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好祠堂啊。”</p>
年輕人微微搖頭，不斷咂舌。</p>
正如宋河所說，漁村在泥龍王出現之前相當繁榮。</p>
這種規模的房屋，放在當今都很少見。</p>
雖然大部分屋子都因為年久失修變得破敗不堪，遠遠望去隻剩下一片模糊的灰。</p>
可祠堂卻好像躲過了歲月的洗禮。</p>
寬闊敞亮的雙開門刷著桐油，在雨水中反射著亮眼的光澤。</p>
就好像亂入到黑白照片裏的油彩小醜，鮮豔詭異的色彩讓人挪不開眼睛。</p>
王錦挑了挑眉毛，向內看去。</p>
透過敞開的大門，能看到兩層木牌。</p>
十幾個用料上佳的靈位一字排開，在它們中間上方，是個稍大一些的靈位。</p>
將視線向上移，能看到自右向左寫著繁體“淳德可風”的匾額。</p>
再抬頭看去，會發現屋子青磚綠瓦，頗有江南風情。</p>
可惜，這裏是東北。</p>
風格明顯不同的布置，再加上常年修繕的痕跡，都讓這所祠堂顯得格格不入。</p>
“呼…”</p>
王錦喘了口氣，開始做最後的準備工作。</p>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爆炸聲，沒有參與的村民也開始跑到排頭屋附近看熱鬧。</p>
原本應該有人排隊取水的祠堂，此刻空空蕩蕩。</p>
除了門口站著的三道身影。</p>
雨水灑落，又順著蓑衣和鬥笠滑到地麵，融入泥土。</p>
“你確定要跟我進去？”</p>
王錦拎著半瓶抑製劑，低頭看向眼角仍有淚水的小花。</p>
他確實不討厭這小姑娘。</p>
被殺氣騰騰的怪談界視作敵人，哪怕是個彪形大漢也得緩上好一陣。</p>
可小花僅僅是在王錦懷裏哭了一小會兒，就又倔強地表示自己要跟過來。</p>
也許是初生牛犢特有的勇氣，也可能是在這種地方長大養成的獨特性格。</p>
總之，王錦相當欣賞。</p>
除此之外…他需要一個這樣的人。</p>
小花也是外來者，又是體質弱的孩子。</p>
真有什麽危險，一定會在她身上先體現出來。</p>
從這個角度來說，小花能起到的作用，甚至比許多成年村民還要大。</p>
“確定，我想幫宋河。”</p>
小花抽噎著點頭，又伸手掐了掐王錦。</p>
顯然是還沒消氣。</p>
“你可能會接受不了的。”</p>
“我能接受。”</p>
小姑娘倔強地點頭。</p>
“你能接受就好。”</p>
王錦挑了挑眉毛，把手上的瓶子調轉過來，將裏麵的東西兜頭淋在小花頭頂。</p>
怪談抑製劑。</p>
這東西有很多優點。</p>
它是優良的導體，具備良好的隔熱性能，易於攜帶，方便保存。</p>
最重要的是，它相當實用。</p>
這東西能夠通過自身的獨特汙染，對其他怪談產生抑製作用。</p>
乍一聽相當誘人，甚至會讓人產生“隨身攜帶大量抑製劑，從而單槍匹馬收容怪談”的想法。</p>
也確實有人這麽做過。</p>
後來…</p>
有人說他因為抑製劑太重，實在沒辦法躲避怪談進攻。</p>
也有人說他被抑製劑獨特的氣味熏的狂吐不止，連路都走不動。</p>
關於他的結局倒是很統一。</p>
被怪談活活扯成了碎片。</p>
總而言之…抑製劑並不是什麽沁人心脾的高檔香水。</p>
恰恰相反。</p>
鎮壓部的人稱之為“黑狗血”，就是因為高度相似的氣味與性質。</p>
被這種東西沾了一身，相當愛幹淨的小花瞬間變得無比難過，整張臉都垮了下去。</p>
然後一邊伸手掐王錦，一邊往他身上蹭。</p>
“情況特殊，下次還敢。”</p>
後者揉了揉小花的腦袋，並沒有在意那沒什麽力度的報複。</p>
胳膊突然傳來劇痛，王錦倒吸一口涼氣，轉頭看向胡小北。</p>
後者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看向小花的眼神滿是憐惜。</p>
“過幾天給她買新衣服哦。”</p>
“咳…好。”</p>
心虛地點了點頭後，王錦抬腿邁過門檻。</p>
進入祠堂。</p>
唉——</p>
空氣中突然響起重疊的吐氣聲，像是十幾個人同時發出哀歎。</p>
“看來心情很不好啊。”</p>
王錦咧了咧嘴，甩手丟出了個什麽東西。</p>
依舊是抑製劑。</p>
