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咣當。</p>
王錦拿起瓶子，輕輕晃了晃。</p>
黏稠渾濁，有點掛杯。</p>
半瓶抑製劑混合著半瓶泥水，反而跟長手體內的東西很接近。</p>
即使在抑製劑的作用下，泥水依舊不安分地抖動著，似乎想要打碎瓶子。</p>
這就是那個手段卑劣的男人。</p>
王錦不認可大排頭的所作所為，但他認可對方的覺悟與手段。</p>
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為了繼續存活不顧一切。</p>
這樣的人很可怕。</p>
正因如此，王錦並不打算從他口中得知任何情報。</p>
“跟泥龍王性質有點像…帶回去做實驗。”</p>
王錦輕聲嘀咕，無視突然激動起來的泥水，把瓶子塞進挎包。</p>
然後繼續向前。</p>
監獄裏唯一的看守沒了，王錦接下來的道路哪怕算不上一帆風順，也至少會輕鬆許多。</p>
</p>
更何況，如果王錦的猜想成立，那麽監獄裏的囚犯不會是敵人。</p>
“揭曉答案的時候到了。”</p>
年輕人笑了笑，將霰彈槍上膛。</p>
轉過大排頭剛才藏身的拐角。</p>
靈感注入戒指，熾白的光芒亮起，將整個監獄照的一片通明。</p>
“照什麽照？找死嗎？”</p>
“你是誰…算了，不重要。”</p>
“彭海死了？那誰來給我個痛快啊？”</p>
嘈雜的叫罵聲響起，一道道目光穿過白芒，看向王錦。</p>
被注視著的少年則沒有半點尷尬，而是一個又一個地迎著那些目光，看了回去。</p>
倉促間在牆壁上挖出的淺坑下，縮著六七個黑影。</p>
或許是畏懼那插在麵前的嬰頭十字架，亦或許是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p>
他們盡可能縮緊軀體，把自己抱成一團，口中胡言亂語，夾雜著陣陣嘶吼。</p>
王錦沒有回應，而是仔細觀察著那些人。</p>
臉上，頭上，手上，隻要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都能看到暗紅色的橢圓傷疤。</p>
這些傷疤毀掉了麵皮，也讓頭發變得斑駁，像是得了癩瘡的狗。</p>
橢圓傷疤上，覆蓋著另一層傷疤。</p>
那是一道又一道抓痕。</p>
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他們皮膚中鑽出，又被指甲粗暴地撕扯而下，最後形成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疤痕。</p>
王錦認得這些東西。</p>
纏身龍。</p>
而且是晚期。</p>
麵對這種駭人景象，正常人都會忍不住別過頭去。</p>
可王錦卻死死盯著這些人，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p>
清了清嗓子後，他略微降低了戒指的亮度，緩緩開口。</p>
“你們誰是魏山河？”</p>
——</p>
“你有點不對勁。”</p>
蘇喜用手裏的魚叉當做拐杖，轉頭看向戲癡。</p>
雖說這男人給自己弄了個假肢…可怎麽也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p>
“我總覺得自己想起了什麽。”</p>
戲癡看著自己的斷腿，輕聲嘀咕。</p>
他難得沒擺出一副精神失常的樣子，反而一本正經。</p>
配上王錦那張年輕俊朗的臉，讓人有些移不開眼睛。</p>
“難不成你不止一次斷過腿？”</p>
蘇喜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攙扶戲癡一邊隨口詢問。</p>
她漸漸學會了怎樣跟自己的搭檔打交道。</p>
這樣一來，血壓也會下降不少。</p>
“...你剛才說什麽？”</p>
戲癡一把拽住蘇喜，把她嚇了一跳。</p>
“嗯？”</p>
蘇喜被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嚇了一跳，她轉頭看向戲癡。</p>
卻正巧碰上了一雙閃爍著猩紅光芒的眸子。</p>
“啊！”</p>
蘇喜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後躲閃。</p>
卻被那隻鐵鉗一樣的大手死死抓住，猛地拉進懷裏。</p>
