧？”</p>
胡小北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的年輕人。</p>
她心裏也有些沒底。</p>
這段時間需要王錦考慮的事太多了，自己又沒忍住給他傳遞了負麵情緒。</p>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王錦記得這件事，應該不會讓小花自己跑回家。</p>
事情麻煩了。</p>
“嗚嗚…”</p>
小花哭著跑到王錦麵前一頓比劃，嘴裏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什麽。</p>
看起來相當著急。</p>
“這樣啊。”</p>
王錦笑了笑，伸手把小花抱起，放在肩膀上。</p>
然後轉頭看向胡小北。</p>
“有人正在往宋河家門口趕。”</p>
“不止有洪山，還有其他村民。”</p>
“敢在我待過的地方來回溜達…真是勇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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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就這麽放她跑了？”</p>
快到宋河家門口的位置，洪山的小弟俯下身，對輪椅上那個中年男人說著。</p>
自己剛才明明想一腳踢倒那個小姑娘，可洪山沒有讓他動手。</p>
“嘖…你是真傻啊。”</p>
洪山撇了撇嘴。</p>
不知為何，他現在的狀態反而比被王錦廢掉雙腿前好了許多。</p>
原本蒼白的臉有了血色，眼睛也恢複了神采。</p>
雖然依舊算不上健康，可一眼看過去至少沒那麽虛弱。</p>
洪山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那個小弟的腦袋。</p>
“想對小花下手的是那個狗日的孫鐵嘴，我們抓到小花有啥用？”</p>
“放跑了反而能讓他難受難受。”</p>
一想到孫鐵嘴，洪山就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p>
“那王錦那邊…”</p>
被拍打的小弟哎呦一聲，再次開口詢問。</p>
那滿身重火力的精神病跟宋河是一夥的，知道自己過來找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p>
要是真追究起來，自己一夥人可不夠炸的。</p>
“你啊。”</p>
洪山搖了搖頭。</p>
“孫鐵嘴昨天後半夜就跑了，王錦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找到他。”</p>
“就算找到了，孫鐵嘴也能撐很長一段時間，昨天不還硬抗了好幾發霰彈槍嗎？”</p>
“趁著他們狗咬狗，我正好幹掉宋河，說不定還能嫁禍給村民，讓王錦跟村子產生衝突。”</p>
洪山咧了咧嘴，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p>
去年，他靠著犧牲自己女兒從泥龍王手下逃了出去。</p>
可隻有洪山自己知道，他衣服下麵依舊有纏身龍。</p>
那是被泥龍王盯上的標誌。</p>
纏身龍每天都會往上爬一點，尤其是最近幾天。</p>
就好像泥龍王發現了洪山這個漏網之魚，想要把他跟宋河一起帶走。</p>
洪山很害怕。</p>
他不敢回來，卻又因為“離開村子必死”的詛咒不得不回來。</p>
所以，每年春天洪山都膽戰心驚。</p>
他找不到解決辦法。</p>
孫鐵嘴已經跑了，自己也因為纏身龍的原因，很難再有孩子。</p>
他想讓宋河快點死，讓那該死的纏身龍慢點爬。</p>
“老大，前麵就是。”</p>
幫洪山推輪椅的小弟指向前方，開口提醒。</p>
“我從小在這長大，用他媽你告訴我？”</p>
洪山瞪了瞪眼睛，把小弟嚇得渾身一顫。</p>
跟在他身後的村民交頭接耳，不停討論著什麽。</p>
“都靜一靜，靜一靜。”</p>
洪山扭頭吐了口痰，又伸手搓了搓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凶惡。</p>
他環顧四周，用自己小學的文化水平，仔細斟酌著該怎麽說。</p>
“鄉親們…可能你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p>
“但我知道。”</p>