“我會讓你心情更不好的。”</p>
“歐拉！”</p>
小黑雙指並攏迅速伸長，將抑製劑的玻璃瓶打得粉碎。</p>
粘稠的黑紅色液體灑落，淋在牌位上。</p>
這些牌位擺在屋裏，王錦並不擔心抑製劑被雨水衝刷幹淨。</p>
他眯起眼睛，看著毫無反應的供桌。</p>
可能出問題的地方隻有這裏。</p>
雖然還沒開始調查，可先下手為強總沒錯。</p>
唉——</p>
又一聲歎息響起，隻是多了些情緒。</p>
詭異的風刮過，明顯帶著幾分敵意。</p>
“找死。”</p>
胡小北眯了眯眼睛，甩手就是一發風刃。</p>
毫不猶豫地砸向麵前的牌位。</p>
她似乎因為對小花的手軟而自責，現在出手變得毫不留情。</p>
“我的姑奶奶啊！”</p>
王錦打了個響指，小黑帶著熱淚向前撲出，用英勇就義的姿勢擋下風刃。</p>
“嚶嚶！”</p>
心疼地看著滿地亂竄的小黑，王錦轉頭看著胡小北。</p>
後者反而投來了同樣的目光，顯然不理解王錦為什麽要攔住自己。</p>
“傻仔，你仔細聽。”</p>
頭頂的大耳朵動了動，胡小北閉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捕捉某些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p>
“那些細碎的聲音，是挑釁。”</p>
“…這樣嗎？”</p>
王錦全力調動靈感，卻還是隻能聽到歎息聲。</p>
摸了摸下巴，轉頭看向小花。</p>
發現對方跟自己一樣，一頭霧水。</p>
小花好像連歎息聲都聽不到。</p>
“果然，仙家的五感比人類強上太多了。”</p>
王錦無奈地笑了笑，決定把這件事交給小狐狸。</p>
他知道胡小北的偵查方式…基本就是聞聞味道，再聽聽聲音。</p>
僅憑這兩項，她就能成為合格的調律者。</p>
這足以看出胡小北的天賦有多高。</p>
而這次，恰好碰到了她擅長的領域。</p>
“能聽清那些聲音具體在說什麽嗎？”</p>
王錦按著小花的腦袋，隨時準備使用接觸壓製。</p>
同時轉頭看向胡小北，希望對方能獲取到有效信息。</p>
“都是沒有什麽邏輯的零散謾罵，在罵泥龍王，也在罵我們這些外來者。”</p>
少女歎了口氣，頭頂的狐耳從轉動中漸漸平息。</p>
“我能感受到那些話裏的情緒。”</p>
“憤怒，無奈，瘋狂。”</p>
“這是排頭們應該有的情緒…也許吧。”</p>
胡小北輕聲嘀咕，麵色帶著一點猶豫。</p>
祠堂供奉的，是每一任死在泥龍王手下的排頭。</p>
這些人有一開始本領過人的真正排頭。</p>
也有真排頭全部犧牲後選出去送死的不幸村民。</p>
這種莫名其妙死去的人，會有什麽情緒都不奇怪。</p>
“一群暴躁老哥嗎？還真是不錯的祠堂。”</p>
在小花的帶領下，王錦一邊回應胡小北的話，一邊靠近供桌。</p>
這東西不怕抑製劑，或者說問題不出在牌位上。</p>
想要調查清楚，就必須靠近。</p>
有胡小北守著門口，王錦也放心了很多。</p>
“別擔心，我小時候經常趴在門口往裏麵看，還經常纏著宋河，讓他給我講這些人的故事。”</p>
小花伸手蹭著臉上的抑製劑，順便指了指放在其他木牌上麵的牌位。</p>
隻有那牌位麵前有香爐。</p>
“這個，是二排頭…聽說是從外地來的，看我們可憐就留下幫忙。”</p>
“大排頭也很厲害，可他沒把泥龍王當回事，結果第二天就死了，沒給村子裏做過什麽貢獻。”</p>
</p>
“所以他不能擺在上麵。”</p>
小花搖了搖頭，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p>
“二排頭想過辦法解決泥龍王，也帶領大家一起反抗過，聽說差點就成功了…可惜當時我還沒出生。”</p>
“然後這個是三排頭，這個是四排頭…一直到九排頭。”</p>
“從九排頭以後，就是大家選人了。”</p>
小花喘了口氣，想要掙脫王錦的手掌，卻發現對方跟自己力量差距過於懸殊。</p>
於是幹脆放棄掙紮，任由王錦拽著自己的衣服。</p>
“不對啊。”</p>
王錦眯了眯眼睛，再次清點了那些牌位的數目。</p>
按照小花的意思，除了二排頭以外的一到九排頭都擺在下麵。</p>
