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幾天,董家的大妮就抱著個小小的包袱,進了玉雨軒。


    新丫頭、老丫頭交替,總要有個過程。


    臘月裏所謂的放人,不過是在名冊上定下誰要放出去配人,誰留下來再服役幾年罷了。


    真正大丫環離家陸續成親,一般都是在春季。


    那時候,進來替補的丫鬟也上手了,人品能力如何,各家的主子心中也都有數了,府裏的下人們也都忙完了年節,有空辦喜事了,百芳園才會陸陸續續地把丫鬟放出園子。


    玉雨軒的丫鬟年紀都小,今年不過出了白露一個人的缺,卻被大老爺欽定了董媽媽的大閨女,眾人心底,自然不會沒有微詞。


    杭媽媽就對大妮沒有什麽好臉色,大妮進院子的時候,眼眶還有微微的紅。


    行動卻依然迅捷靈巧,除了眼眶邊上的一點點紅,神色也未見異常。


    就跪倒在地給七娘子行了禮,口稱,“見過七娘子。”


    這是個相當清秀的小姑娘,眉宇間和董媽媽相似,似乎天生就帶了一股笑意。


    七娘子看了看杭媽媽。


    杭媽媽想把自己的女兒安排到玉雨軒,已經想了兩三年了。這一次被董家橫cha一杠子,心裏的邪火,又不可能衝著大老爺、七娘子發作。


    又是個藏不住心事的老實人。


    不對大妮發作,對誰發作?


    特地安排杭媽媽去領人,就是想試一試大妮的心xing。


    如果是個嬌小姐的xing子,被杭媽媽數落兩句就抽抽噎噎,那索xing就當個嬌小姐養起來也就是了。


    還好,沒有被小戶人家的嬌養慣壞。


    “起來吧!”她不動聲色。


    不免仔細端詳大妮的表情。


    如若董媽媽嘴不大嚴,把垂陽齋的事告訴了大妮,這麽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在自己的審視下,總會露出一點端倪。


    不過,大妮的表情雖然有局促、有羞澀,卻唯獨沒有閃躲。


    她相了相大妮的模樣,也就笑,“好清秀的小姑娘。”


    又問大妮,“想改個什麽樣的名字?”


    大妮輕聲細語,“全憑七娘子吩咐。”


    咬字清晰、談吐,看得出,家教良好。


    七娘子就滿意地點了點頭。


    想到園子裏的丫頭都是從節氣、節日上取名,就隨口問白露,“乞巧這個名字有沒有人用過?”


    七夕又名乞巧節,也是女兒家的節氣。


    白露就笑,“原先有一個七夕,是跟在初娘子身邊的,出嫁沒有幾年,就在當地配人了。您又起的是乞巧,也說不上衝犯。”


    又逗大妮,“你可有福氣,滿院子的丫鬟,七娘子也就給你起了名字。”


    七娘子咯咯直笑,想著的確也是如此,滿院子的丫鬟,唯獨就大妮是自己親口改了名。


    再看大妮,就覺得她多了幾分討喜。


    又隨口吩咐白露,“就把她交給你了,玉雨軒的規矩,百芳園的規矩,咱們楊家的規矩,都學一學,能盡快上手,你也就有了替身,可以脫離苦海立地成佛了。”


    逗得幾個丫頭直笑,“七娘子就是一張嘴兒惹人恨,捉狹得讓人笑也不是,惱也不是。”


    白露一邊笑,一邊上前拉大妮,“起來吧,我帶你去住的地方。”


    大妮於是怯生生對白露一笑,起身先謝白露,“煩勞姐姐了!”


    便默默地隨著白露下去了。


    步伐穩重,絲毫不亂。


    這丫頭的言行舉止,都像是經過專門的調/教,年紀雖小,但卻已經有了大家丫鬟進退間的那股致風度。


    七娘子看著乞巧的背影,不禁犯起了沉吟。


    就吩咐立夏,“你去梁媽媽那裏要些黨參來,咱們的黨參快用完了,順便再問問,乞巧本來是想進誰的院子裏服侍來著。”


    立夏會意地應了一聲是。


    白露和梁媽媽有了未來的婆媳關係,就不大好再孤身去找梁媽媽說話了,她女兒家自重,平時除了做活,也很少出玉雨軒。


    七娘子索xing成全白露的尊重,往常派她出去做的事,全轉交代到立夏身上。玉雨軒就由白露主內,立夏主外,倒是倒了過來。


    這幾個月來,倒是把立夏曆練得人情通達,裏裏外外都提得起來。


    沒有多久,就拿了一包黨參回來,一邊上冊開箱子,一邊和七娘子閑話。


    “聽梁媽媽說,董媽媽雖然沒有露出十分的意思,但她想,大老爺若是沒有發話,乞巧應該是被分進及第居服侍的。”


