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家的與彭虎家的很快就進了明德堂。


    兩個媽媽臉上都是陰雲密布,又有些止不住的恐懼,又有些難掩的陰沉。


    畢竟府中的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這兩個媽媽當然也不可能沒有聽到,隻是七娘子不發話,她們二人就是要自白,也無處辯解。在這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兩人又哪裏可能完全清白?自然隻有惶惶不可終日,一等七娘子傳喚,便惴惴不安地進了明德堂,都想:以我們的出身,即使有這樣的事,隻怕也會看在多年的麵子上,糊塗遮掩了過去。


    七娘子也沒有和兩個媽媽客氣,兩人一進西次間,她就給立夏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鬟頓時退出了屋子,輕輕地合上了門。她自己麵沉似水,指了指小幾子,“兩位媽媽坐!”


    這兩位媽媽又如何敢坐?彭虎家的到底少了一分城府,在七娘子的氣度跟前,不由的就撲通一聲,雙膝落地。“少夫人,我等多年來兢兢業業,是從來沒有想過什麽不該想的事。自從跟在您婆婆身邊起……”


    七娘子雙眉微蹙,擺了擺手,依然是一臉的冷淡。


    “先別說了。”她又向莊賬房點了點頭。“莊先生,把賬本再解釋一遍,給兩位媽媽聽吧。——媽媽們,坐。”


    她軟硬不吃,彭虎家的也隻好抹了眼淚,和林山家的一道在矮凳上落座了,各自凝神,聽著莊賬房不厭其煩地又將這賬簿中的問題,解說給了兩個人聽。


    七娘子不動聲色,抓了一把玫瑰瓜子在手中慢慢地剝著,偶然抬起眼來看看兩位媽媽。隻見隨著莊賬房的敘述,這兩人的臉色都漸漸陰沉了下去,彭虎家的城府淺,更是早已經露出了一臉的憤懣。林山家的卻是咬著下唇,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似乎已經開動腦筋,開始積極地謀劃著自證清白的辦法。


    可等到莊賬房家的開始有條不紊地以賬麵上的逐條記錄,開始分析出賬麵後的不對,兩個媽媽卻都說不出話來了:如果按照賬麵上的記載來說,采買和庫房有貓膩,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當然,也不是不能將底賬拿出來,大家麵對麵對質細查……


    可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這樣掉底兒的查法,那真是不出問題,都要出問題了。


    五少夫人的這一步,算得就是這樣的狠。如果七娘子稍微不經世事,想要為兩位媽媽證明清白,遣人一查——反而是將這兩位媽媽陷於更不利的境地裏,也將徹底地得罪這兩位管事媽媽了。


    等莊賬房說完了,室內就徹底靜了下來,七娘子麵罩寒霜,冷冷地望著兩位媽媽,半晌才輕輕地問,“兩位有什麽可以解釋的地方麽?”


    林山家的、彭虎家的對視了一眼,也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絕望。


    這本賬做得實在是太精細了。


    單從賬麵上來說,隻是一些模糊的數據出入,可要結合了這幾年京城的物價,就能看出不對來了。活像是做帳的這個人,並非熟手,隻是將下頭報上來的數字直接登進冊子裏,並沒有多加盤問。


    彎彎繞繞,最終的目標,還是直指了自己兩人,而她們卻是連辯白的餘地都沒有:要辯白,就要拿真賬出來徹底盤問。可僅從兩人的眼神內,彼此又都會意了……就算是迫不得已,要接了這一盆髒水,那一本真賬,也是決不能拿出來的。


    林山家的再一望七娘子,心底就打了個突。


    這位少夫人雖然今年才十**歲,連二十歲的關口都沒過,平時更是謹言慎行,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一件多餘的事都很少去做。但不聲不響,這大半年來,卻是什麽都有了。平時世子爺對她是千恩萬寵,兩個小少爺聽說也和她很親近,才接家務,就得了家傳的印信戒指,隻是在太夫人大壽的時候管了幾天家,就已經籠絡到了幾個說話很管用的管事媽媽,連自己都不期然起了攀附的心思……


    這才是真正的高人!她的手段,你根本都品味不出,隻能看到她一步步走得這樣的順,卻是看不到在這順遂底下,到底有這位少夫人的多少謀劃,多少心機。


    如果她信了這賬本裏的說話,還會找自己和彭虎家的來對質嗎?