仔細查看一下就會發現，排頭和村民的擺放位置有不太明顯的差別。</p>
排頭略微靠前，村民則略微靠後。</p>
“靠前的有七個，算上二排頭才八個。”</p>
“缺一個排頭。”</p>
王錦拍了拍小花，示意對方這裏的東西有問題。</p>
“誒？”</p>
後者愣了愣，鼓著腮幫子開始查看上麵的情況。</p>
“今年是泥龍王出現的第十七年，宋河還沒死…那這裏應該有十六個牌位。”</p>
“九個排頭…”</p>
小花輕聲嘀咕，很快又再次皺起眉頭。</p>
“名字都對啊。”</p>
小花看著王錦，一邊用手點著下麵一排靈位，一邊說出了八個名字。</p>
一個牌位對應一個名字…最後八個名字全對應上了。</p>
“臥槽？”</p>
王錦沒有發現問題，可他知道這樣反而有大問題。</p>
七個牌位，對應八個名字。</p>
一一對應，自己還完全挑不出錯誤。</p>
“認知被扭曲了？”</p>
王錦打了個冷顫。</p>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動物園。</p>
可這次的敵人絕對沒有古神強大，甚至都沒讓王錦產生半點危機感。</p>
“不，不對…我沒被汙染。”</p>
王錦抬手看了看蓋革計數器。</p>
他清楚地記得，這東西在進入動物園的一瞬間就炸了。</p>
而現在，它顯示的數值僅僅比正常值高了一點，應該就是雨水造成的影響。</p>
“不是認知扭曲…那就是某種有趣的小把戲。”</p>
王錦點了點頭。</p>
隻有一種可能。</p>
有人不想讓其中某位排頭的名字暴露在其他人視線中，特意布置了某些王錦不太了解的東西。</p>
這就說明…排頭本身也不幹淨。</p>
“我找不到缺哪個，來這裏上香的大家應該也沒發現。”</p>
小花皺著眉頭開口，似乎對於這種現象也很不理解。</p>
她猶豫了一會，決定把這個問題交給王錦，自己轉身去供桌裏翻動著什麽東西。</p>
“沒事。”</p>
王錦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即將目光移到那個脫穎而出的牌位上。</p>
“二排頭…”</p>
年輕人緩緩點頭。</p>
他眯了眯眼睛，試圖看清那牌位上麵的名字。</p>
可惜…不知道是時間長沒人打理，還是那塊牌位根本就沒打算讓別人看清。</p>
本應該有名字的地方幾乎被硬生生挖掉，還能看出被指甲抓撓的痕跡。</p>
“香在這裏，拿三根就好。”</p>
小花從供桌底下的抽屜裏翻出半包線香，挑挑揀揀才找出幾根勉強能用的。</p>
“就是隻給二排頭，其他的都不需要管。”</p>
小花踮起腳，將線香遞到王錦麵前，讓他仔細查看。</p>
王錦拿到手裏撚了撚，發現就是正常的線香。</p>
隻不過要更加劣質，跟石白白平時請仙家吃飯那種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p>
王錦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正在門口戒備的胡小北，用眼神詢問。</p>
這狐狸之前一直飛在天上調查情況，多多少少也能看清村民是怎麽做的。</p>
“小花說的很對…不過那是針對村民來說的。”</p>
“我們這些外鄉人，可就不一定了。”</p>
胡小北探頭查看了一下門口的情況，又在木板門上貼了張畫像，這才跑到王錦麵前。</p>
她很清楚。</p>
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危險，卻必須去做。</p>
這也是為什麽，大型怪談事件需要調律者先行調查，為鎮壓部創造條件。</p>
一個人摸索出怪談的規律，用最小的犧牲創造最大的價值。</p>
這是他們的工作。</p>
“呼…”</p>
王錦做了個深呼吸，目光時不時飄向小花。</p>
這種危險的東西，交給小花顯然最合適。</p>
倒不是王錦貪生怕死，隻是因為他跟胡小北都有戰鬥力。</p>
就算小花出了什麽事，也能第一時間把她救回來。</p>
換成王錦出了事…胡小北就得一邊救人一邊顧著小花，顯然會手忙腳亂。</p>
“我來！”</p>
還沒等王錦開口，小花就自告奮勇地搶過線香，舉起打火機。</p>