    果然。


    七娘子微微一笑,“倒是好算計。”


    立夏陪笑,“卻瞞不過您呢。”


    “死丫頭,閑著沒事,拍我馬屁做什麽。”七娘子忍不住笑,白了立夏一眼,頂了頂她的額角。


    主仆倆相處已有六年有餘,很多時候反而像是姐妹、好友,不像主從。


    立夏就鎖了裝藥材的小箱子,開解七娘子,“四少爺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府裏的人家有所打算、盼望,也是難免的事,橫豎這也不和咱們相幹,您也別cao這份心了。權神醫不是說了,您要少思少慮……”


    “好了好了。”七娘子卻是一聽立夏嘮叨就頭疼,忙捂住耳朵做投降狀,“我知道我知道,不cao心還不行嗎?”


    到底還是若有所思,“九哥轉過年才十四歲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日裏讀書就夠費腦子的了,若沾染起了這樣的事,可怎麽得了?萬一把身子骨淘空了,該怎麽辦?”


    過了幾天,給大太太請了安,就沒有隨著五娘子、六娘子回百芳園。


    兩個姐姐也早慣了她貼心小棉襖的身份,見七娘子托詞留下,都是心知肚明。


    就連大太太都知道七娘子是有話要說。


    “怎麽?”她有些詫異,“該不會是董家的那閨女不服管教——”


    以董媽媽的體麵,七娘子若管不住乞巧,要向大太太回了攆出去,也的確是要背了人來提。


    七娘子順水推舟,“那倒是沒有的事,這丫頭一看就是被調/教出來的,為人處事都極得體……在玉雨軒,還有些屈才了呢。”


    大太太就放鬆下來,“有什麽屈才不屈才的,能服侍你,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七娘子脾氣又好,對下人管教雖不鬆弛,但卻也常有打賞,能跟著她,倒是比跟著五娘子、六娘子都省心。


    “娘……您這話說得。”七娘子就勢坐到了大太太身邊。“我是想,父親巴巴地把她打發到玉雨軒來,肯定是有用意的……”


    順手再補一補垂陽齋一事的漏洞。


    大老爺從來都很少cha手內院的事,前幾日卻是連著出手,又把乞巧安排進了玉雨軒,又把那兩戶人家送到了莊子裏。


    大太太雖然在俗務上不大經心,但也難保心血**,會揪住這個疑點追查下去。


    “哦?”大太太果然有了興趣,“小七心思到底細致——你倒說說看,你爹會有怎樣的用意?”


    “董媽媽是父親身邊的老人了。”七娘子輕聲細語,為大太太抽絲剝繭,“想要把女兒送到百芳園內,也是她的忠心,父親是斷斷不會拂了她的臉麵的。隻是,這乞巧麵目清秀,xing情柔和,行動間又嫋嫋娜娜的,女兒冷眼瞧著,倒覺得……竟是在及第居裏出入的材料呢。”


    這話雖然委婉,但大太太也不至於聽不懂裏頭的涵義。


    九哥轉過年就十四歲了。


    又打算早些說親。


    有的大戶人家,在少爺十四五歲的時候,也就會著手給少爺安排通房大丫頭了,免得將來新婦過門,少爺對洞房花燭之事一無所知,反倒尷尬。


    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萬一在外被勾引得學了壞,竟會踏上青樓楚館,反倒丟了大戶人家的臉麵。倒不如預先安排下一兩個眉清目秀、柔和老實的大丫頭,待得少爺什麽時候有了那方麵的心思,也不愁沒有人相就。避子湯喝著,也不愁未婚就先有子。


    等正室過了門生了嫡子,再把這通房抬舉成姨娘,斷了避子湯……也都是不成的規矩。當年楊家的二姨娘,就是這麽被抬舉的。


    聽七娘子這麽一嘀咕,大太太心中就是一動。


    以董家的體麵,早不必把女兒送到園子裏來服侍。


    自己還犯著嘀咕,想著老爺怎麽就cha手進內務裏來。親手把董家的閨女安排進了玉雨軒。


    又打發了自己的陪嫁去莊子上……還打算查一查裏頭的究竟。


    這樣看來,小七猜測得倒沒有錯,若董家想把閨女安排到及第居,別說老爺,自己都要費些掂量。


    正妻還沒過門,正是一心讀書的時候,要是迷戀起了美色,九哥這一輩子可就全完了。


    她看著七娘子的眼神頓時溫存了起來。


    還是小七最貼心。


    “及第居的玉版今年是要出去嫁人不是?”就問七娘子。


    “聽說是。”七娘子也笑,“九哥平時很少說及第居的事——他也管不了那麽多,我們隔得又遠,小七也不大清楚。”


