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玉尊者,嚐嚐我們木部的秘釀。”木王唇角帶笑,親自為對麵的老者斟上一盞酒。


    玉清子抿了一口,讚道:“醇而不冽,悠香綿長,果然是好酒。”


    木王晃了晃酒壺,道:“這酒後勁不小,又稱仙人醉,玉尊者可要當心呢。”


    “哦?連仙人都可以醉倒?幸好我不是仙人”,玉清子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我有個師侄,嗜酒如命。不知木王這酒存量可夠,若多的話,我倒想厚著臉皮向木王討點。”


    “尊者還是一如既往地關愛小輩”,木王歎道,“這酒在外麵或許難求,但在我們木部,卻是不少。尤其夏季來臨時,各種妖修無法處理掉自己的花,就會讓人采摘下來釀酒。難得尊者看上眼了,盡管拿去就是。”


    說著,他就讓下人去取酒。


    玉清子對木部的風俗也有所了解,不禁笑道:“你們這與世隔絕,真如桃源一般,淳樸安逸。”


    “尊者謬讚了”,想到自己身邊那群女人,木王自嘲道,“倒也有不安分的,尊者不過沒見到罷了。”


    “年輕人,凡事都要看開點”,玉清子撫著雪白的胡子,嗬嗬笑道,“你贈我好酒,我也不能白拿。我們也有幾十年沒見了,你這次找我來應該不是單純地聊天敘舊吧……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的麽?”


    “若把我本體出生的時間算上,尊者的年齡並不比我大吧……”,木王摸了摸鼻子,“此次我找尊者確有一事相求在,不知尊者可還有仙劍?說起來也是我唐突了。尊者曾贈仙劍給太白,我求劍心切,派出屬下去奪劍,不想卻驚擾了尊者的兩位愛徒。”


    玉清子沉吟道:“你想要仙劍……是為了洗去刻印在魂魄中的天譴嗎?可惜,我這已沒有第二柄仙劍了。”


    木王苦笑:“尊者慧眼如炬。我也是在一本古書上得知仙器或許可以滌除天譴,可惜尋了不少仙器想要洗魄,卻都收效甚微。這才想到劍乃兵器之首,正氣凜然,或許能幫我洗去天譴。聽說尊者煉製的仙劍裏還蘊有太陽真火,不如尊者可否能幫我再煉製一柄仙劍,煉製仙器的材料無需尊者費心,我會親自奉上。”


    “那柄仙劍能煉成,也是偶然。想要再煉出仙劍,就算省去尋找材料的功夫,怕是也要耗費數十年”,玉清子歎了口氣,麵色變得有些凝重,“而且……不知木王有否發現,人界與仙界之間的界門已被封閉了,昆侖如今的仙氣越發稀薄。沒有仙氣導引粹煉,除非飛升至仙界,否則我也無法煉製出仙器。我最近還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覺得……”


    他將聲音放輕:“天地間似乎將要產生一場浩劫。”


    木王悚然:“昆侖其他尊者感應如何?”仙界與人界的界門其實一直都是打開的,隻不過除了飛升之人,沒有修士能夠走過去罷了。一般隻有天地大劫來臨時,仙界之門才會關閉,仙氣也無法溢散到人界……而想要煉仙器也不可能了。


    “他們也有此預感。”


    木王沒有說話了,渡劫期修士的預感一般不會出錯。看起來天地間怕是真的會有一場浩劫產生。人界與仙界的界門既然已經關閉,他想要玉清子再做一把仙劍給他無疑是癡人說夢。


    玉清子自然也知道他的想法,他安慰道:“木王也不必太過煩憂,天地大劫將起,你若能於此劫中立下功勞,天道清算起來,說不定會對你網開一麵。”


    木王一哂:“那我估計得救下大半個人間界。”


    想到他出世時造成的恐怖後果,玉清子也有些歎息。他想了想,歎道:“你當初實在不該來妖族,你若不沾殺戮,也許還能壓製天譴直到飛升……現在雖然晚了,但你有考慮過來昆侖麽?昆侖或許能幫你把天譴壓製得更久些。”