“好孩子啊…”</p>
王錦欣慰地點著頭。</p>
他很希望自己在任務中碰到的普通人都能有這種奉獻精神。</p>
可惜，小花這種好孩子實在難得。</p>
“傻仔…”</p>
“嗯？”</p>
正看著小花點燃打火機的王錦愣了愣，轉頭看著胡小北。</p>
“你做這種事良心不會痛嗎？”</p>
後者一臉認真。</p>
胡小北並不喜歡人類這個群體，最多保證不讓他們死在自己麵前。</p>
所以她並不反對這種事，甚至覺得王錦做的相當不錯。</p>
可歸根結底…這玩意兒從道德上來講，絕對說不過去吧？</p>
小花還是個位數年齡的孩子啊。</p>
“啊…我這次出門忘帶良心了。”</p>
王錦隨口說著垃圾話，眼睛卻死死盯著小花手裏的線香。</p>
“另外，你也可以理解成我有絕對自信。”</p>
“我知道自己絕對可以保證小花的存活，所以能夠放心讓她進行試探。”</p>
“我很擅長跟死亡作對。”</p>
王錦緩緩開口，像是在給胡小北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p>
“呼！”</p>
小花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著手裏的線香。</p>
那三根香本就是便宜貨，又因為連綿不絕的雨水變得潮濕，廢了很大力氣才能點燃。</p>
“呼！”</p>
小花再次吹氣，線香亮起三個紅點，絲絲縷縷的白煙在霧氣中緩緩升騰。</p>
“好樣的。”</p>
王錦眯了眯眼睛，開口誇獎。</p>
線香點燃了。</p>
“唉…”</p>
空氣中再次響起了歎息聲。</p>
不，這次不能說是歎息聲。</p>
更像是哀嚎和怒吼。</p>
“那些東西又開口了！”</p>
胡小北捂住頭頂的耳朵，似乎不太好受。</p>
“仔細聽聽，我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p>
王錦開口回應著，揮了揮手上的釘劍。</p>
小花正踩著麵前的小凳子，努力把線香往二排頭麵前的香爐裏麵插。</p>
“傻仔…聲音太大了！”</p>
少女壓抑的聲音響起。</p>
其實這次不用她聽了。</p>
哪怕是靈感全開的王錦，也能隱隱約約辨別出那些東西正在說什麽。</p>
他們說…</p>
“叛徒！”</p>
“滾開！”</p>
“死！給我死！”</p>
濃烈的戾氣衝天而起，像是要把人掀翻。</p>
有什麽東西從牌位中呼嘯而出，想要對小花做些什麽。</p>
卻在觸碰到她身上那些抑製劑時發出憤怒的嘶吼，轉頭又鑽進牌位。</p>
“王錦，我好冷。”</p>
小花開口叫著。</p>
她隻是個孩子，靈感並不算太強。</p>
所以她聽不到那些嘶吼，也感受不到正在攻擊自己的東西。</p>
“別擔心，我在呢。”</p>
王錦眯了眯眼睛，伸手抓向那些牌位。</p>
啪！</p>
王錦按住一個排頭的靈位。</p>
他眼睜睜看著有東西從那裏麵鑽出來，又縮了回去。</p>
“我說了，會讓你的心情變得更糟糕。”</p>
年輕人咧了咧嘴，露出笑容。</p>
明明是相當溫和的笑容，卻因為背後淡淡的惡蛟虛影變得冷冽無比，像是寒冬臘月吹起的風。</p>
嘎巴。</p>
接觸成立，壓製形成。</p>
幾乎沒費什麽力氣，王錦就折斷了鬧騰最歡的牌位。</p>
“下一個？”</p>
年輕人冷然揮手，麵色平淡。</p>
一片死寂。</p>
“不冷了。”</p>
小花高興地喊了一聲，瑟瑟發抖的手也終於恢複了行動。</p>
她猛地將線香插進了香爐。</p>
“嗷！！”</p>
幾乎是同時，第二排的所有牌位中傳來詭異的嘶吼。</p>
有無數虛影從中鑽出...像是一隻隻虛無的手掌。</p>
這次連小花都能看見了。</p>
她大驚失色，下意識往王錦懷裏鑽。</p>
“滾！”</p>
王錦麵色冷然，緩緩開口。</p>
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跟他一起傳出。</p>
來自二排頭的靈位。</p>
年輕人微微搖頭，不斷咂舌。</p>
正如宋河所說，漁村在泥龍王出現之前相當繁榮。</p>
這種規模的房屋，放在當今都很少見。</p>