    林山家的腦中一下就清明了過來,她意識到,這是七娘子給她的一次機會。


    沒有絲毫猶豫,她一下就跪了下來,膝行了幾步靠到七娘子身邊,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


    “少夫人!”她嘶啞著嗓音,將全副被冤屈的憤懣心情,都凝聚到了這一聲之中。“少夫人,奴婢是冤枉的!”


    七娘子揚起一邊眉毛,淡淡地道,“哦?”


    林山家的一咬牙,瞥了彭虎家的一眼,嘶聲道,“今兒個奴婢就說了實話了,少夫人,奴婢也沒有那樣清白……這些年來陸陸續續,也淘噔出了一二千兩銀子,這是瞞不過少夫人的。可奴婢畢竟是國公夫人的人,怎麽都忘不了她的情誼,又怎麽會忽然間到太夫人、五少夫人跟前去討好了呢?少夫人英明,少夫人明察,奴婢是真被冤枉了!”


    彭虎家的如夢初醒,頓時也附和著林山家的幹嚎起來。“少夫人,奴婢就是要弄錢,也未必要和五少夫人一道,這廚房采買一進一出,是有多少可以做手腳的地方,奴婢又犯得著和上頭的人通氣嗎?”


    她的話雖然粗,但卻也很有道理,七娘子的臉色漸漸地柔和了下來,隻是仍舊沉吟不語,半晌,才長歎道。


    “如果信了這一本賬,今兒也就不叫你們進來對質了。都起來吧。”


    兩位媽媽頓時麵露感激之色,逐一起身,又坐到了小幾子上。


    隻是望著七娘子的神色,卻是更露出了無限的恭敬與感激。


    七娘子又漫不經心的翻了翻賬本,才衝莊賬房擺了擺頭,居然將這位心腹賬房,也打發了出去,使氣氛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等莊賬房出了屋子,合上房門,她才壓低了嗓音,輕聲道。“這本賬是誰做的,你們也都知道了。”


    林山家的、彭虎家的對視了一眼,“張賬房家的!”


    兩人心念電轉,一瞬間,忽然就什麽都明白了過來。


    張賬房家的就是要bi迫少夫人把事情鬧大,bi迫她去查這一本賬,bi迫她一步步地將矛頭指向自己二人……bi迫她們二人下台!


    彭虎家的眼中頓時就冒出了一團火,“該死的sao娘們兒!老娘和她遠無冤近無仇,她卻把我們往死路上bi——”


    竟是就要起身去和張賬房家的拚命,林山家的忙攔腰抱住,“彭大嫂,這是在少夫人跟前!你好歹先別鬧!”


    七娘子見戲已經做到了十分,便也站起身來,勸彭虎家的,“彭媽媽也不必如此,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不是一句兩句話能了事的。”


    就又將自己和平國公的對話,透露了幾分給兩位媽媽知道。


    “這一盆髒水潑得好,要不是七娘另行找人過來查賬,隻怕現在還懵然無知,被蒙在鼓裏,真要誤會了兩位媽媽。”她神色中又含了些憂慮,“隻是如今張賬房家的拚著要上吊,也就把事情鬧大了,我剛才去見了國公爺。他老人家也很是不舒服,大有要徹查到底的意思。”


    這一下,連林山家的都很有跳起來和張賬房家的拚命的意思了。


    七娘子看了看兩個雙眼冒火的中年婦人,又歎道,“雖說我有為兩位媽媽辯解的心思,但這證據安排得這樣巧妙,就是要辯解,都無從辯解……兩位媽媽也說了,再往下去深查,不但動靜大,而且也不大方便。”


    她頓了頓,又道,“七娘也知道兩位媽媽多年來的辛苦,且又是母親手裏的老人了,也是很想要保住你們全家,善始善終。”


    就添添減減地將自己對平國公的說辭透露了出來。“我索xing就說了,這件事背後的人,肯定不脫五嫂。就算是真的,看在五嫂的麵子上,也要把事情捂住。當然既然如此,兩位媽媽也就不好就此被處置什麽,總算是在國公爺跟前,把兩位暫且保了下來。”


    “少夫人真好手段!”彭虎家的一臉的感激,忍不住又跪了下來,熱淚滿臉。“奴婢一輩子感您的恩情!”


    就是林山家的,也都禁不住濕了雙眼,“謝少夫人成全!”