“你剛才…說什麽？”</p>
戲癡眉頭緊鎖，再次開口詢問。</p>
“我，我說你也許不是第一次斷腿。”</p>
看著那張屬於王錦的臉，蘇喜臉上閃過一抹慌張，卻還是老老實實開口回答。</p>
“是這樣嗎？我有點想起來了。”</p>
“怪不得，怪不得…”</p>
戲癡猛地鬆開女人一片青紫的胳膊，低下頭喃喃自語。</p>
蘇喜揉著胳膊，呆呆地站在原地。</p>
戲癡果然不對勁。</p>
正當她考慮要不要提前報告給輪回時，戲癡猛然抓過蘇喜，強迫她看著自己。</p>
眼中紅光消失不見，猙獰的表情也恢複正常，變回了溫暖的笑容。</p>
“我剛才怎麽了？”</p>
戲癡皺起眉頭，眼中滿是迷茫。</p>
“你…”</p>
這是蘇喜第二次說不出話。</p>
倒不是害怕，隻是不知道能說什麽。</p>
也許是被那張臉打動，也許是顧及往日情分。</p>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撇了撇嘴，留下一句。</p>
“你果然是精神病。”</p>
“那就好，那就好。”</p>
戲癡喘了口氣，輕輕揉著太陽穴。</p>
精神病這三個字，是蘇喜給他的外號。</p>
她能這麽說，就代表著一切正常。</p>
“往前走吧。”</p>
戲癡呆愣了一會，回過神後便邁開沉重的假肢，繼續向前。</p>
“嗯。”</p>
蘇喜輕輕點頭，拄著魚叉，跟戲癡一起慢慢走遠。</p>
排頭屋跟祠堂在村子的兩頭。</p>
雖然不遠，可對蘇喜和戲癡這兩個瘸子來說確實不太容易。</p>
過了大概五分鍾，他們倆跟著剛才的瘦子來到了祠堂。</p>
遠處人頭攢動，一堆人站在門前猶豫不決，似乎在顧忌什麽。</p>
蘇喜用幻象籠罩周圍，跟戲癡一起靠近。</p>
用幻象把自己籠罩起來，就能形成跟鬼吹燈差不多的效果。</p>
雖然做不到完全無法觀測，可騙老百姓還是綽綽有餘。</p>
“上啊，把那東西搶過來，老大說不定可以康複。”</p>
“到時候論功行賞，咱們最起碼也得有一套房。”</p>
兩道手持砍刀的身影小聲嘀咕，交頭接耳。</p>
雖然聲音壓的很低，可還是能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出心底的興奮。</p>
洪山被王錦嚇傻了，這麽一會兒功夫就尿了三四條褲子。</p>
雖然不知道心理創傷和身體創傷哪個才是主要原因，可這群小弟還是打算試試。</p>
從姑娘手中搶東西，這種事他們確實沒少幹。</p>
甚至可以稱得上專業。</p>
“屁！你怎麽不上呢？”</p>
另一個混混開口說著，伸手用刀把狠狠撞了一下剛才那人的下半身，隨即惡狠狠地說著。</p>
“嘖…你以為我傻？”</p>
“水井邊上那個白毛姑娘說，自己在祠堂門口埋了炸彈。”</p>
“埋沒埋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們確實有炸彈。”</p>
“萬一人家心情好，給你來個梅開二度…”</p>
混混歎了口氣，拍了拍旁邊那人的肩膀。</p>
“當然，她也有可能在說假話。”</p>
“說不定祠堂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p>
“所以我們需要有人過去嚐試。”</p>
“我是不行了，年紀大了身體跟不上。”</p>
“直接把村民往裏推也不太好，容易被一擁而上的村民活活打死。”</p>
說話的混混輕輕搖頭。</p>
“倒是你還很年輕，可以試試。”</p>
“說不定老大會覺得你忠心耿耿，給你多拿點好處。”</p>
“嘖…”</p>
那兩個混混開始爭吵，似乎對彼此都不太滿意。</p>
他們倆就是祠堂門前所有人的縮影。</p>
隻是有的三四個人在一起爭吵，有的則隻有兩個人。</p>
有些人在跟自己爭吵，努力不讓貪婪磨滅自己的人性。</p>
可惜，在這種環境中，這樣的人下場並不好。</p>
“唉。”</p>
跟戲癡一起藏身於幻象中的蘇喜歎了口氣。</p>
從這些人的口中，她大致明白了情況。</p>
顯然，能讓原本敵對的兩夥勢力一致對外，隻有樹立一個更加恐怖的外敵。</p>
呼…</p>
幻象起了波瀾，蘇喜鬆開一直掐在手上的法決。</p>
幻象消失，仿佛在天地間撤掉了一層薄紗。</p>
她的幻象跟鬼吹燈性質很相似，隻要有人靠近就會失去作用。</p>
所幸他們已經熬過了一開始的那段，最容易被人發現的距離。</p>
沒人會在意跟自己緊貼的人長什麽樣，他們正巧可以趁亂混進去，來個漁翁得利。</p>