雖然大部分屋子都因為年久失修變得破敗不堪，遠遠望去隻剩下一片模糊的灰。</p>
可祠堂卻好像躲過了歲月的洗禮。</p>
寬闊敞亮的雙開門刷著桐油，在雨水中反射著亮眼的光澤。</p>
就好像亂入到黑白照片裏的油彩小醜，鮮豔詭異的色彩讓人挪不開眼睛。</p>
王錦挑了挑眉毛，向內看去。</p>
透過敞開的大門，能看到兩層木牌。</p>
十幾個用料上佳的靈位一字排開，在它們中間上方，是個稍大一些的靈位。</p>
將視線向上移，能看到自右向左寫著繁體“淳德可風”的匾額。</p>
再抬頭看去，會發現屋子青磚綠瓦，頗有江南風情。</p>
可惜，這裏是東北。</p>
風格明顯不同的布置，再加上常年修繕的痕跡，都讓這所祠堂顯得格格不入。</p>
“呼…”</p>
王錦喘了口氣，開始做最後的準備工作。</p>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爆炸聲，沒有參與的村民也開始跑到排頭屋附近看熱鬧。</p>
原本應該有人排隊取水的祠堂，此刻空空蕩蕩。</p>
除了門口站著的三道身影。</p>
雨水灑落，又順著蓑衣和鬥笠滑到地麵，融入泥土。</p>
“你確定要跟我進去？”</p>
王錦拎著半瓶抑製劑，低頭看向眼角仍有淚水的小花。</p>
他確實不討厭這小姑娘。</p>
被殺氣騰騰的怪談界視作敵人，哪怕是個彪形大漢也得緩上好一陣。</p>
可小花僅僅是在王錦懷裏哭了一小會兒，就又倔強地表示自己要跟過來。</p>
也許是初生牛犢特有的勇氣，也可能是在這種地方長大養成的獨特性格。</p>
總之，王錦相當欣賞。</p>
除此之外…他需要一個這樣的人。</p>
小花也是外來者，又是體質弱的孩子。</p>
真有什麽危險，一定會在她身上先體現出來。</p>
從這個角度來說，小花能起到的作用，甚至比許多成年村民還要大。</p>
“確定，我想幫宋河。”</p>
小花抽噎著點頭，又伸手掐了掐王錦。</p>
顯然是還沒消氣。</p>
“你可能會接受不了的。”</p>
“我能接受。”</p>
小姑娘倔強地點頭。</p>
“你能接受就好。”</p>
王錦挑了挑眉毛，把手上的瓶子調轉過來，將裏麵的東西兜頭淋在小花頭頂。</p>
怪談抑製劑。</p>
這東西有很多優點。</p>
它是優良的導體，具備良好的隔熱性能，易於攜帶，方便保存。</p>
最重要的是，它相當實用。</p>
這東西能夠通過自身的獨特汙染，對其他怪談產生抑製作用。</p>
乍一聽相當誘人，甚至會讓人產生“隨身攜帶大量抑製劑，從而單槍匹馬收容怪談”的想法。</p>
也確實有人這麽做過。</p>
後來…</p>
有人說他因為抑製劑太重，實在沒辦法躲避怪談進攻。</p>
也有人說他被抑製劑獨特的氣味熏的狂吐不止，連路都走不動。</p>
關於他的結局倒是很統一。</p>
被怪談活活扯成了碎片。</p>
總而言之…抑製劑並不是什麽沁人心脾的高檔香水。</p>
恰恰相反。</p>
鎮壓部的人稱之為“黑狗血”，就是因為高度相似的氣味與性質。</p>
被這種東西沾了一身，相當愛幹淨的小花瞬間變得無比難過，整張臉都垮了下去。</p>
然後一邊伸手掐王錦，一邊往他身上蹭。</p>
“情況特殊，下次還敢。”</p>
後者揉了揉小花的腦袋，並沒有在意那沒什麽力度的報複。</p>
胳膊突然傳來劇痛，王錦倒吸一口涼氣，轉頭看向胡小北。</p>
後者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看向小花的眼神滿是憐惜。</p>
“過幾天給她買新衣服哦。”</p>
“咳…好。”</p>
心虛地點了點頭後，王錦抬腿邁過門檻。</p>
進入祠堂。</p>
唉——</p>
空氣中突然響起重疊的吐氣聲，像是十幾個人同時發出哀歎。</p>
“看來心情很不好啊。”</p>
王錦咧了咧嘴，甩手丟出了個什麽東西。</p>
依舊是抑製劑。</p>
“我會讓你心情更不好的。”</p>
“歐拉！”</p>
小黑雙指並攏迅速伸長，將抑製劑的玻璃瓶打得粉碎。</p>
粘稠的黑紅色液體灑落，淋在牌位上。</p>
這些牌位擺在屋裏，王錦並不擔心抑製劑被雨水衝刷幹淨。</p>
他眯起眼睛，看著毫無反應的供桌。</p>