    “我不是來到妖族,而是回到妖族,我本來就是妖”,木王勾起唇角,他搖頭道,“至於昆侖……多謝尊者好意,我已經是木王了,怎能隨意離開族人。就算真要被天譴懲罰而灰飛煙滅,在隕落前,我也要先把木部的未來規劃好。”


    “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這有一個丹方,或許你能用得著。”玉清子手上現出一道白光,他輕輕一推,讓它飛向木王。


    白光落到木王手上時,已變成了一張寫滿密密麻麻字的紙。繞是木王,目光一掃,看到上麵所列的各種高階靈草,也立刻就變了臉色:“這是什麽丹藥?煉製一爐怕是要花掉木部大半的珍惜靈草。”


    “此丹藥名為青灰。它可以為修士增加千年的壽元,在這千年裏,服用此藥的修士能擁有不死之身。哪怕元嬰碎去、魂魄被滅,藥力也會為他修補元嬰,再生魂魄。”


    聽到這裏,木王的瞳孔不禁一縮……他若再有千年壽元,不,哪怕隻給他兩百年,他都能順利地飛升成仙!那時,他又何懼天譴?


    卻聽得玉清子悠悠地將後半句給補完:“但服用此藥的人卻要絕了成仙的念想,一生一世都無法飛升成仙。”


    木王被這大起大落弄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沉默良久,忽地笑了:“尊者,你就不能把話一次說完麽?害本王白高興一場。”


    “天道要滅我,我卻不想如它的願。我不會向它屈服的,它想我魂飛魄散,我偏偏就要成仙。”


    “但你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不到百年,天譴就要降臨。你不如先服下青灰,借青它的藥力,保住性命。然後再在這千年的時間裏,去冥界找到輪回之法,待到輪回轉世之後,你魂魄中的天譴已消,你再重新修煉,以你的資質,若無天譴桎梏,飛升並非難事。”


    “可輪回後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嗎?”


    玉清子的白眉微微一顫,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他似是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木王舉杯敬道:“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多謝尊者……若真到了絕路,服下青灰,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玉清子也舉杯與他相碰。


    “今朝有酒今朝醉!尊者,加上我還在本體修煉的時間,我們也認識有七八百年了吧,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木王看向玉清子,笑得灑脫,他饒有興趣道,“為何你一直是老者的模樣?修真者有固顏之術,你想將相貌調整成七八歲的幼童模樣是不大可能了,但恢複到十七八歲卻沒什麽問題。為何你反其道為之,偏偏把自己弄成七八十歲的模樣?”


    沒想到他忽然問這個問題,玉清子也有些驚訝,他隨口就道:“普通人四五十歲就開始老去,我年齡是他們的數十倍,難道還不該老嗎?唉,年紀大了,何必還要假裝年輕。”


    木王眼角微微抽搐,忍不住笑歎道:“尊者這話若是傳出去,估計能讓整個修真界都無地自容起來。普通的修真者百歲才結丹,正是修煉最鼎盛的時候。”


    玉清子歎了口氣,他的眼神慢慢地變得悠遠,在木王看來,仿佛忽然就……更老了。


    “我沒有騙你。事實上,我也快記不清自己年輕時的相貌了。我隻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嚐到了世間最痛苦的滋味,從那以後,我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了。”


    “原來尊者也是性情中人。”


    玉清子淡淡一笑:“算不上,我當初其實是犯下了大錯。世間知此事的人不多。你本應算是一個。當初你靈智將開,懵懵懂懂的,倒也見證了不少事。後來你靈智產生,卻遺忘了靈智未開時的記憶。”


    木王心中若有所動,他沉默片刻,再次舉杯道:“祝尊者有朝一日能如我這般忘卻。”


    玉清子摸著胡子,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他歎了口氣,又搖搖頭,最後用勸誡小輩的語氣道:“你啊,還是太年輕了。等你真正經曆過,就會明白……這世間有些事你是想忘也忘不了的。是不能忘,也是不敢忘。”


    木王嘴角一掀,嗤笑道:“怎麽可能忘不掉?去冥界走一遭,親曆輪回,不就什麽都忘了麽?我倒覺得,若真有什麽事值得我生生世世去記住,在輪回道前,哪怕將天道傾覆、冥界翻轉,我也要記住!”