蘇喜揮手，幻象散去。</p>
戲癡笑笑，大搖大擺地在人堆中穿行。</p>
他覺得，王錦這張極具親和力的臉，比任何偽裝隱藏都管用。</p>
可惜，還沒走兩步，就有人注意到了戲癡。</p>
然後指著他的腦袋，大聲叫喊。</p>
“王錦沒帶槍…好像還瘸了！”</p>
“王錦？”</p>
“進人堆裏來？我看他還敢不敢用那破炸彈？”</p>
“殺了他，說不定有更多噴劑！”</p>
幾乎是瞬間，人群的憤怒被點燃。</p>
所有人轉過頭，對著戲癡怒目而視。</p>
“臥槽…不是吧？”</p>
戲癡瞪大雙眼，滿臉都寫著“這這不能”。</p>
“白癡！”</p>
蘇喜毫不猶豫地拽起戲癡，臉上的表情相當精彩。</p>
自己是跟著村民一起，從王錦手裏搶東西。</p>
能讓村民記恨成這樣，王錦顯然做了某些不太友好的事。</p>
用王錦的臉出現在這裏，就相當於找死。</p>
這麽簡單的東西，蘇喜覺得自己沒必要開口提醒。</p>
可戲癡還真就沒想起來，傻了吧唧的衝進人群。</p>
“等等。”</p>
戲癡一邊伸手擋著飛過來的砍刀和魚叉，一邊拽住蘇喜，示意她別急著走。</p>
“裏麵有王錦的同伴，我們把她引出來就好了。”</p>
少年咧了咧嘴，露出笑容。</p>
“你是故意的？”</p>
蘇喜呆呆地盯著戲癡，像是在看陌生人。</p>
不管怎麽看，自己這個搭檔都不是會用腦子的類型。</p>
“被打了才想到的。”</p>
戲癡嘿嘿笑著，眼中滿是得意。</p>
他習慣給自己找借口，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次想出好點子。</p>
嗖——</p>
氣流波動，無形的風刃劃過人群，在地麵上劃出深深的溝壑。</p>
人群似乎對這招很恐懼，他們來不及哭嚎，連忙收回武器，老老實實縮在一邊。</p>
白發少女從祠堂中探出頭來，滿臉驚喜地看著門口。</p>
又在發現蘇喜時眉頭緊鎖，臉蛋瞬間鼓成了包子。</p>
“是你。”</p>
“是你！”</p>
蘇喜渾身一顫，眼中浮現出不亞於見到王錦的恐懼。</p>
她很害怕胡小北。</p>
剛被王錦關進地下室時，蘇喜還擔心會受到什麽折磨。</p>
沒想到隻有這個過來送飯的小姑娘。</p>
可真把那些東西放進嘴裏才會發現，那就是最恐怖的折磨。</p>
從那一天起，噩夢與死亡就有了味道。</p>
蘇喜記得很清楚，自己在吃下第一口的時候，眼前閃過了走馬燈。</p>
而胡小北還一臉驕傲的樣子，似乎想從自己嘴裏聽到“好吃”兩個字。</p>
誰能說出這東西好吃啊？為什麽她一副經常被誇獎的樣子？</p>
蘇喜沒能說出來。</p>
於是她被氣急敗壞的胡小北以“補身體”為由，按著喂了三大碗。</p>
差點死掉。</p>
從那以後，隻要看到胡小北，蘇喜的五髒六腑就會不由自主地翻騰。</p>
“傻仔，她為什麽會在這？”</p>
少女皺著眉頭，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委屈。</p>
“咳，路上遇到…抓到的。”</p>
戲癡猶豫了一下，反手按住蘇喜的胳膊，隨即露出笑容。</p>
“那就好。”</p>
少女略微思索，再次變得眉開眼笑。</p>
她衝著戲癡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過來。</p>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p>
戲癡對著滿臉不爽的蘇喜眨了眨眼睛，押著她慢慢向前。</p>
人群跟在他們背後，貼的很近。</p>
這次是混混們打的頭。</p>
有一兩個腦子好使的，沒費什麽力氣就想到了這點。</p>
不管是炸彈還是風刃，精度都有限。</p>
隻要自己死跟著王錦，胡小北就隻有兩個選擇。</p>
要麽把這些人放到麵前，要麽出手連著重傷的王錦一起攻擊。</p>
胡小北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站在原地，臉上閃過一抹慌亂。</p>
隨即將目光投向王錦，試圖從他眼中得到解決辦法。</p>
戲癡也注意到了胡小北的視線，於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p>
“…”</p>
蘇喜第三次說不出話。</p>
她發現戲癡的能力似乎很不簡單，時不時還能給隊友套個沉默。</p>
——</p>
地下監獄。</p>