可能出問題的地方隻有這裏。</p>
雖然還沒開始調查，可先下手為強總沒錯。</p>
唉——</p>
又一聲歎息響起，隻是多了些情緒。</p>
詭異的風刮過，明顯帶著幾分敵意。</p>
“找死。”</p>
胡小北眯了眯眼睛，甩手就是一發風刃。</p>
毫不猶豫地砸向麵前的牌位。</p>
她似乎因為對小花的手軟而自責，現在出手變得毫不留情。</p>
“我的姑奶奶啊！”</p>
王錦打了個響指，小黑帶著熱淚向前撲出，用英勇就義的姿勢擋下風刃。</p>
“嚶嚶！”</p>
心疼地看著滿地亂竄的小黑，王錦轉頭看著胡小北。</p>
後者反而投來了同樣的目光，顯然不理解王錦為什麽要攔住自己。</p>
“傻仔，你仔細聽。”</p>
頭頂的大耳朵動了動，胡小北閉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捕捉某些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p>
“那些細碎的聲音，是挑釁。”</p>
“…這樣嗎？”</p>
王錦全力調動靈感，卻還是隻能聽到歎息聲。</p>
摸了摸下巴，轉頭看向小花。</p>
發現對方跟自己一樣，一頭霧水。</p>
小花好像連歎息聲都聽不到。</p>
“果然，仙家的五感比人類強上太多了。”</p>
王錦無奈地笑了笑，決定把這件事交給小狐狸。</p>
他知道胡小北的偵查方式…基本就是聞聞味道，再聽聽聲音。</p>
僅憑這兩項，她就能成為合格的調律者。</p>
這足以看出胡小北的天賦有多高。</p>
而這次，恰好碰到了她擅長的領域。</p>
“能聽清那些聲音具體在說什麽嗎？”</p>
王錦按著小花的腦袋，隨時準備使用接觸壓製。</p>
同時轉頭看向胡小北，希望對方能獲取到有效信息。</p>
“都是沒有什麽邏輯的零散謾罵，在罵泥龍王，也在罵我們這些外來者。”</p>
少女歎了口氣，頭頂的狐耳從轉動中漸漸平息。</p>
“我能感受到那些話裏的情緒。”</p>
“憤怒，無奈，瘋狂。”</p>
“這是排頭們應該有的情緒…也許吧。”</p>
胡小北輕聲嘀咕，麵色帶著一點猶豫。</p>
祠堂供奉的，是每一任死在泥龍王手下的排頭。</p>
這些人有一開始本領過人的真正排頭。</p>
也有真排頭全部犧牲後選出去送死的不幸村民。</p>
這種莫名其妙死去的人，會有什麽情緒都不奇怪。</p>
“一群暴躁老哥嗎？還真是不錯的祠堂。”</p>
在小花的帶領下，王錦一邊回應胡小北的話，一邊靠近供桌。</p>
這東西不怕抑製劑，或者說問題不出在牌位上。</p>
想要調查清楚，就必須靠近。</p>
有胡小北守著門口，王錦也放心了很多。</p>
“別擔心，我小時候經常趴在門口往裏麵看，還經常纏著宋河，讓他給我講這些人的故事。”</p>
小花伸手蹭著臉上的抑製劑，順便指了指放在其他木牌上麵的牌位。</p>
隻有那牌位麵前有香爐。</p>
“這個，是二排頭…聽說是從外地來的，看我們可憐就留下幫忙。”</p>
“大排頭也很厲害，可他沒把泥龍王當回事，結果第二天就死了，沒給村子裏做過什麽貢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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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能擺在上麵。”</p>
小花搖了搖頭，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p>
“二排頭想過辦法解決泥龍王，也帶領大家一起反抗過，聽說差點就成功了…可惜當時我還沒出生。”</p>
“然後這個是三排頭，這個是四排頭…一直到九排頭。”</p>
“從九排頭以後，就是大家選人了。”</p>
小花喘了口氣，想要掙脫王錦的手掌，卻發現對方跟自己力量差距過於懸殊。</p>
於是幹脆放棄掙紮，任由王錦拽著自己的衣服。</p>
“不對啊。”</p>
王錦眯了眯眼睛，再次清點了那些牌位的數目。</p>
按照小花的意思，除了二排頭以外的一到九排頭都擺在下麵。</p>