    “隻是國公爺也說了,要等到事情寧靜下來,再來從容處置。”七娘子話鋒一轉。“七娘也不忍心見得兩位媽媽就此蒙受了不白之冤……”


    這一下,不用她再暗示什麽,兩位媽媽都曉得保證,“等到風頭過去,立刻托辭推了差事,決不讓少夫人為難。”


    七娘子笑了,她親切地扶起兩位位高權重的管事媽媽。“也用不著就推辭了差事,畢竟都是有家室的人嘛,也要你們的一份收入來貼補家用。照我看,那些個又體麵又清閑的差事,撿了出息少些的,安排兩位媽媽過去,外人看來,你們也有麵子。又全了五嫂的麵子,又全了國公爺關心家務的心思,豈不是三全其美?”


    能夠不賦閑在家,用體麵的辦法退下去,兩位媽媽哪裏還有什麽話說,彭虎家的又趴到地上,響亮地磕了幾個頭。“少夫人慈悲,少夫人慈悲,少夫人是觀音轉世,救苦救難!”


    林山家的也是滿心感激,“謝少夫人成全我等二人,以後少夫人若有差遣,我二人必定萬死不辭!”


    至此,七娘子才算是放下心來。


    這整件事的方方麵麵,才算是全都圓了過來。


    她親自開門出去,將立夏等人叫回屋子,擰了手巾來,給兩位媽媽整頓儀容,又喝了幾口茶,才示意兩人坐下說話。


    “這件事雖然眼下隻能就這麽算了,但兩位媽媽畢竟是母親手下的得力幹將,平白無故這樣遭了冤屈,不要說母親,就是我,都不會答應。”


    七娘子麵上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煞氣。“自己人有錯,可以打可以罰,但還輪不到別人往我們自己人身上潑髒水。這口氣現在是咽了,但總有一天,要在始作俑者身上找回來。”


    她頓了頓,才漫不經心地問,“兩位也都清楚,張賬房家的,背後有人吧?”


    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從心底騰地冒起了一股邪火。彭虎家的咬牙切齒,“五少夫人平時看著那樣靜,想不到居然如此毒辣!平白無故就往我們身上栽贓……活該她一輩子生不出兒子!”


    林山家的卻不期然又有了些猶豫:五少夫人再怎麽惡毒,究竟是個主子,自己一個下人,就算要對付她,又能怎麽對付——


    七娘子點頭道,“五嫂的確是居心險惡,不過她手底下的人,也遠不止張賬房家的一個。兩位媽媽忘了,這件事我要捂著,張賬房家的也不能主動挑出來,又是誰散布謠言,把事情鬧得這樣沸沸揚揚的呢……”


    兩人自從進了明德堂,就被七娘子的幾句話鬧得陣腳大亂,情緒激動反複,隻顧跟著七娘子的話起伏,卻是誰都無心細想,如今得了七娘子這一語點醒,林山家的先回過神來,在心底沉思了片刻,忽然間茅塞頓開,已經是一頭冷汗,涔涔而落。


    五少夫人的心思也實在是太縝密了!


    恐怕這一本假賬已經準備了多時,就等著世子夫人當家理賬的時候由賬房指出破綻,如果世子夫人上當,一步接著一步,就算自己和彭虎家的費盡心思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這些年來暗地裏的勾當,隻怕也要被揭穿了出來,那麽不但自己倒黴,是連國公夫人都要跟著沒有麵子……


    就為了和六房作對,把自己和彭虎家的撮了來當個替死鬼,五少夫人當真是好算計!見世子夫人不上當,又立刻指使張賬房家的把事情鬧大,是要bi著國公爺來查了。要不是世子夫人當機立斷,隻怕國公夫人一脈,在府中的體麵,遲早要蕩然無存!


    而世子夫人又怎麽能容得下賬房內有五少夫人的忠犬潛伏呢……這個人,她是一定要拔掉的!


    林山家的麵容轉冷,想到自己十多年來兢兢業業,打下的一點家事,隻怕轉瞬間就要毀於一旦,心頭就燒起了一股怒火,她情真意切,咬牙切齒地道,“請少夫人示下,這位賬房,到底是蔡樂家的嫂子,還是吳勳家嫂子呢?”


    七娘子見彭虎家的臉上也漸漸有了恍然之色,緊跟著便是一臉的咬牙切齒,她微微笑了。


    “說起來也很巧,老媽媽是個謹慎人,她是想讓兩位賬房,都把賬全過一遍,盡量杜絕情弊。”她緩緩道。“蔡媽媽是個內行人,那本賬她看了,倒沒有出聲。賬裏的不對,是吳媽媽向我指出的。”


    隻是這句話出口,她就已經給吳勳家的樹立了兩個滿心怒火,無從發出的大敵。


    要起她的底,也就容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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