年輕人輕輕揮手，連帶著戒指發出的光芒輕輕閃動。</p>
他看著那些突然安靜下來的身影，再次詢問。</p>
“聽到了嗎？”</p>
“你們誰是魏山河？”</p>
那六七個人影依舊呆若木雞，隻是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王錦。</p>
“沒法溝通嗎？剛才罵的挺歡啊。”</p>
王錦摸著下巴，另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摸向愛麗絲。</p>
他有很多種辦法讓人開口。</p>
哪怕這些人都是曾經的排頭，王錦也不會有半點手軟。</p>
“呼…”</p>
沉重的歎息聲響起。</p>
其中一個緩緩開口。</p>
“他不在這。”</p>
“我們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有些激動，抱歉。”</p>
“怎麽稱呼？”</p>
王錦沒有回應，而是靜靜看著麵前的人影。</p>
“三排頭，柳樹。”</p>
後者思索了一下，伸手擋著眼睛。</p>
“我叫王錦。”</p>
年輕人略微回憶了一下牌位上的名字，隨即點頭。</p>
“柳樹…我先救你們出來。”</p>
王錦活動了一下肩膀，走上前去。</p>
一方麵，王錦需要展示自己的誠意。</p>
另一方麵，他也想看看這嬰頭十字架是如何影響囚犯的。</p>
如果這方法自己也能用，那瘋子就不用每天睡在地下室門口了。</p>
“別！”</p>
柳樹揮手喊停了王錦，有氣無力地開口說著。</p>
“動那個東西會引來邪神，邪神一來我們都活不下…”</p>
柳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王錦一手按著打火機，一手猛地用力，硬生生把十字架拔了出來。</p>
柳樹抱著腦袋，縮在地上開始鬼叫。</p>
“哇…哇…”</p>
十字架上的嬰兒頭顱開始哭嚎，卻被王錦反手抽了兩個耳光，乖乖閉上了嘴。</p>
“嘖，信標這種用法還真沒新意。”</p>
王錦撇了撇嘴，一腳把嬰頭十字架踹的粉碎。</p>
隨時溝通嬰頭肚屍神來看守囚犯，這算是相當寒酸的用法。</p>
王錦這次薅不了羊毛。</p>
話雖如此，他還是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碎骨。</p>
這些孩子都是苦命人，帶回去讓石白白超度一下也算是做了善事。</p>
“啊！！啊！！！”</p>
柳樹的鬼叫聲漸漸停了下來，他抬頭看著一臉遺憾的王錦，揉了揉眼睛。</p>
這人剛才把能夠直接溝通邪神的東西給踹碎了。</p>
看這個樣子，踹碎好像還不夠過癮。</p>
他想帶回去一小塊，回去慢慢折磨。</p>
太恐怖了。</p>
想到這裏，柳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p>
王錦沒有理他，而是一個接一個地摧毀那些嬰頭十字架，順便迎接一下排頭們欽佩中帶著一點恐懼的目光。</p>
在他們眼中，王錦是在進行一項超高危的工作。</p>
隻有王錦自己清楚。</p>
這其實就相當於把電話卡拔出來以後摔掉手機。</p>
嬰頭肚屍神就算再著急，也沒辦法找過來。</p>
王錦甚至都沒用接觸壓製，單靠鬼吹燈的庇護拆除著這些嬰頭十字架。</p>
沒用多久，囚犯們全部獲得了自由。</p>
他們從石壁中爬出，舒展著自己的身體。</p>
王錦也終於能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看看他們的長相。</p>
除了身上的疤痕，蒼白的皮膚以外。</p>
這些人跟大排頭幾乎沒什麽共同點。</p>
畢竟大排頭長得還有點人樣，而這些家夥...</p>
脖子很長，四肢很長，肩膀卻很窄。</p>
幾乎穿不住蓑衣，隻能讓它搭在胳膊上。</p>
像是竹節蟲成精，怎麽看怎麽詭異。</p>
如果說那些手臂是長手...那這些家夥就是長人。</p>
麵部骨骼不知道被用什麽方法強行拉長，看起來有些像是犬科動物。</p>
再加上斑禿的腦袋，稀疏的頭發。</p>
隻要看一眼，就會讓人做上很久的噩夢。</p>
也正是因為這次仔細觀察，王錦發現他們每個人都有四五米長。</p>
沒錯，長。</p>
用身高來形容這群四肢著地的家夥，顯然不太合適。</p>
他們此刻正舒展著自己不知道多少節的脊椎，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p>