仔細查看一下就會發現，排頭和村民的擺放位置有不太明顯的差別。</p>
排頭略微靠前，村民則略微靠後。</p>
“靠前的有七個，算上二排頭才八個。”</p>
“缺一個排頭。”</p>
王錦拍了拍小花，示意對方這裏的東西有問題。</p>
“誒？”</p>
後者愣了愣，鼓著腮幫子開始查看上麵的情況。</p>
“今年是泥龍王出現的第十七年，宋河還沒死…那這裏應該有十六個牌位。”</p>
“九個排頭…”</p>
小花輕聲嘀咕，很快又再次皺起眉頭。</p>
“名字都對啊。”</p>
小花看著王錦，一邊用手點著下麵一排靈位，一邊說出了八個名字。</p>
一個牌位對應一個名字…最後八個名字全對應上了。</p>
“臥槽？”</p>
王錦沒有發現問題，可他知道這樣反而有大問題。</p>
七個牌位，對應八個名字。</p>
一一對應，自己還完全挑不出錯誤。</p>
“認知被扭曲了？”</p>
王錦打了個冷顫。</p>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動物園。</p>
可這次的敵人絕對沒有古神強大，甚至都沒讓王錦產生半點危機感。</p>
“不，不對…我沒被汙染。”</p>
王錦抬手看了看蓋革計數器。</p>
他清楚地記得，這東西在進入動物園的一瞬間就炸了。</p>
而現在，它顯示的數值僅僅比正常值高了一點，應該就是雨水造成的影響。</p>
“不是認知扭曲…那就是某種有趣的小把戲。”</p>
王錦點了點頭。</p>
隻有一種可能。</p>
有人不想讓其中某位排頭的名字暴露在其他人視線中，特意布置了某些王錦不太了解的東西。</p>
這就說明…排頭本身也不幹淨。</p>
“我找不到缺哪個，來這裏上香的大家應該也沒發現。”</p>
小花皺著眉頭開口，似乎對於這種現象也很不理解。</p>
她猶豫了一會，決定把這個問題交給王錦，自己轉身去供桌裏翻動著什麽東西。</p>
“沒事。”</p>
王錦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即將目光移到那個脫穎而出的牌位上。</p>
“二排頭…”</p>
年輕人緩緩點頭。</p>
他眯了眯眼睛，試圖看清那牌位上麵的名字。</p>
可惜…不知道是時間長沒人打理，還是那塊牌位根本就沒打算讓別人看清。</p>
本應該有名字的地方幾乎被硬生生挖掉，還能看出被指甲抓撓的痕跡。</p>
“香在這裏，拿三根就好。”</p>
小花從供桌底下的抽屜裏翻出半包線香，挑挑揀揀才找出幾根勉強能用的。</p>
“就是隻給二排頭，其他的都不需要管。”</p>
小花踮起腳，將線香遞到王錦麵前，讓他仔細查看。</p>
王錦拿到手裏撚了撚，發現就是正常的線香。</p>
隻不過要更加劣質，跟石白白平時請仙家吃飯那種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p>
王錦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正在門口戒備的胡小北，用眼神詢問。</p>
這狐狸之前一直飛在天上調查情況，多多少少也能看清村民是怎麽做的。</p>
“小花說的很對…不過那是針對村民來說的。”</p>
“我們這些外鄉人，可就不一定了。”</p>
胡小北探頭查看了一下門口的情況，又在木板門上貼了張畫像，這才跑到王錦麵前。</p>
她很清楚。</p>
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危險，卻必須去做。</p>
這也是為什麽，大型怪談事件需要調律者先行調查，為鎮壓部創造條件。</p>
一個人摸索出怪談的規律，用最小的犧牲創造最大的價值。</p>
這是他們的工作。</p>
“呼…”</p>
王錦做了個深呼吸，目光時不時飄向小花。</p>
這種危險的東西，交給小花顯然最合適。</p>
倒不是王錦貪生怕死，隻是因為他跟胡小北都有戰鬥力。</p>
就算小花出了什麽事，也能第一時間把她救回來。</p>
換成王錦出了事…胡小北就得一邊救人一邊顧著小花，顯然會手忙腳亂。</p>
“我來！”</p>