    大太太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事還真得和你父親商議一番。”


    七娘子氣定神閑,徹底放下心來。


    以大老爺的智商,如若還不能就坡打滾,把這一絲破綻彌縫上,他也坐不到江南總督的位置。


    就又和大太太說了些家長裏短的閑話。


    “過了年,把你的三個堂兄送回西北,家裏就冷清得多了。”大太太又和七娘子感慨,“男丁少啊,過慣了熱熱鬧鬧的年,到了明年這時候,就覺得寂寥了。說不定那時候你五姐也已經嫁走了……家裏就剩幾口人,年都過得沒意思。”


    “大堂兄的親事已經定了。”七娘子抿著唇笑,“到了明年這時候,怕是也把九哥的親事給說定了吧?沒有多久,新媳婦進門,您就不覺得寂寞啦。”


    大太太頓時老懷大暢,“說的是,說的是,新媳婦進門,家裏很快就又要添人口了。”


    就和七娘子議論起敏哥的婚事。


    “也不曉得怎麽會找了歐陽家的姑娘。”大太太很有幾分不屑。


    “歐陽家說來也是名門……”七娘子就不解。


    旗山歐陽家也是多年的名門世家了,和寶雞楊比,論傳承悠久也不差仿佛,雖然這一代沒有大老爺這麽顯赫的族人,但歐陽郎中也頗為得寵,這一向還有被提拔的意思,又和二老爺相交莫逆……


    怎麽看,這門親事都結得不差。


    大太太就教七娘子,“結親可是門大學問,歐陽郎中和你二叔交情雖然好,但你二嬸長年累月不在京城,兩家的後院是沒有多少來往的。”


    香姨娘就算再得寵,也不可能行主母職,主母不在京城,楊家二房對歐陽家的後院當然不熟悉。


    “李家的十一郎是歐陽郎中的親外甥,和敏哥年紀相差仿佛,歐陽家原本說給他的那一位小娘子去世後,按理,歐陽郎中是可以把妹妹充為婚約的。”


    兩家結親,是很慎重的決定,一旦定下就不會輕易更改約定,若是男女有一人去世,做冥婚嫁牌位的也有,換上條件相當的兄弟,也有,歐陽家既然要和李家再結一門親事,也大可以把妹妹嫁給李十一郎。


    事情被大太太這麽一分析,頓時就顯示出了不對勁。


    “歐陽家為什麽要把女兒嫁給李家?李家這些年來跟著你父親升官發財,早就不是當時和他們歐陽家結親時的模樣了,一家飛黃騰達,當然要帶挈親戚,現在的李太太又是這麽個沒意思的人,歐陽家好容易和李家說起了一門親事——家裏又不是沒有當齡的女兒,為什麽才死了一個,就讓親事作罷了?”


    大太太自己在內宅的鬥爭上糊糊塗塗的,分析起世家之間的利益往來,卻是極精準。


    七娘子大有耳目一新之感。


    “不過,十一世兄是歐陽家的親外甥,想必對歐陽家的後院,也不是沒有了解……”她輕聲為大太太補充。


    “是啊,李十一郎畢竟是親外甥,歐陽家的幾位表妹,他想必是熟悉的。歐陽郎中訛誰都不會訛他——也訛不過他。”大太太微微冷笑,“正好這當口,我們楊家二房的大郎又送上門去,說起來也是沾了楊家的邊,歐陽老爺又為什麽不樂意?楊家沒有主母在京城,雖有王家的幾個親戚,但到底王家和你二叔是鬧翻過的,辦事未必盡心……好敷衍得很!你就等著瞧吧,雖沒有十分準,但這歐陽小姐,不是出身就是脾氣,七八分可能,是有不妥的。”


    她就幸災樂禍起來,“長嫂沒有說好,下麵的兩個弟弟,親事也就難說了……香姨娘畢竟不是正經主母,你就等著瞧吧,這小星充大,以後二房的熱鬧,還有得瞧呢。”


    七娘子就想起了那天敏哥在正院裏漫不經心的幾句話。


    “去慧慶寺看梅花……”


    還有那若有若無,看向自己的一眼。


    她心底也不曉得是什麽滋味。


    就隻是輕聲應和大太太,“二房現在鬧成這個樣子,本來就夠亂的了……”


    大太太連聲冷笑,“該!當時她王星愛有臉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還以為分個家就完事了?她的報應,在後頭!”


    七娘子就望了大太太一眼。


    眸中波光粼粼,思緒無限。


    “是啊,這但凡做下惡事的人,報應都在後頭等著呢。”她輕輕長了一口氣,慢慢地附和起了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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