王錦拿起瓶子，輕輕晃了晃。</p>
黏稠渾濁，有點掛杯。</p>
半瓶抑製劑混合著半瓶泥水，反而跟長手體內的東西很接近。</p>
即使在抑製劑的作用下，泥水依舊不安分地抖動著，似乎想要打碎瓶子。</p>
這就是那個手段卑劣的男人。</p>
王錦不認可大排頭的所作所為，但他認可對方的覺悟與手段。</p>
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為了繼續存活不顧一切。</p>
這樣的人很可怕。</p>
正因如此，王錦並不打算從他口中得知任何情報。</p>
“跟泥龍王性質有點像…帶回去做實驗。”</p>
王錦輕聲嘀咕，無視突然激動起來的泥水，把瓶子塞進挎包。</p>
然後繼續向前。</p>
監獄裏唯一的看守沒了，王錦接下來的道路哪怕算不上一帆風順，也至少會輕鬆許多。</p>
</p>
更何況，如果王錦的猜想成立，那麽監獄裏的囚犯不會是敵人。</p>
“揭曉答案的時候到了。”</p>
年輕人笑了笑，將霰彈槍上膛。</p>
轉過大排頭剛才藏身的拐角。</p>
靈感注入戒指，熾白的光芒亮起，將整個監獄照的一片通明。</p>
“照什麽照？找死嗎？”</p>
“你是誰…算了，不重要。”</p>
“彭海死了？那誰來給我個痛快啊？”</p>
嘈雜的叫罵聲響起，一道道目光穿過白芒，看向王錦。</p>
被注視著的少年則沒有半點尷尬，而是一個又一個地迎著那些目光，看了回去。</p>
倉促間在牆壁上挖出的淺坑下，縮著六七個黑影。</p>
或許是畏懼那插在麵前的嬰頭十字架，亦或許是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p>
他們盡可能縮緊軀體，把自己抱成一團，口中胡言亂語，夾雜著陣陣嘶吼。</p>
王錦沒有回應，而是仔細觀察著那些人。</p>
臉上，頭上，手上，隻要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都能看到暗紅色的橢圓傷疤。</p>
這些傷疤毀掉了麵皮，也讓頭發變得斑駁，像是得了癩瘡的狗。</p>
橢圓傷疤上，覆蓋著另一層傷疤。</p>
那是一道又一道抓痕。</p>
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他們皮膚中鑽出，又被指甲粗暴地撕扯而下，最後形成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疤痕。</p>
王錦認得這些東西。</p>
纏身龍。</p>
而且是晚期。</p>
麵對這種駭人景象，正常人都會忍不住別過頭去。</p>
可王錦卻死死盯著這些人，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p>
清了清嗓子後，他略微降低了戒指的亮度，緩緩開口。</p>
“你們誰是魏山河？”</p>
——</p>
“你有點不對勁。”</p>
蘇喜用手裏的魚叉當做拐杖，轉頭看向戲癡。</p>
雖說這男人給自己弄了個假肢…可怎麽也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p>
“我總覺得自己想起了什麽。”</p>
戲癡看著自己的斷腿，輕聲嘀咕。</p>
他難得沒擺出一副精神失常的樣子，反而一本正經。</p>
配上王錦那張年輕俊朗的臉，讓人有些移不開眼睛。</p>
“難不成你不止一次斷過腿？”</p>
蘇喜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攙扶戲癡一邊隨口詢問。</p>
她漸漸學會了怎樣跟自己的搭檔打交道。</p>
這樣一來，血壓也會下降不少。</p>
“...你剛才說什麽？”</p>
戲癡一把拽住蘇喜，把她嚇了一跳。</p>
“嗯？”</p>
蘇喜被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嚇了一跳，她轉頭看向戲癡。</p>
卻正巧碰上了一雙閃爍著猩紅光芒的眸子。</p>
“啊！”</p>
蘇喜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後躲閃。</p>
卻被那隻鐵鉗一樣的大手死死抓住，猛地拉進懷裏。</p>
“你剛才…說什麽？”</p>
戲癡眉頭緊鎖，再次開口詢問。</p>