洪山歎了口氣，伸手指向不遠處那間排頭屋。</p>
“你們往裏看一眼，就能看到泥龍王身上貼滿了符紙。”</p>
“如果沒有這些符紙，泥龍王昨天晚上應該直接進屋。”</p>
“我家大師說了，這是延命的招式。”</p>
“宋河本來今天就應該死，可王錦用邪術保住了他的性命，讓這小子能多活兩…”</p>
洪山的話還沒剛說完，就被村民打斷了。</p>
“真的？那小仙師這麽厲害？”</p>
“太好了，等輪到我的時候也讓他幫幫忙，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p>
“屁，大排頭都沒做到的事，他一個毛頭小子能做到？”</p>
“咦…你這麽一說倒也是。”</p>
“各位！靜一靜！”</p>
洪山眯了眯眼睛，凹陷的麵頰在陰影中多了幾分悲劇色彩。</p>
“你們也知道，我爹跟當年的一位排頭有交情。”</p>
“他跟我說過，當年的大排頭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p>
“呼…”</p>
洪山喘了口氣，聲音顫抖。</p>
“泥龍王沒收到人…晚上就會派更多手下來查看情況。”</p>
“到時候整個村子都有危險，隻為了延幾天的命。”</p>
“這太麻煩鄉親們了。”</p>
洪山搖搖頭，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p>
“可王錦不考慮這些，他畢竟是外人，拿錢辦事罷了。”</p>
“我今天跟他理論，他就直接打斷了我的兩條腿。”</p>
洪山指著自己纏著厚厚紗布的腿。</p>
情況緊急，他甚至都沒怎麽來得及包紮。</p>
更何況王錦那霰彈槍的威力大到恐怖。</p>
按照最糟糕的結果…這兩條腿估計保不住了。</p>
“呼…”</p>
洪山做了個深呼吸，眼中的痛苦真實到不可思議。</p>
“鄉親們…事到如今，我們就隻能自己下手了。”</p>
“想要活下去，就得讓宋河在正常的時間被收走。”</p>
“打碎泥龍王。”</p>
洪山轉過頭，跟村民一個接一個地對視。</p>
他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很清楚這些人的思維方式。</p>
如果單論是非對錯，幾乎沒人願意聽。</p>
可一旦牽扯到泥龍王，再牽扯到能不能活下去…</p>
這些人就會瞬間變得狂熱，無論你說什麽都願意聽。</p>
眼看著村民的情緒開始高漲，洪山揮了揮手，大聲呼喊。</p>
“鄉親們，動手！”</p>
“砸碎泥龍王，或者直接殺了宋河。”</p>
“我還有一年可活，不能讓他連累。”</p>
村民們毫不猶豫，舉起手上的鐮刀和魚叉。</p>
他們昨天其實就想這麽做了，隻是被王錦攔著沒有成功。</p>
而現在，王錦一時半會兒回不來。</p>
中了纏身龍的宋河幾乎就是待宰羔羊。</p>
“衝！”</p>
推輪椅的小弟大喝一聲，推著洪山就要往前衝。</p>
卻被後者抽了個響亮的大耳刮子。</p>
“你他媽瘋了？”</p>
洪山瞪著眼珠子，恨不得直接活吃了這個有點缺心眼的小弟。</p>
“我費這麽大勁讓村民打頭陣，你他媽帶著我往前衝？”</p>
“老大，為啥…”</p>
小弟眨了眨眼睛，再次開口詢問。</p>
可這次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巨大的爆炸聲打斷了。</p>
轟——</p>
土石紛飛，崩了他一身泥點子。</p>
“因為這東西啊。”</p>
洪山縮了縮脖子，臉上卻閃過一抹得意。</p>
他沒什麽文化，卻一肚子壞水。</p>
不然也不會派人偷偷拆掉宋河地窖通風口。</p>
不知道是不是天賦，他很輕鬆就能在人群中辨別出同類。</p>
比如王錦。</p>
所以洪山下意識多了幾分防備，這才費盡口舌讓村民替自己探路。</p>
——</p>
“嗯，炸了。”</p>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爆炸聲，王錦緩緩點頭，似乎相當滿意。</p>
“…你今天早上埋震爆彈了嗎？”</p>
胡小北愣了愣，開始回憶。</p>
王錦當時怒氣衝衝，不可能考慮的這麽細致。</p>
“沒有。”</p>
年輕人緩搖頭，晃了晃手裏的遙控器。</p>
“昨天晚上就給今天帶份了，剛才特意讓鏡鬼跟小花過去激活來著。”</p>
王錦指了指腳下的陰影。</p>
他提前算到了洪山會帶人過去，當然不可能讓小花自己回家。</p>
如果洪山敢對小花做出什麽事來…鏡鬼會第一時間剁下他的腦袋。</p>
