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掉進冰窟,無盡的寒氣自腳底蔓延到髒腑。三五的小臉“唰”地一下就變得蒼白,她身子一軟,支撐不住地就跪倒在地上。


    心中再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她被蠱惑般緊緊地盯著那個男子,眼裏卻帶了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戾氣和痛苦。


    有什麽東西從心底蘇醒、發芽,再猛地長大,似乎想要衝破她的心髒。三五隻感覺心髒像是被捏碎一般的痛。緊接著,那種東西又蠶食著她的神智、分割著她的靈魂。她忍受不了地想要呻吟,但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靈力,她都沒力氣提取半分。


    這就是痛嗎?三五渾渾噩噩地想到。她死死地盯著白衣男子,越看他,她就越痛;但越痛,她偏就越是不肯移開目光。


    她從來不知道痛是什麽,如今卻是一下子就感受得這般清晰。


    男子依舊朝著這邊行來,腳踏清風,白衣皚皚,皎若明月,超凡脫俗得好似謫仙。


    三五盯著他,周遭的一切都逐漸遠去,一種絕望而悲傷的氣息籠罩了她。同時,鋪天蓋地的怨氣朝她席卷而來,放肆地盤旋在心頭,壓得她喘不過起來。


    三五想要思考,奈何心神竟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她不知道這人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般又痛又恨的絕望,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逃卻又不敢轉身……


    她隻知道自己很怕。怕他靠近,也怕他離開……


    男子似乎若有所覺,寒星般的雙眸驀地就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周圍的天色忽然變了,大風平地起,沙石猛地被卷至半空!眨眼的功夫,罡風就將周圍的樹拔地而起。一道驚雷劃破蒼穹,將原本漆黑的天幕照得明亮無比。


    但三五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些,她隔著虛界和那人對視,隻覺得一種難以忍受的痛楚鑽入四肢百骸。眉心有什麽東西想要穿破而出,那切膚之痛被放大了無數倍。三五痛得連心跳都快停止了。她差點忘記呼吸……但所幸,她還能咬牙維持著隱身術。


    在閃電、大風中,二人的目光似乎穿破了空間,遙遙對望。飛沙走石沒能動搖他們半分,逐漸地就趨於平靜,就連蒼穹上的紫色閃電也慢慢消失了。


    虛界遮掩了三五的氣息,男子又淡淡地移開了目光。他垂眸繼續從容地沿著階梯而下……那個方向剛好就是三五所在的地方。


    三五眼睜睜地看著他朝這邊走來,她還來不及思考,隻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就看慢實快地飄到了她跟前。


    男子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正對三五,冰雪雕琢的容顏上麵無表情。


    三五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她的手指無意識緊縮,想要掐訣逃開,頭腦卻空白了一片。兩人離得近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容顏。


    每一寸都那麽完美,卻又那麽淡漠,和著他身上那種孤絕出塵的氣息,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三五移不開目光,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又或許是痛得已經沒了知覺。


    她有一瞬間,覺得那人是發現了自己,然後對自己下了奇怪的法術,這才讓她多了這麽些奇怪的情緒以及痛楚。


    但偏偏他的表情一片淡然,似乎什麽都牽動不了他的情緒……這樣的人,怕是看到有人死在了麵前都不會眨眼,又怎麽會耗費靈力對一個練氣期弟子動手?三五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那是她第一次那麽認真地看一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細長而上揚,有種冰冷的迷人,瞳孔顏色則很深,猶如不見底的深潭。


    如今,那雙幽潭般的眼眸裏仿佛揉雜了世間所有的情感,最後卻都被凝成一片漠然的黑。夜風吹來,他目光如水,帶著涼氣。


    這一刻,所有的思緒仿佛都飄遠,但三五偏偏卻又感覺到所有的情緒都堆積在心口。她想道,自己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有這麽複雜而莫名的情緒了。


    男子抬手,突然朝著三五的頭頂方向伸來。


    三五的呼吸一滯,身體已快於大腦地向後躥去。


    男子的手卻微微上移,接著,掐斷了山壁上的一根草莖。


    看著他手中的那抹紅色,三五這才明白原來他隻是想摘她身後的一株火影草。她的心中忽然又怨恨起來,沒有來由,正如她之前所有的情緒一般莫名。


    白衣男子沒有再停留,摘了火影草就走了。他乘著清風,衣袂飄然,速度很快地就消失在三五的視線裏。


    三五站在原地,心中的情緒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消散,反而更加洶湧。她盯著男子離開的方向,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


    她抬手,這才發現自己的眼角已經濕潤。微風依舊吹著,四下裏一片靜寂,三五卻似乎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三五終於忍受不住地蹲下身來,她想要大聲喊叫,但聲音勢必會吵醒那些熟睡的弟子引得他們驚醒,她最終隻是咬緊了牙齒。一股深邃的悲哀和委屈湧上心頭,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所幸還有虛界這個空間能讓她發泄,三五立刻就進入虛界。在這個她自己的世界裏,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宣泄……