“我，我說你也許不是第一次斷腿。”</p>
看著那張屬於王錦的臉，蘇喜臉上閃過一抹慌張，卻還是老老實實開口回答。</p>
“是這樣嗎？我有點想起來了。”</p>
“怪不得，怪不得…”</p>
戲癡猛地鬆開女人一片青紫的胳膊，低下頭喃喃自語。</p>
蘇喜揉著胳膊，呆呆地站在原地。</p>
戲癡果然不對勁。</p>
正當她考慮要不要提前報告給輪回時，戲癡猛然抓過蘇喜，強迫她看著自己。</p>
眼中紅光消失不見，猙獰的表情也恢複正常，變回了溫暖的笑容。</p>
“我剛才怎麽了？”</p>
戲癡皺起眉頭，眼中滿是迷茫。</p>
“你…”</p>
這是蘇喜第二次說不出話。</p>
倒不是害怕，隻是不知道能說什麽。</p>
也許是被那張臉打動，也許是顧及往日情分。</p>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撇了撇嘴，留下一句。</p>
“你果然是精神病。”</p>
“那就好，那就好。”</p>
戲癡喘了口氣，輕輕揉著太陽穴。</p>
精神病這三個字，是蘇喜給他的外號。</p>
她能這麽說，就代表著一切正常。</p>
“往前走吧。”</p>
戲癡呆愣了一會，回過神後便邁開沉重的假肢，繼續向前。</p>
“嗯。”</p>
蘇喜輕輕點頭，拄著魚叉，跟戲癡一起慢慢走遠。</p>
排頭屋跟祠堂在村子的兩頭。</p>
雖然不遠，可對蘇喜和戲癡這兩個瘸子來說確實不太容易。</p>
過了大概五分鍾，他們倆跟著剛才的瘦子來到了祠堂。</p>
遠處人頭攢動，一堆人站在門前猶豫不決，似乎在顧忌什麽。</p>
蘇喜用幻象籠罩周圍，跟戲癡一起靠近。</p>
用幻象把自己籠罩起來，就能形成跟鬼吹燈差不多的效果。</p>
雖然做不到完全無法觀測，可騙老百姓還是綽綽有餘。</p>
“上啊，把那東西搶過來，老大說不定可以康複。”</p>
“到時候論功行賞，咱們最起碼也得有一套房。”</p>
兩道手持砍刀的身影小聲嘀咕，交頭接耳。</p>
雖然聲音壓的很低，可還是能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出心底的興奮。</p>
洪山被王錦嚇傻了，這麽一會兒功夫就尿了三四條褲子。</p>
雖然不知道心理創傷和身體創傷哪個才是主要原因，可這群小弟還是打算試試。</p>
從姑娘手中搶東西，這種事他們確實沒少幹。</p>
甚至可以稱得上專業。</p>
“屁！你怎麽不上呢？”</p>
另一個混混開口說著，伸手用刀把狠狠撞了一下剛才那人的下半身，隨即惡狠狠地說著。</p>
“嘖…你以為我傻？”</p>
“水井邊上那個白毛姑娘說，自己在祠堂門口埋了炸彈。”</p>
“埋沒埋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們確實有炸彈。”</p>
“萬一人家心情好，給你來個梅開二度…”</p>
混混歎了口氣，拍了拍旁邊那人的肩膀。</p>
“當然，她也有可能在說假話。”</p>
“說不定祠堂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p>
“所以我們需要有人過去嚐試。”</p>
“我是不行了，年紀大了身體跟不上。”</p>
“直接把村民往裏推也不太好，容易被一擁而上的村民活活打死。”</p>
說話的混混輕輕搖頭。</p>
“倒是你還很年輕，可以試試。”</p>
“說不定老大會覺得你忠心耿耿，給你多拿點好處。”</p>
“嘖…”</p>
那兩個混混開始爭吵，似乎對彼此都不太滿意。</p>
他們倆就是祠堂門前所有人的縮影。</p>
隻是有的三四個人在一起爭吵，有的則隻有兩個人。</p>
有些人在跟自己爭吵，努力不讓貪婪磨滅自己的人性。</p>
可惜，在這種環境中，這樣的人下場並不好。</p>
“唉。”</p>
跟戲癡一起藏身於幻象中的蘇喜歎了口氣。</p>
從這些人的口中，她大致明白了情況。</p>
顯然，能讓原本敵對的兩夥勢力一致對外，隻有樹立一個更加恐怖的外敵。</p>
呼…</p>
幻象起了波瀾，蘇喜鬆開一直掐在手上的法決。</p>
幻象消失，仿佛在天地間撤掉了一層薄紗。</p>
她的幻象跟鬼吹燈性質很相似，隻要有人靠近就會失去作用。</p>
所幸他們已經熬過了一開始的那段，最容易被人發現的距離。</p>
沒人會在意跟自己緊貼的人長什麽樣，他們正巧可以趁亂混進去，來個漁翁得利。</p>
蘇喜揮手，幻象散去。</p>