“雖然泥龍王不能被打碎，可我還是下意識埋了兩顆威力小點的。”</p>
“算是職業病吧…習慣了。”</p>
王錦撓了撓頭，露出笑容。</p>
——</p>
宋河家門口。</p>
空氣中滿是血腥氣。</p>
乳白色的霧帶上了一層鮮紅。</p>
殘肢斷臂四散飛出，哀嚎聲不絕於耳。</p>
洪山帶來的小弟一個個麵色蒼白蹲在地上，狂吐不止。</p>
雖然他們大部分都拿刀砍過人，可真看到這麽多人在自己麵前被開膛破肚，還是有些頂不住。</p>
“臥槽…”</p>
洪山咽了口唾沫。</p>
他眼睜睜看著村民在幾秒鍾之內喪失了行動能力。</p>
還有一兩個被某種詭異的紅色霧氣腐蝕，倒在地上不停掙紮。</p>
這他媽是家門口啊！</p>
洪山想不到王錦整天是怎麽進門的。</p>
正常人會在家門口埋爆炸物嗎？</p>
顯然不可能。</p>
“王錦果然是個精神病…還是很有經驗那種。”</p>
洪山縮了縮脖子，輕聲嘀咕。</p>
仔細看看就會發現，村民們隻是被炸飛了，一個喪命的都沒有。</p>
料事如神，計算精確，心狠手辣。</p>
太他媽熟練了。</p>
王錦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p>
這讓洪山有那麽一瞬間，對自己的做法產生了懷疑。</p>
“幸虧我們讓村民過去踩了踩雷，不然現在躺地上的就是我們。”</p>
洪山無視了那些用怨毒眼神看著他的村民，喘了口氣。</p>
隨即轉頭看著那個推著自己輪椅的小弟，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慶幸。</p>
“老大牛逼。”</p>
“是我看不懂了…我為自己剛才的莽撞道歉。”</p>
推著輪椅的小弟緩緩點頭，滿臉寫著敬佩。</p>
雖然他渾身顫抖麵色灰白，卻是為數不多還能說出話的。</p>
膽量不錯。</p>
“你叫什麽名字？”</p>
洪山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推著自己輪椅的小弟。</p>
他總覺得這小子有點麵生，還呆呆傻傻的。</p>
不過既然這麽明白事理，洪山還是打算重點栽培一下。</p>
比如收做幹兒子，看看能不能代替自己來漁村送死。</p>
“啊…我嗎？”</p>
推輪椅的小弟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平日裏高高在上的老大會突然詢問自己的名字。</p>
這個機會太寶貴了，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刻。</p>
小弟咧了咧嘴，灰白的臉上泛起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p>
下一秒，他的臉開始扭曲模糊。</p>
最後變成了洪山的樣子。</p>
隻不過臉上滿是血洞與鱗片，看起來像是即將被纏身龍折磨致死。</p>
恐怖無比。</p>
“我就是幾天後的你啊。”</p>
鏡鬼瞪大雙眼，死死盯著洪山。</p>
“啊…”</p>
後者嘴唇顫動，卻遲遲沒說出什麽話。</p>
他隻是靜靜看著麵前那個明顯有些不對勁的自己。</p>
看著對方身形融入陰影，像是突然融化成一灘泥沙。</p>
“啊！！！”</p>
洪山愣了半天，突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哀嚎。</p>
他發現自己的輪椅被地麵上的一團陰影纏住，正不受控製地想要往前衝。</p>
“來人！來人救我！”</p>
洪山高聲叫著，拚命把手指頭往輪椅軲轆裏麵插。</p>
嘎巴。</p>
骨頭被折斷，鑽心的疼痛傳來。</p>
可洪山暫時感受不到。</p>
他隻知道這個一直想把自己往前推的小弟，這次演都不演了。</p>
“救命！救我！”</p>
洪山轉頭看向那些趴在地上嘔吐的小弟，頭一次感覺如此無助。</p>
所幸，有一道身影並非如此。</p>
那人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按住蠢蠢欲動的輪椅。</p>
“臥槽…臥槽…”</p>
洪山大口大口喘著氣，低頭看了看自己一片濕潤的下半身。</p>
“謝謝啊，你叫什麽？”</p>
洪山喘了口氣，轉頭看過去。</p>
正巧看到一張帶著溫和笑容的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