    但真正進了虛界,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種因為一個陌生人而突然產生的情緒和痛楚都過於詭異,讓她張口都覺得羞恥。


    那種劇烈的痛楚仍未散去,靈魂狀態的三五對這種痛感受得越發清晰。她咬緊牙齒,不顧形象地蜷縮在地上。


    四周的白氣自發地聚攏過來,形成一張巨大而柔軟的靈氣床,包裹住她的身體,幫她抵抗著這種巨大的痛楚。


    有了靈氣的幫忙,三五的神識才漸漸從混沌茫然轉為清晰冷靜,她閉上眼,那個白衣男子的容貌還銘記在腦海之內。


    “你到底是誰……”,她低聲喃道,變得清明的眼裏有決絕沉澱,“我一定會弄清楚的!”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天生白發、沒有痛感、傷口愈合速度異於常人、虛界、絕靈之體卻又有著極快的修行速度……她有預感,自己的這些秘密跟那個白衣男人絕對拖不了幹係。


    畢竟,遇到他,天生沒有痛感的她,竟然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切膚之痛”!


    三五抿緊了嘴唇,暗道她倒要看看自己和那人究竟有著什麽聯係!


    那人沒有穿著太白的弟子服,應該不是太白弟子。他看起來年齡不大,卻有著強大的氣場,能在禁製之下禦風,渾身的氣勢比清軒還要逼人,修為應該在結丹期以上。他性格冰冷絕塵,深夜獨自一人行走在太白,神情淡然,看起來不像是宵小……而很有可能是其他大派的弟子或者長老。


    想到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的昆侖長老要來太白的消息,三五不禁一愣……他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昆侖長老?


    但長老看起來會那麽年輕嗎?而且整個太白對昆侖都那麽看重,若太白長老真的來了,恐怕掌門都會親自去迎接吧。


    三五仔細想了半天,最後隻將那個白衣男子看作其他門派過來的貴客。至於在夜間獨自出門,說不定隻是個奇怪的愛好……她不關心門派消息已久,太白來了什麽客人,那些客人又有些什麽奇特的嗜好,這些八卦她一概都是不知道的。


    但為了調查那人,她也該找個時間好好去問問某些“消息靈通”的太白弟子了。


    心中有了決定,三五便閉上眼運氣,努力不去想剛剛的白衣男子,而是想辦法將身上的痛清除……


    等身上那種奇怪的痛消失後,三五便出了虛界,讓神識回到身體。她還是隱身的狀態,一陣風吹來,她忽然感受到些許寒冷。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原來出了不少汗,就連衣服都汗噠噠地黏在身子上。


    三五皺了皺眉,立刻就有種想換衣服的衝動,但想到還有無須草還沒有去摘,她隻好勉力壓住這個想法。


    若不是那個白衣人,她現在已經摘到無須草了……三五一邊恨恨地想著,一邊朝著歐陽夢的府邸走去。


    事實證明,除了那個遇到那個白衣人發生了重大的詭異外,三五的運氣還是不錯的。她很順利地來到歐陽夢的府邸外,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並不高明的禁製,采走了幾顆無須草。


    采到了無須草,三五本想轉身就走的,但看著裝飾異常華美的府邸,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歐陽夢的府邸名叫“夢香苑”,在朦朧的月色下,也透出一股子雅致高貴來,就像她白天出手傷她後,安然地與她擦肩而過那般高高在上。


    三五低頭看著自己那雙異常滄桑的手,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無法釋放的不甘和乖戾,剛剛遇到白衣人時莫名產生的怨恨蠢蠢欲動起來,她忽然勾起唇笑了。


    她自有意識以來,接受到的就是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因著天生白發,她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幾年,好不容易離開了鄙視和謾罵,被清軒帶到太白,她本以為自己可以開始一段不一樣的人生……卻不過是來到了另一個險境,甚至比她單純自在地做凡人時更加要如履薄冰。


    所幸,清軒再次幫了她一把。他外冷內熱,雖然有些自命不凡,但好歹給了她一個在修仙界生存的最低標準。


    哪怕靈童的身份過於卑微,但三五也可以忍受。她隻不過是想守著自己的秘密,過上安靜的生活……但歐陽夢卻偏偏要來破壞。


    三五緩緩地抬起頭,她無聲地笑,彎起的眼睛已染上戾氣。蒼天何其不公!要讓她來承受這無盡的厄運。是!她是修為低弱,是地位卑微,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更不代表她會一直生活在最底層!


    總有一天,她會修成大道,站在修仙界的最巔峰……到時候,生殺予奪,再無須像如今這般屈辱。


    心情起伏隻在片刻,很快,三五就收拾好了情緒。她走到“夢香苑”的大門處,隨手掐了個訣,無聲無息地就推開了門。


    動用虛界可以破除一切禁製,雖然比較耗費靈氣……但歐陽夢都已經對她下殺手了。她又何須吝惜這一些靈氣?


    也是時候,該從某些人那裏收回些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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