戲癡笑笑，大搖大擺地在人堆中穿行。</p>
他覺得，王錦這張極具親和力的臉，比任何偽裝隱藏都管用。</p>
可惜，還沒走兩步，就有人注意到了戲癡。</p>
然後指著他的腦袋，大聲叫喊。</p>
“王錦沒帶槍…好像還瘸了！”</p>
“王錦？”</p>
“進人堆裏來？我看他還敢不敢用那破炸彈？”</p>
“殺了他，說不定有更多噴劑！”</p>
幾乎是瞬間，人群的憤怒被點燃。</p>
所有人轉過頭，對著戲癡怒目而視。</p>
“臥槽…不是吧？”</p>
戲癡瞪大雙眼，滿臉都寫著“這這不能”。</p>
“白癡！”</p>
蘇喜毫不猶豫地拽起戲癡，臉上的表情相當精彩。</p>
自己是跟著村民一起，從王錦手裏搶東西。</p>
能讓村民記恨成這樣，王錦顯然做了某些不太友好的事。</p>
用王錦的臉出現在這裏，就相當於找死。</p>
這麽簡單的東西，蘇喜覺得自己沒必要開口提醒。</p>
可戲癡還真就沒想起來，傻了吧唧的衝進人群。</p>
“等等。”</p>
戲癡一邊伸手擋著飛過來的砍刀和魚叉，一邊拽住蘇喜，示意她別急著走。</p>
“裏麵有王錦的同伴，我們把她引出來就好了。”</p>
少年咧了咧嘴，露出笑容。</p>
“你是故意的？”</p>
蘇喜呆呆地盯著戲癡，像是在看陌生人。</p>
不管怎麽看，自己這個搭檔都不是會用腦子的類型。</p>
“被打了才想到的。”</p>
戲癡嘿嘿笑著，眼中滿是得意。</p>
他習慣給自己找借口，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次想出好點子。</p>
嗖——</p>
氣流波動，無形的風刃劃過人群，在地麵上劃出深深的溝壑。</p>
人群似乎對這招很恐懼，他們來不及哭嚎，連忙收回武器，老老實實縮在一邊。</p>
白發少女從祠堂中探出頭來，滿臉驚喜地看著門口。</p>
又在發現蘇喜時眉頭緊鎖，臉蛋瞬間鼓成了包子。</p>
“是你。”</p>
“是你！”</p>
蘇喜渾身一顫，眼中浮現出不亞於見到王錦的恐懼。</p>
她很害怕胡小北。</p>
剛被王錦關進地下室時，蘇喜還擔心會受到什麽折磨。</p>
沒想到隻有這個過來送飯的小姑娘。</p>
可真把那些東西放進嘴裏才會發現，那就是最恐怖的折磨。</p>
從那一天起，噩夢與死亡就有了味道。</p>
蘇喜記得很清楚，自己在吃下第一口的時候，眼前閃過了走馬燈。</p>
而胡小北還一臉驕傲的樣子，似乎想從自己嘴裏聽到“好吃”兩個字。</p>
誰能說出這東西好吃啊？為什麽她一副經常被誇獎的樣子？</p>
蘇喜沒能說出來。</p>
於是她被氣急敗壞的胡小北以“補身體”為由，按著喂了三大碗。</p>
差點死掉。</p>
從那以後，隻要看到胡小北，蘇喜的五髒六腑就會不由自主地翻騰。</p>
“傻仔，她為什麽會在這？”</p>
少女皺著眉頭，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委屈。</p>
“咳，路上遇到…抓到的。”</p>
戲癡猶豫了一下，反手按住蘇喜的胳膊，隨即露出笑容。</p>
“那就好。”</p>
少女略微思索，再次變得眉開眼笑。</p>
她衝著戲癡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過來。</p>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p>
戲癡對著滿臉不爽的蘇喜眨了眨眼睛，押著她慢慢向前。</p>
人群跟在他們背後，貼的很近。</p>
這次是混混們打的頭。</p>
有一兩個腦子好使的，沒費什麽力氣就想到了這點。</p>
不管是炸彈還是風刃，精度都有限。</p>
隻要自己死跟著王錦，胡小北就隻有兩個選擇。</p>
要麽把這些人放到麵前，要麽出手連著重傷的王錦一起攻擊。</p>
胡小北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站在原地，臉上閃過一抹慌亂。</p>
隨即將目光投向王錦，試圖從他眼中得到解決辦法。</p>
戲癡也注意到了胡小北的視線，於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p>
“…”</p>
蘇喜第三次說不出話。</p>
她發現戲癡的能力似乎很不簡單，時不時還能給隊友套個沉默。</p>
——</p>
地下監獄。</p>
年輕人輕輕揮手，連帶著戒指發出的光芒輕輕閃動。</p>
