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聲


    (十 上)()


    好不容易對付走了雲姨,王洵也感覺有些倦了。叫過一直在門口伺候著的婢女,命其將殘羹冷炙收拾下去,然後自己也踱回臥室安歇。


    雖然自幼失去了親生母親,王洵在生活上卻沒有被雲姨苛待過。凡是大戶人家嫡子應該享受到的待遇,他半點都不比別人少。包括通房丫頭紫蘿,也是從八歲起便貼身伺候他的飲食起居,待主人剛滿十四歲,即被教習嬤嬤拉出去單獨麵授機宜。回來後雖然羞得麵紅耳赤,卻大著膽子,把男人家應有的啟蒙,都跟王洵兩個手把手地『摸』索了個遍。


    三年多的光景下來,主仆二人不能說水『乳』(交)融,彼此之間卻已經熟悉到了能感覺到對方身上任何細微變化的地步。王洵今天原本肚腹間憋了一股子邪火,但抱起紫蘿的那一刹那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虢國夫人那魅『惑』的身影。穠纖得衷,雲髻峨峨,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偏偏紫蘿自幼受到的是正統教導,發不出那種粉膩酥融的聲音。因此便有些意興闌珊,隻是草草地應了個景,就轉身睡下。


    紫蘿慢慢地爬起來,披上衣服,喚伺候在外間屋的灑掃小婢雪煙打來溫水,先仔仔細細地將王洵的身體某部分擦拭了一遍,然後將水交給雪煙端走,自己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發呆。


    “你不困麽?”王洵『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發覺今晚的床榻比以往空了許多,睜開半隻眼睛朝光亮處望了望,喃喃地追問。


    “不困。爺先睡吧。奴家這就把蠟燭吹了!”紫蘿回過頭,愛憐地看了一眼王洵棱角分明的麵孔,幽幽地回應。


    “怎麽了?”從小一起長到這麽大,即便是隻貓兒,也會養出感情來。王洵隱隱覺得紫蘿今天的表現有點兒不對勁兒,把眼皮睜得略大了些,關切地問道。


    “沒什麽?是紫蘿自己犯糊塗。不該打擾了爺休息”紫蘿輕輕搖了搖頭,用扇子扇滅蠟燭,然後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悉悉索索地爬上床,躺在王洵身邊,一動不動。


    “你這丫頭,誰欺負你了?”王洵心裏有些疼,伸開胳膊,攬住對方僵硬的身體。在夜風中吹了這麽久,紫蘿的身體已經涼得像塊玉。剛一接觸,便有股冰冰的滋味順著皮膚緩緩滲進了王洵的心裏頭。


    “在這個院子裏,眼下誰敢欺負我?”紫蘿的鼻孔有些堵,抽了抽,低聲回應。


    “那你怎麽了?”王洵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手指間卻接觸到了一片濕漉漉的東西。翻過身,借著月光看向對方的麵孔。


    如水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片汪洋。“真的沒什麽,爺,睡吧!是紫蘿自己發傻!”躲避不及,紫蘿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惶恐,索『性』伸開雙臂,緊緊抱住王洵的身體,仿佛一鬆手,便要一無所有般。


    “你這倔丫頭!”王洵笑了笑,仰麵朝天躺下來,將紫蘿抱在胸前,慢慢捂熱。“有什麽事情就說麽?從小到大,我幾時難為過你來?即便我答應了你的事情一時做不到,家中還有雲姨呢。看在我的麵子上,她也會想方設法幫你的忙!”


    “真的沒什麽?少爺已經待我夠好了!”王洵越是溫言撫慰,紫蘿的眼淚越是“吧嗒,吧嗒”往下掉。猜不出少女的心思,王洵隻好用一隻胳膊抱住她,騰出另外一隻手,像『摸』小貓一樣在她背後慢慢拂拭。


    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屢試不爽。撫『摸』了一會兒,紫蘿果然像隻小貓般平靜下來。卻賴著不肯睡下,半個身子繼續粘在王洵胸口,用耳朵聽他的心跳。


    王洵自幼喪母,庶母雲姨雖然對他照顧得很仔細,畢竟隔了一層關係,不能像親娘那般無微不至。所以對於陪伴著自己一道長大的紫蘿,他用情很深,很雜。瞪著眼睛看對方淘了好會氣,才又伸手捏了捏對方的鼻子,笑著說道:“聽夠了沒,聽夠了就下來吧。再不下來,我可被你給壓扁了!”


    “噯!”紫羅調皮地伸了一下小香舌,然後灰溜溜地滾下來,在王洵腋下縮成一個小團。


    “看你這樣子!”王洵笑著罵了一句,然後側過身,輕嗅對方的頭發,“這會兒可以說了吧?你再不說,我可真要睡了!”


    “真的沒什麽?是奴家自己犯傻了。”紫蘿訕訕地笑了笑,把身子團得更緊。片刻之後,她卻又趕在王洵被倦意重新帶入夢鄉之前,探起腦袋,怯怯地追問道:“少爺,奴是不是已經老了!”


    “老個屁!你隻比我大兩歲,你現在就老了,那我怎麽算?”王洵終於猜出幾分紫羅今晚舉止異常的原因了,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記,笑著罵道。


    “啊!”紫蘿被拍得低聲驚呼,卻不肯躲開,身子繼續膏『藥』般往前貼,“奴家怎能跟爺比。爺是男子漢,即便七十歲,也能挽得了三石強弓,一頓吃一鬥米。奴家卻是枝頭桃花,即便絢麗,也隻有刹那間的光景。”


    “哪學的這些汙七八糟。”王洵氣得又拍了對方一巴掌,下手卻愈發地輕柔。“那都是某些人吃飽飯後無病呻『吟』,豈能當得了真。有那功夫,你還不如帶著雪煙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麽從南洋泊來的稀罕貨,給自己買幾件,也替我買幾件來孝敬雲姨!”


    “廣州的商人說,海船要一年才往返一次。”提起逛街,紫蘿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複了黯淡。(注1)


    “廣州的海船走了。西域那邊,總會有胡商來吧?”王洵打了個哈欠,笑著提議。


    “那邊賣的珠寶玉器全都以份量取勝,做工粗糙得很!”對於西域來的貴重之物,紫蘿很是看不上眼。這些年大唐四海升平,工匠們有的是時間琢磨新鮮玩意。做出來的的簪環墜玨巧奪天工,比胡商運送來的那些高出好幾個檔次。如今也就是某些爆發戶,還會買那些胡人做的飾品。真正在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家,誰要是帶一塊西域來的金土坷垃出門,都不好意思碰見熟人。


    “那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反正我的錢箱子鑰匙在你手裏,想買什麽,你自己決定好了!”王洵又打了個哈欠,很無奈地說道。


    “爺!”盡管知道他已經很困了,紫蘿還是大著膽子支撐起頭,癡癡望著他的眼睛,“雪煙也不小了,爺改天把她收了房吧!”


    “我看你這妮子是真討打了!”王洵伸手將她重新按倒,臉對著臉教訓,“居然吃起雪煙的飛醋來!她才跟了我幾年?連我早晨喜歡吃什麽點心都不清楚,還能爬到你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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