    “看不出來你對天譴也有這麽大的執念……”玉清子摸著胡子,嘖嘖搖頭。


    木王:“……”


    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木王看著玉清子那長長的胡子,沉吟半晌,最後,他摸著弧形優美的下巴道,“尊者,你留這麽長的胡子該不會就是為了有高人風範吧。聽說你那大弟子很是不得了呢,出竅期就能力退十幾名分神修士,這麽厲害的弟子,居然也被你的外表給騙了,還認了你做師父……唉,或許我也該留些胡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外出曆練,也能撿到幾個天才弟子回來。”


    玉清子笑眯眯地建議道:“……你還是去撿蘿卜吧。”


    兩人又聊了許多,最後等到玉清子要離去時,木王不僅送了幾百瓶秘釀,還贈了許多珍稀的高階靈草。


    玉清子不由道:“青灰很難煉製,你給我這麽多稀有靈草,當心煉藥時藥材不夠。”


    木王:“無妨,我心中有數。再者我給你的靈草裏有許多都是幼苗和種子,估計青灰煉成後,不少靈草的存量都會減少,你先將它們帶回昆侖種下,也省得絕跡。”


    玉清子一下就想到了塵癡的虛界,靈草在虛界內的生長時間會大大縮短……小徒弟應該會很喜歡這些靈草的幼苗和種子吧。


    “言之有理,那你順便再多給些靈草的種子吧,七品及以上的靈草幼苗或者種子,你們有的話,就都再給兩份如何?到時候,你們木部要是因為煉製青灰,沒了這些珍稀的靈草,還可以來我們昆侖這邊拿。”


    木王:“……嗬嗬。”


    七品及以上的靈草都屬於高階靈草,生長所需條件大都非常苛刻,而且想要成熟,基本上都要耗費數百年。木王並不覺得昆侖能成功養出多少高階靈草,他以為玉清子不過說說而已。但故交既然有這個需求,他也不會小氣,大手一揮,就讓手下去準備了。


    “尊者,我還有一事相求”,在送玉清子離開木部時,木華腳踏虛空,看了眼底下忙著賣花的各色妖修,開口道,“若天地大劫來臨,而我……不在了,還請尊者庇佑我們木部。”


    “你放心吧,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族人”,玉清子的麵色也很嚴肅,“我也有同樣的請求。我那兩個弟子,尤其是小徒弟,她與你情況有些類似,同樣不為天道所容,一身氣運皆為黑色。天地大劫爆發時,我有可能不在她身邊。她修行的時日不長,修為尚弱,我實在擔心她會遇到危險……若到那時,還請你多多照拂。”


    “我會的,你也放心吧。”木王點頭道……


    目送著玉清子離開妖族,木王之前鬱悶的心情已一掃而空。哪怕想到歐陽夢,也沒那麽生氣了。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卻沒料到剛到王妃的宮殿,就見到侍女跪了下來,然後麵帶惶恐道:“回稟木王,王妃說她如今一見到你,肚中的孩兒就折騰得厲害,她這段時間裏暫時不想見到你。”


    木王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幻聽了,歐陽夢那個女人找的理由能不能再敷衍一點?妖族中人懷孕,一般到最後幾個月才會有胎動,她懷孕才一個多月吧。


    他唇邊的笑冷下來,頓時也沒心情再去見歐陽夢了,轉身就走:“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擾王妃養胎了。”


    這還是木王第一次被女人拒之門外,他忍不住想起初見歐陽夢時,她看向自己時那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眸裏,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隱藏得近乎完美……果然,有了孩子就有恃無恐了麽?


    木王沒想到的是,這一切隻是開始。那個懷著他子嗣的女人,會帶著端莊優雅的笑想盡一切辦法來惡心他。但她同時卻還牢牢地把握著度,生生讓木王想要發作都沒有辦法。


    木王痛苦的生活,從今天就開始了……或許唯一能理解他痛苦的就是塵癡——畢竟在太白時,歐陽夢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塵癡,也沒少通過各種方式來折磨她。


    而塵癡現在正思考一件嚴肅的事:她該不該把離火帶進虛界去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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