他看著那些突然安靜下來的身影，再次詢問。</p>
“聽到了嗎？”</p>
“你們誰是魏山河？”</p>
那六七個人影依舊呆若木雞，隻是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王錦。</p>
“沒法溝通嗎？剛才罵的挺歡啊。”</p>
王錦摸著下巴，另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摸向愛麗絲。</p>
他有很多種辦法讓人開口。</p>
哪怕這些人都是曾經的排頭，王錦也不會有半點手軟。</p>
“呼…”</p>
沉重的歎息聲響起。</p>
其中一個緩緩開口。</p>
“他不在這。”</p>
“我們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有些激動，抱歉。”</p>
“怎麽稱呼？”</p>
王錦沒有回應，而是靜靜看著麵前的人影。</p>
“三排頭，柳樹。”</p>
後者思索了一下，伸手擋著眼睛。</p>
“我叫王錦。”</p>
年輕人略微回憶了一下牌位上的名字，隨即點頭。</p>
“柳樹…我先救你們出來。”</p>
王錦活動了一下肩膀，走上前去。</p>
一方麵，王錦需要展示自己的誠意。</p>
另一方麵，他也想看看這嬰頭十字架是如何影響囚犯的。</p>
如果這方法自己也能用，那瘋子就不用每天睡在地下室門口了。</p>
“別！”</p>
柳樹揮手喊停了王錦，有氣無力地開口說著。</p>
“動那個東西會引來邪神，邪神一來我們都活不下…”</p>
柳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王錦一手按著打火機，一手猛地用力，硬生生把十字架拔了出來。</p>
柳樹抱著腦袋，縮在地上開始鬼叫。</p>
“哇…哇…”</p>
十字架上的嬰兒頭顱開始哭嚎，卻被王錦反手抽了兩個耳光，乖乖閉上了嘴。</p>
“嘖，信標這種用法還真沒新意。”</p>
王錦撇了撇嘴，一腳把嬰頭十字架踹的粉碎。</p>
隨時溝通嬰頭肚屍神來看守囚犯，這算是相當寒酸的用法。</p>
王錦這次薅不了羊毛。</p>
話雖如此，他還是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碎骨。</p>
這些孩子都是苦命人，帶回去讓石白白超度一下也算是做了善事。</p>
“啊！！啊！！！”</p>
柳樹的鬼叫聲漸漸停了下來，他抬頭看著一臉遺憾的王錦，揉了揉眼睛。</p>
這人剛才把能夠直接溝通邪神的東西給踹碎了。</p>
看這個樣子，踹碎好像還不夠過癮。</p>
他想帶回去一小塊，回去慢慢折磨。</p>
太恐怖了。</p>
想到這裏，柳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p>
王錦沒有理他，而是一個接一個地摧毀那些嬰頭十字架，順便迎接一下排頭們欽佩中帶著一點恐懼的目光。</p>
在他們眼中，王錦是在進行一項超高危的工作。</p>
隻有王錦自己清楚。</p>
這其實就相當於把電話卡拔出來以後摔掉手機。</p>
嬰頭肚屍神就算再著急，也沒辦法找過來。</p>
王錦甚至都沒用接觸壓製，單靠鬼吹燈的庇護拆除著這些嬰頭十字架。</p>
沒用多久，囚犯們全部獲得了自由。</p>
他們從石壁中爬出，舒展著自己的身體。</p>
王錦也終於能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看看他們的長相。</p>
除了身上的疤痕，蒼白的皮膚以外。</p>
這些人跟大排頭幾乎沒什麽共同點。</p>
畢竟大排頭長得還有點人樣，而這些家夥...</p>
脖子很長，四肢很長，肩膀卻很窄。</p>
幾乎穿不住蓑衣，隻能讓它搭在胳膊上。</p>
像是竹節蟲成精，怎麽看怎麽詭異。</p>
如果說那些手臂是長手...那這些家夥就是長人。</p>
麵部骨骼不知道被用什麽方法強行拉長，看起來有些像是犬科動物。</p>
再加上斑禿的腦袋，稀疏的頭發。</p>
隻要看一眼，就會讓人做上很久的噩夢。</p>
也正是因為這次仔細觀察，王錦發現他們每個人都有四五米長。</p>
沒錯，長。</p>
用身高來形容這群四肢著地的家夥，顯然不太合適。</p>
他們此刻正舒展著自己不知道多少節的脊椎，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