還沒等王錦開口，小花就自告奮勇地搶過線香，舉起打火機。</p>
“好孩子啊…”</p>
王錦欣慰地點著頭。</p>
他很希望自己在任務中碰到的普通人都能有這種奉獻精神。</p>
可惜，小花這種好孩子實在難得。</p>
“傻仔…”</p>
“嗯？”</p>
正看著小花點燃打火機的王錦愣了愣，轉頭看著胡小北。</p>
“你做這種事良心不會痛嗎？”</p>
後者一臉認真。</p>
胡小北並不喜歡人類這個群體，最多保證不讓他們死在自己麵前。</p>
所以她並不反對這種事，甚至覺得王錦做的相當不錯。</p>
可歸根結底…這玩意兒從道德上來講，絕對說不過去吧？</p>
小花還是個位數年齡的孩子啊。</p>
“啊…我這次出門忘帶良心了。”</p>
王錦隨口說著垃圾話，眼睛卻死死盯著小花手裏的線香。</p>
“另外，你也可以理解成我有絕對自信。”</p>
“我知道自己絕對可以保證小花的存活，所以能夠放心讓她進行試探。”</p>
“我很擅長跟死亡作對。”</p>
王錦緩緩開口，像是在給胡小北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p>
“呼！”</p>
小花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著手裏的線香。</p>
那三根香本就是便宜貨，又因為連綿不絕的雨水變得潮濕，廢了很大力氣才能點燃。</p>
“呼！”</p>
小花再次吹氣，線香亮起三個紅點，絲絲縷縷的白煙在霧氣中緩緩升騰。</p>
“好樣的。”</p>
王錦眯了眯眼睛，開口誇獎。</p>
線香點燃了。</p>
“唉…”</p>
空氣中再次響起了歎息聲。</p>
不，這次不能說是歎息聲。</p>
更像是哀嚎和怒吼。</p>
“那些東西又開口了！”</p>
胡小北捂住頭頂的耳朵，似乎不太好受。</p>
“仔細聽聽，我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p>
王錦開口回應著，揮了揮手上的釘劍。</p>
小花正踩著麵前的小凳子，努力把線香往二排頭麵前的香爐裏麵插。</p>
“傻仔…聲音太大了！”</p>
少女壓抑的聲音響起。</p>
其實這次不用她聽了。</p>
哪怕是靈感全開的王錦，也能隱隱約約辨別出那些東西正在說什麽。</p>
他們說…</p>
“叛徒！”</p>
“滾開！”</p>
“死！給我死！”</p>
濃烈的戾氣衝天而起，像是要把人掀翻。</p>
有什麽東西從牌位中呼嘯而出，想要對小花做些什麽。</p>
卻在觸碰到她身上那些抑製劑時發出憤怒的嘶吼，轉頭又鑽進牌位。</p>
“王錦，我好冷。”</p>
小花開口叫著。</p>
她隻是個孩子，靈感並不算太強。</p>
所以她聽不到那些嘶吼，也感受不到正在攻擊自己的東西。</p>
“別擔心，我在呢。”</p>
王錦眯了眯眼睛，伸手抓向那些牌位。</p>
啪！</p>
王錦按住一個排頭的靈位。</p>
他眼睜睜看著有東西從那裏麵鑽出來，又縮了回去。</p>
“我說了，會讓你的心情變得更糟糕。”</p>
年輕人咧了咧嘴，露出笑容。</p>
明明是相當溫和的笑容，卻因為背後淡淡的惡蛟虛影變得冷冽無比，像是寒冬臘月吹起的風。</p>
嘎巴。</p>
接觸成立，壓製形成。</p>
幾乎沒費什麽力氣，王錦就折斷了鬧騰最歡的牌位。</p>
“下一個？”</p>
年輕人冷然揮手，麵色平淡。</p>
一片死寂。</p>
“不冷了。”</p>
小花高興地喊了一聲，瑟瑟發抖的手也終於恢複了行動。</p>
她猛地將線香插進了香爐。</p>
“嗷！！”</p>
幾乎是同時，第二排的所有牌位中傳來詭異的嘶吼。</p>
有無數虛影從中鑽出...像是一隻隻虛無的手掌。</p>
這次連小花都能看見了。</p>
她大驚失色，下意識往王錦懷裏鑽。</p>
“滾！”</p>
王錦麵色冷然，緩緩開口。</p>
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跟他一起傳出。</p>
來自二排頭的靈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